民国七年戊午二月初六日记
尝思古人。所以能成圣神功化之事业。享圣贤仙佛之大名。历万古而不朽者。无非能尽人事之所致也。人事如何尽。在有恒。因恒之为德也。为成己、成人、成物之无上法门。这个法门。世人知之熟矣。然知之而能践行者盖鲜。所以说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苟能践行一个恒字。小则可以为善人、为君子。大则可以为圣人、与天地参。恒之为用大矣哉。然苟一失之。毕生不能成一事。立一业。终不过为一庸夫俗子而已。何则、孔子不云乎。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巫医者技艺小术也。技艺小术。犹且不可作。何况其他。孔子援引南人之言以垂教。不无深意在其中也。而其下又引易之言曰。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言无恒德之人。必自承羞辱。於世无足轻重。不无深意在其中也。如是之人。不但不足言恒德。即并所谓恒心。亦未足以与言也。
何为恒心。何为恒德。恒心者、恒德之用也。恒德者、恒心之体也。有体斯能充其用。有用斯能立其体。体用兼赅。才是中道。徵诸事实。方能有成。因德之为体。至善纯粹。即人有生之初。所禀受之一团天理。恒久不灭。故曰恒德。恒德者、常德也。即人之真常。人之天德也。人人有真常。有天德。则人人均能成圣贤君子。而其所以不能尽人成圣贤君子者。由於无恒故也。有恒之人。岂但自成圣贤君子而已哉。即三千大千世界之人。使之尽成圣贤君子。亦意中事也。但必恒於其德方可。若恒於其心。亦未必能有成。何以故、因人之心。可以善、可以恶。善则上达。恶则下达。此间即道心惟微。人心惟危之攸关。能知道心惟微者。则凡事小心翼翼。戒慎恐惧。拳拳服膺而弗失。久而不变。上达之道也。苟不能知微危之分别。虽有其恒。而终必下达。何以见之。如小人为名为利。日日取巧钻营。不达到目的而不止。一朝达到目的。则前之目的虽了。而后之目的又生。行险以侥幸。并不知足。亦不知止。一往直前。任情所之。如是用心用力。亦可以谓之恒。但如是之恒。是恒非所恒。终是下达之道也。由此看来。恒其心者。固莫若恒其德。恒其德者。真心常住。久於其道也。天地之道。恒久而不已。惟其恒久。故终又复始。循环不穷。如日月阴阳之精。得天之健以行。而能久照。四时一天道之卷舒。阴阳变化不息。而能久成。圣人法天。久於其道。而修己治人之事。处处洽浃。天下化成。如帝尧之亲九族。而九族皆睦。平章百姓。而百姓昭明。协和万邦。而黎民於变时雍。其化成天下之功。是何气象。是何能力。假使帝尧不能体天地恒久之道。克明峻德。又安能成圣人之名。而收天下化成之圣功耶。由此言之。可见万古此天地。万古此恒德。万古此万物。万古此恒德。万古此圣人。亦万古此恒德也。若当春而夏。当秋而冬。当生不生。当成不成。则为变怪。安得谓之恒。是天地失其德也。为人亦然。若德之不修。学之不讲。见义不为。不善不改。则为自暴自弃。亦不得谓之恒。是恒之於天地人物。其为德也大矣。是故易曰、观其所恒。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诚不诬矣。
且夫恒也者。修德之始基也。德者恒之积。恒之果也。所以易之系辞曰。恒以一德。又曰、恒德之固也。天地间无论立功立德。种因证果。未有不由恒而成者也。有恒有德。无有办不到之事。所以我辈讲修持。即当重在有恒。有恒然后乃能行成己成人之实功。挽回今世之否运。况夫恒德之不明也久矣。是故孔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斯可矣。又曰难乎有恒矣。由此说来。岂人心果尽无恒。而恒德之所以难得耶。曰、圣言非是之谓也。天下之大。非无恒者也。其所以慨人难乎有恒者。因人落在后天以来。蔽於物而溺於欲。辗转於名利卑靡之途。逐末忘真。相习成性,遂恒其所不当恒。故曰无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难乎有恒矣。此即量经恒卦之九四。所谓田无禽是也。田於无禽之地。虽久而终无所得。换言之、即是能恒而无德者也。恒而无德。不惟无功。且足以致败。故曰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贞吝。所以恒之为道。尤贵乎中。故恒之九二日悔亡。悔亡者。能久中也。可久之道。中而已矣。然中之为道。又非胶於一定之谓也。故君子於修己应世之间。凡事以时中处之。无常而实有常。有常而若无常。千变万化。不离乎中。所以雷风变动不拘之物。而名其卦曰恒。如是为恒为德。岂有不能与天地同其用哉。
