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什么错,你们人类负我就是不受妖魅迷惑,那他对我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又算作什么?”
“我只是奈何桥下一朵莲花,根本微不足道,生生死死又有谁在乎——”
少妇站在那里,依稀还是那一身云紫色蚕纱衣,领口袖口滚了一圈红色祥云,那样妩媚的浅笑,笑到我的眼泪都溢出眼角。
“不要难过,不要难过……”我走上前去,轻轻的安慰着,还是那两句,她微微笑的看着我,“我才告诉他我的身份,他就迫不及待找伽蓝寺的和尚来收我,你可知就在前一天他还答应我要退出江湖,和我浪迹天涯,我以为高山远水,从此就可以逃出酆都阴阳界,和他做一对神仙眷侣……”
“不要难过、不要难过……”
画面凌乱起来,桃花,漫天飞舞,她巧笑嫣兮模样,身畔的男子目光柔和的落在她的身上,她穿了一身浅绯色的云裳,眉间点了一粒胭脂,暖暖的笑,落入他的怀中,一起仰头看清澈的流云……
啊!
“夫人、夫人,快醒醒!”
……
“夫人、这里哪是睡觉的地方!”
挣扎的睁开眼睛,梦里面的浅浅心疼还没有反应过来,恍恍惚惚看见小莲的一张脸大了一圈,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蓦地发觉眼前的情况——我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做白日梦——
抽抽嘴角,“小莲,你猜我梦到谁了?”
“老爷?”
“才不是啦,我梦到阿鹰和他的妖孽小妾,真是奇怪。”
小莲抿抿嘴,“我说夫人,这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没有什么奇怪的啦。”
“或许吧,小莲,可是你知道么,我有一点害怕,心里面不太踏实,好像、好像——我说不出来。”
“夫人啊,你别想那么多,这一阵子太乱了,等静下来就好了。”
点点头,或许是吧,拉开抽屉取出那只木钗,握在手心,温润的触感让心砰砰的跳起来,有一些呼之欲出的记忆徘徊在灰蒙蒙的断层,忽然感觉到有一双眼神落在我的身上,转头看过去,墙角蓝影一闪而过,不知道为什么,竟是透明的错觉。
妖孽。
这两个字闪过心头,“小、小莲——”
“夫人,做什么?”
那人的目光坚定的看着我,似乎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味道,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开口就说到,“小莲,我想吃玫瑰酥,你去厨房看看。”
小莲应了一声走了出去,那道蓝影就从墙角现了出来,他看起来不好、很不好,嘴角还带着伤,很习惯很习惯的走过去,揉揉他的嘴角,知道触摸到他冰凉的肌肤,才惊叫一声弹开。
“你,你,我——”为什么那么习惯,疑惑到了嘴角化成一句疑问,“你怎么了?”
他苦笑了一下,“阿夙还是很关心我啊——”
他,究竟是谁?
阿鹰的娘子那道影子在心头闪过,她和眼前的少年真的好像,心头闪过一道声音,开口问道,“你是妖怪?”
他摇摇头,“我不是。”
“你是鬼魂?”
他又摇摇头,“我也不是。”
“那你是谁!”
这一次他就更无奈了,“我是阿蓝,阿夙的阿蓝——”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揉了揉我的头发,“阿夙,你看窗外。”
我向窗外看去,一下子怔在哪里。
发生了,什么?
我是不是,又在做白日梦——
天空的流云快速的流动着,天空一点一点的变暗,太阳迅速的的移动着,一道藏了忧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淡淡的魅惑,“阿夙,你看,不一会我们就会看到夕阳、看到晚霞,然后夜幕渐渐的降临,然后繁星满天,再然后,六月就过去了——。”
一股子强烈的恐惧席卷心头,“我不要、我不要,我要让时间慢下来,你——”
他那样疲惫的转过身靠在窗边,“阿夙,你想不想看四百年后的洛阳城?”忧伤的目光不知道定格在哪里,“你说若干年后,阿夙最爱的洛阳城又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你是妖怪!”好恐怖。
“阿夙,我说了我不是,只是,我不能呆的太久,所以,所以,只好让时间过得快一点,额,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很快——
“是啊,到时候了——”他霍的一晃,身影就那么活生生的消失在我的面前。
再转头,明月繁星,以至深夜。
我好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呆呆的看着窗外,那个阿蓝,究竟是什么怪物?
“夫人,夫人,出大事了!”
我回头,小莲闯进门来,看见我站在这里怔了一下,“夫人,你睡了一下午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又出事了。”
我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只是做了一场梦。
就是说,谁有那个能耐,让时间快进呢,可是,为什么那么真实,我真的睡了么?不对,很不对,“小莲,沈暮呢?”
