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这样想着,身体又涌上一种仿佛要破茧而出的痛苦,她的手不知不觉已攥得死死的,承恩的长命锁便深深地嵌入肉里,她却感觉不到痛,拼了命地将所有的力量都汇集到腹部,配合着接生婆的指导用着力,终于在婉儿最后的嘶喊中,她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滑出体外,然后听到婴儿哇哇的大哭声,身体是久违的盈盈一片轻松……
这次接生婆没有像上次那样兴高采烈的,而是温和地笑着,将那用红色锦缎绣百簇芍药花的包裹递给婉儿,轻声说:“皇后娘娘,是位漂亮的小公主呢……”
婉儿一怔,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似的。
其实看到那襁褓婉儿就应该知道,宫中的规矩是皇子出生用金色游龙锦缎包裹,公主则是用红色芍药。
连翘在一旁不无惋惜地叹道:“若是个小皇子就好了……”
婉儿摇了摇头,连忙将孩子接到怀中,低头仔细地审视怀中如小猫般娇小的孩子,
只见她一出生就白白胖胖的,耐看许多。
心中宽慰,嘴上忍不住地露出微微笑容,婉儿将自己的脸轻轻地贴上她的,感到她是那样的温和柔软,心便也随之温软起来。
如果说她对天承尚有一丝利用的话,那么对她就只有纯粹的爱了,她爱她的女儿。
屋中的人无不动容感慨,连翘也在一边悄悄欣喜地抹着眼泪。
这时皇上大步地走了进来,他快步走到婉儿床前,看着婉儿和她怀中的孩子,因为安心下来眼圈反而有些发红,他连连点头说:“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就好……”
那一刻,婉儿的心有一丝的松动,但是很快就被冷漠覆盖下去,只是对皇上抬头淡淡地一笑。
皇上挨着婉儿坐了下来,和婉儿一起看着她怀中的小婴儿,目光柔和,但也叹道:“只是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婉儿这样说,“她是我们的孩子呢。”
“也是,也是,”皇上搓手道,然后伸出手轻摸婴儿的小脸蛋,喜爱之情溢于言表,笑着说:“给我们的孩子起个名字吧?”
婉儿低头看着女儿想了想,说:“十为满,满则损;去一为九,就叫她九珍吧。”
“九珍,九珍……”皇上喃喃重复道,“是个好名字呢,希望我们的小女儿以后能长命百岁……就叫九珍吧。”
然后他又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恼怒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莨才人在朕面前一副贤淑识大体的模样,却不知道她心思如此歹毒。你平常也优待她,没想到她竟恩将仇报,致使你早产……也幸亏我们的女儿福大命大,虽不是足月而生却保得健康……否则朕定不能轻易饶过她……”
婉儿面无表情地听着,问道:“皇上怎么处置她了?”