立身行道
民国七年戊午二月十三日记
天之所生。地之所养。惟人为大。夫人物同受天地之生养。何独大於人哉。盖人者其天地之心也。阴阳之灵。五行之秀气也。人之身也。即大道之寄也。故孔子云、人能宏道。然而有身不知立。有道不知行。则七宝之躯。亦缚束於气数之中。流浪生死。无有止息。薰染俗习。沉沦本觉。致有堕落三涂苦道。永无出期者。不诚大可悯哉。是以圣人教人立身行道。扬名於后世。以显父母。而成为孝德之终焉。无如人在后天。为气数波靡。昏迷不知。攘往熙来。所见太鄙。营营逐逐。纯为身家是计。纵欲作主。认贼为子。终日纵欲败度。流连忘反。身虽在世。其心已死。讵知人身难得。光阴不再。俗云、人生七十古来稀。若不早悟。从事修途。正性命。保太和。一到大限。悔之何及。试观今人五十内外。鬓发已白。筋力已衰。如古人度百岁而去者。盖远不逮矣。然不逮古人远甚者。实由於不知立身故也。人既不知立身。即不知率性而行。依乎中庸。所作所为。纵能炫世惊俗。终於梦幻泡影。石火电光。的然而日亡。孔子谓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是立与不立。即死与不死之先徵。故立身之关系。至大至重也。孟子云、守孰为大。守身为大。诗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古人於身。抑何重哉。盖此一身也。不但自己之性命。依之而存。小而一家之内。赖之以生。大而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弥纶天地之道者。亦无不赖此身。虽然主宰宇宙者此身。而主宰此身者惟道。则身之所在。即道之所在。中庸云、君子之道本诸身。故欲行道者。先贵乎立身。轻躁浮夸之徒。摇舌鼓唇。妄以立身行道自诩。抑考其行。身犹未修也。乌乎云立。道犹未明也。乌乎云行。顽梗愚庸之流。自甘暴弃。等身如蜉蝣。醉生梦死。视道为高远。不可阶升。反谓人非圣贤。不能立身行道。不知天地非大也。吾身非小也。苟能发心衡虑。立身行道。可以位天地。可以育万物。
夫身如何立。道如何行。子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於民。此即立身行道之好标准、好模范也。顾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尘事纷至沓来。择乎中庸。执两用中。讵易言哉。然人虽至愚。孰甘居后。道非真传。何由了悟。大学垂训。实足以探其源。持其后矣。始於格物。终於平天下。立身行道之真诀。孰有大於是哉。朱子谓格犹致也。穷致事物之理。夫物质发明。层出不穷。人生精力。能有几何。似此驰心物理。未有不劳心疲神。戕贼其身者。岂温故知新之道乎。直将先圣教人立身本旨。沉沦海底。无从探寻矣。不得其门而入。焉能升堂入室。而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乎。曾子作传。始於诚意。状以指视其严。必慎其独。真如画龙点睛。立身之道。殆尽於斯。
虽然、理论固不可凭。而实践功夫。又当奚若。孟子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身不诚则无以立。然身何由而诚。中庸云、不明乎善。不诚乎身。是立身之道。亦在明善。择善固执。其实践工夫。即在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尤须静以养心。敬以处事。一念不苟。一事不轻。夫而后可立身於无过之地。时而静也。身与道合。时而动也。道由身用。推之无时无处。一静一动。喜怒哀乐。其未发也。执之以中。其既发也。自然中节。如是不言立身。而身自立。不言行道。而自然行道。同一维天之命。於穆不已。其妙而神也。岂常人所能测哉。
真乐由人寻
民国七年戊午二月二十日记