“老爷在忙这件事啊。”
“到底什么事?”
“夫人,伽蓝寺被烧了。”
失神的摆摆手,“烧就烧呗,和我有什么关系。”
“夫人怎么连这个都忘记了,夫人年年为伽蓝寺捐大笔的银子,早年间几乎都快住在那里,整日是经卷不离手的啊,还有夫人买的替身还存放在浮屠里。”
是、是么?
这几天的事情让心里憋闷的很,忽然很想出去溜达溜达,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太好了,正好找个理由出去溜达一圈。
“我、我好难过——”
真是佩服自己的演技,很显然小莲对我的演技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额头滑下三道黑线,“夫、人——”
“什么事?”
“佛门清净地被你这么用来亵渎,不好吧?”
“这么明显么,阿弥陀佛。”
心头淡淡的不安一直在徘徊,摆摆手,对于这种想不通的事情,我一律采取的就是回避,急忙摆正情绪,“小莲,不行了,明天你陪我出去吧——”
“老爷怎么办?”才说完又哎呀一声,“这个不是重点啦——”
那重点是——
“重点是,伽蓝寺的大和尚找上门来,说此事与我家娘子有关,非要你去给个解释——”沈暮不知何时进了门,一副很无奈很无奈的模样,走过来,吻了一下我的额头,“气死了,刚才在外面和伽蓝寺的大和尚吵了一架,磨磨唧唧的,烦死了。”
我,给解释?
为什么是我给解释?
这都疯了吧,我‘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武林盟主夫人,为什么要去解释一座破庙被烧了的事情?该不会是以为我烧的吧,我是很无聊,但是还没到那么无聊的地步,一股子怨气升上来,“我没听错吧,他让我去解释什么?”
沈暮也是一头雾水,摆摆手,“别理会那个疯和尚,大约是找个理由想要咱们捐个香火钱吧。”
这下子我倒觉得好笑起来,这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我这里正闹心着,竟然有人送上门来吵架,“相公,那家伙在——”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如雷鸣般佛号声在耳边响起。
啊!
好痛!
万千佛号声中,我看见了什么,心口突然好疼好疼,那个混蛋在念经,吵死了、吵死了!
头好疼,“啊!”
另一道冥冥之音传入耳中,“七月初一,鬼门开——”
佛号声戛然而止。
大和尚一步一步的走进内院,洞悉透彻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被看得有点不安,想开口,生生被一道力量拽回来,余光瞥到墙边似乎站了一道蓝色的影子,望过去,空空如也。
大和尚叹了一口去,“你果然是妖孽!”洪钟般的声音凿进心里。
我、我是妖孽?
当时我的心里有一个非常非常找打的想法,难道这个大和尚也看出我美艳如何,佛家不都是视美女为鬼魅的?
这个讨打的想法很快让嘴角微微上扬,我似乎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嘲笑,向四周望去,只有嘴角紧抿的沈暮和一脸慈悲的大和尚。
“鬼门已开,你还不速速归去?”
我去哪?
这么严肃的时刻,却始终严肃不起来,这种感觉很复杂,心底夹杂着很细微的酸痒,更多的是一种极度想逃避的感觉,这种被认做妖魔鬼怪的事件,实在好笑。
“和尚,”手指蜷起来,模仿着戏文里妖魔鬼怪的样子,“那么我是狐狸精呢,还是美美的小花妖?”
“酆都城里一游魂——”
啊!
那声音如洪钟般砸落,心底的酸痒就爆发出来,无可逃避,终于化作无止境的悲伤。
谁是,酆都城里一缕游魂,谁?
奈何桥,黑色的莲花,昏天暗地的腐朽味道,我究竟是谁?
这个世界在眼前倾然倒塌,眼泪一下子模糊了眼眶,仓皇转身,一片氤氲中看见沈暮,站在那里,就和梦中那道无法磨灭的身影重合。
“七月初一,鬼门已开,孽障啊孽障,莫再误我佛门清净弟子。”
我听见沈暮的声音,“方丈,你在说什么?”
这一次老和尚的声音不似撞钟,悠悠远远的缠绵在耳边,“尊夫人近日有大劫数,希望你们能去伽蓝寺走一趟。”
“她怎么跟撞邪了是的,自己跟自己说话?”
沈暮听不见老和尚和我的对话么?
和尚但笑不语,目光透彻的落在我的身上,心口涌上一股热烫,再也抵挡不住,眼前发黑陷入一片黑暗中。
那段深埋的记忆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