皇上余怒未消,说:“朕已经命人将她打入死牢,明日行刑。”
“还是等九珍满月后吧。”婉儿这样说。
皇上略略一惊,然后点了点头。
这时怀中的九珍挥着小手哭闹起来,站在不远处的奶娘连忙过来要抱着九珍,说:“皇后娘娘,小公主饿了呢。”
婉儿听了抬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同时掀开衣服,说:“我要亲自哺育我的孩子。”
婉儿到现在依然不知道承恩是怎么死的,但是她绝不会让这种情况再次发生在九珍身上。
婉儿不只亲自给她哺乳,甚至还将她的小床移至自己的寝宫,每日每夜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她。
这样逾越宫制的做法,让后官内外一片哗然,众人在背后议论纷纷,却不敢明面上说什么,皇上也因为心中愧疚任由婉儿去做了。
照料婴孩十分辛苦,九珍又时时在晚上哭闹,婉儿就要一整夜地抱着她、哄着她,因此,要早起上朝的皇上则不能经常夜宿尔玉宫了,只能每晚独眠建章宫,婉儿自己也被弄得疲惫不堪。
连翘感叹地说:“娘娘,您事必躬亲,这又是何必……”
婉儿盯着刚刚喂完奶,在她怀中熟睡的九珍,温和地笑了:“虽然很累,但是连翘,我很心安。”
自从承恩死后,虽然有了天承,但是婉儿就没再安稳地睡过。愧疚和不甘常常会使她在半夜惊醒过来,而那时她就会跑到九珍的摇篮前,确定她安全无恙后,方能再次安稳睡下。
皇上很疼爱九珍,比他对天承都疼爱,甚至有时与大臣议事时,也把她抱在膝上不舍得让她离开。
有婉儿精心的照料,又有皇上格外的疼爱,人人都说她是天朝最最尊贵的小公主。
婉儿看着九珍胖嘟嘟的小手上,明晃晃的一对儿精巧的凤镯,举起她的小手爱怜地在唇边吻了吻,心中暗暗地对她说,母后要把天下最好的都给你,让你一生都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
九珍满月那天被封为丽姣公主。
九珍满月后,婉儿去死牢里看了莨才人。
她穿着肮脏的粗布囚服,头发凌乱不堪,愣愣地看着婉儿。
“娘娘,你真狠啊……”
婉儿看着她没有说话,她却接着说:“娘娘,你赢了……不是我斗不过你,是你自己斗过了自己……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婉儿抬头看她,冷静地问:“我来只是想问你,到底是谁杀了我的孩子?”
她先是一怔,继而狂笑起来:“原来你还是不知道……纵然聪明如娘娘,还是有无法知道的事……哈哈哈哈……”
然后她又止了笑,神情问满是幸灾乐祸,恶狠狠地说:“娘娘,你很痛苦吧。我不会说的,我不说,你不知道,你会痛苦一辈子……一辈子!”
婉儿的脸色早已煞白,手指颤抖地指向她:“给她上刑!十指连心,我要让她痛不欲生,直到她想说为止!”
然而各种残酷的酷刑都用尽了,莨才人终究还是没有透露半个字,最后活活惨死在大牢之中。
婉儿召来如意,他脸上先是一阵惶恐,之后却渐渐镇定下来,跪下语调平静地问:“娘娘是来接奴才的吗?”
婉儿身边的宫人早已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怒目而视。
婉儿却轻笑道:“你是如何说出这大言不惭的话呢?”
如意正色道:“奴才自问从来没有背叛过娘娘。先前是娘娘抛弃了奴才,奴才才不得已另投他主。后来知道了娘娘振作,奴才做得还不够好吗?否则……”
婉儿挥手叫宫人们退下,如意则低声接着说:“否则莨才人,她怎么会轻信引皇上过去见识娘娘那绝美的舞蹈呢?难道奴才还怂恿得不够好吗?”
“你还是一样的油嘴滑舌。不过我现在是不能收你了,你先去事务府行事吧。”如意连连感激地叩头道:“谢娘娘大恩。”
婉儿点了点头,也不多说,正要离去,就听见如意在后面语气犹豫地说:“其实……娘娘也不用将小公主看得那么紧,反而让那人不好下手……”、
婉儿转过头,眯着眼睛问他:“你是说想让九珍当饵引出那个凶手……”
如意低头表示默认。
婉儿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不能啊……即便是一点小小的危险,我也不能让九珍去试探……我只有防范,更加警惕地防范。”
如意也跟着叹了口气:“娘娘这是过于关心在乎,就狠不下心来了。”
过后菟丝问我:“娘娘为什么就那么轻饶了如意呢?”
婉儿轻哼了一声,说:“如果他很惊恐,我就毫不犹豫地杀了他。可是他很镇定,那么我就不敢杀他了,因为他一定有着我不会杀他的把柄和证据。”
菟丝听着有些震惊,婉儿轻叹说:“你想不到吧?即便尊贵如我,也有不得不忌惮的人和事。事事纠缠,强者有强者的生存法则,弱者有弱者的生存方式。这,就是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