窃思天地间。无论何事。皆有对待。如有穷即有通。有祸即有福。有苦即有乐。诸如此类。不胜屈指。然穷通也。祸福也。苦乐也。皆由人自作自受。并无一毫由外来者。佛家云、一切由心造。孟子云、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即此可知。凡事皆缘人而有。因人而成。作受之权。本操乎己者也。作受之权。既操在己。则人人皆可舍穷而就通。舍祸而就福。舍苦而就乐。此不言喻之理也。然考之世间。而又有富贵穷通得丧。苦乐之不齐者。此又何说。无他、一则成於前世之积累。一则成於今是之现作现报也。
夫人自有生以来。气拘物蔽。凡动作云为。不尽属乎善。亦不纯系乎恶。因此善恶二业无定。所以作恶业者则受苦报。作善业者。则受乐报。此因果循环之道。固如此也。且苦乐二受。又有上达下达之分。今单就乐受而言之。既为下达。何有乐受。盖上天所以偿人之馀德也。人之馀德未尽。虽日反道败德。而天道亦无从苦之。必待德尽之时。罚苦降罪。方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之严。如名利场中人。终日耽耽逐逐。蝇营狗苟。名利是图。考其存心行事。悉反乎天道之正。而反得名得利。优游自乐者。盖即彼之馀德未尽也。如此等人。虽能博一时之快乐。而必不能得善终。迨至罪恶贯盈。非受奇穷。便受奇祸。有必然者。究其所乐者。无非****之乐。道外之乐也。乐****之乐。乐道外之乐。此之谓下达。小人之行也。在彼自以为乐。在有远识者视之。实为可悲可悯。至愚极苦。孔子云、小人长戚戚。其斯之谓也。而君子则不然。君子坦荡荡。乐得为君子。所乐者何。乐道也。乐德也。乐天也。真乐也。真乐者。又即孔子乐在其中之乐。佛祖空中不空之乐。太上抱一守中之乐。得此三者。不但生前乐。而没后亦乐。世世生生皆乐。其乐无疆。吾人生於天地之间。即须学君子寻真乐。然后乐之所生。方能协於中。发之在外。才能准乎和。本中和以为乐。则乐中之乐。实无以复加矣。万不可恋世俗之乐。乐一时之虚荣。而遗害於身心性命。自驱於陷阱之中。束缚灵魂种子。那时方悔。已无救药。所以世间有一般人。当前轰轰烈烈。名噪一时。何等之乐。苟退一步观之。有初而能有终者。屈指一数。盖亦鲜矣。诚以虚荣虚誉。凡属凡躯之乐者。不啻浮云过太虚。红花转萎草。转瞬间即灭耳。夫岂能久存哉。由此看来。世间上之事。只真假二字。足以尽之。从其假则假。从其真则真。真则实。假则幻。虚幻则终坏。真实则长存。中庸曰、至诚无息。天道然、人事然也。人在世间。岂可舍真实而从虚幻哉。此吾人所以不可不寻真乐者在此。然则吾人之真乐为何。概而言之。道德而已。分而言之。一则为灵魂之乐。一则为功德之乐是已。试思为人入世一场。苟无功於世。无德於人。碌碌庸庸。与枯木同腐。何有生人之乐趣。然庸人无功德。犹可说也。甚者有夙因深厚。根器非凡。本易立功立德。成圣成贤。无如机巧自尚。名利是图。身不行道。俗累束缚。遂致朝苦恼。而夕忧患。不特无生人之乐趣。而死后之苦趣。尚不知伊於胡底。真可哀也。须知为人处世。有功德於一身。则心安神泰。得一身之真乐也。有功德於一家。则和乐仁让。得一家之真乐也。有功德於一国。则家弦户诵。没世不忘。得一国之真乐也。由是而推之天下。则天下之真乐。要无不操之在我。所以功德在人立。真乐由人寻。寻着功德。即能寻着真乐。得真乐之人。未有无功德者也。有功德之人。未有不得真乐者也。如孔子之疏食饮水。乐在其中。颜子之箪瓢陋巷。不改其乐。孟子之反身而诚。乐莫大焉。要无非功德圆满。身道无缺。有以致之也。夫生前为万民有所式。没后享万世之馨香不朽之乐。乐之所以真也。试问历来帝王天子。富贵王侯。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而人只知为凡躯谋假乐。而不知为灵魂寻真乐。甚矣其昧也。然亦由於道之不明也、久矣。灵魂之学不讲也、亦久矣。又何足怪焉。是故吾人欲得灵魂不生不灭之真乐者。非从立功立德着手不可。盖功德也者。灵魂之所安也。功德之反面为罪业。罪业者、灵魂之所苦也。苟人一生一世。不造丝毫罪业。而立远大功德。充塞宇宙。圆满世间。吾之所在。即道之所在。道之所在。即吾之所在。道行至此。则凡有血气。莫不尊亲。诸天地鬼神。且资赞化。其乐何可名言。吾人生今之世。欲成今之人。虽不能骤至佛老孔孟之圣位。但成己成人。做到一分。即得一分真乐。渐渐功德圆满。圣贤本领既得了。真乐亦享了。真是天下第一等好事业。幸各振刷精神。勿自暴自弃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