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划过天空，我还没和于维维争论出“相亲结婚的多还是自由恋爱的多”就已抵达首都国际机场，小凝子带着老公赵晓东在机场大厅接我们。曾经是我在外候着等别人降落，如今我成了北京的客人，变化之快令人感慨。
“啊，终于回来了！”我大呼。
走的时候感慨万千，来的时候一样感慨，人总是在欷歔中错过很多。
赵晓东对小凝子一如既往的体贴让我想要开始平淡温馨的婚姻生活，而于维维破碎的婚姻又让我忌惮。三人好久不见，话多了起来。尤其是三个女人在一起，一台戏都唱不完。
赵晓东看我们姐妹聊得起劲，借口看朋友，把时间留给我们三人。
我问小凝子，为什么你这么幸福，老赵对你这么好。
小凝子一脸幸福地说：“我曾经也不幸过啊。”
于维维羡慕又嫉妒地说：“得瑟吧，你运气好碰到老赵。”
小凝子沉思了片刻，幽幽讲道：“遇到老赵确实是我运气好。老赵不嫌弃我带着孩子，还把我捧在手心里。其实婚姻就是找对人，找对团队。老于你是找对了人，没找对团队。陶刚和他妈有合作精神，所以你失败了。其实你那点儿事很简单，让陶刚去做个全身检查不就得了。他跟他妈一样死心眼儿，抱准了自己没毛病，以为全天下有错的都是别人。豆子你是根本没找对人。看一个人，不是看他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对你如何，而是在毕业后踏上社会拥有很多之后对你怎样！上学的时候，因为没其他可给你，只有一颗心；毕业之后能给的多了，心给的就会少—二师兄就是这样的人。否则，他能把你扔下，跑到国外一直不回来？这不是伟大，这是自私。哪个男人愿意把媳妇扔在国内，不结婚不办酒席干耗着的？”
小凝子一席话让我和老于陷入深思。我一直以为朱叶生有什么难言之隐，也许是我把他部分的爱看成了整个天空，失去之后就觉得天塌了，伤得太重。如果我懂得把部分的爱当做生活的一部分，或许不会这么纠结和痛了。于维维也一样，陶刚宁愿离婚也不愿去医院检查，这种爱到底值几毛钱一斤？
我把小凝子视为爱情专家，求教几招，询问我该接受Daniel，还是忍痛割爱。
“从你的描述看，Daniel是个不错的男人，但是他怎么会看上你？”小凝子转过脸，充满疑问地笑话我。
“正经点儿，姐正纠结正挣扎正心痛呢！”
于维维说：“别惹她，她更年期。”
小凝子继续给我分析：“首先，朱叶生和Daniel是什么关系？朱叶生为什么离开你？Daniel为什么主动接近你？Daniel为什么不告诉你真相？是怕你受伤还是怕他自己受伤？如果这些你都不考虑，不需要知道的话，只需要看一点—你爱不爱他？他爱不爱你？其实很简单。”
他爱不爱我？我又爱不爱他？在小美告诉我书上的赠语之前，这些问题答案明确。但在这之后，我怀疑过，怀疑得让自己几日几夜没有胃口，食不下咽。
小凝子看我沉默，继续说：“不要问他为何不告诉你真相，只问他爱不爱你就够了！每个人都有许多无法讲出来的东西，有时候活在谎言里会更幸福。就像我不去问老赵发生了什么，其实我知道他前妻去世了，他还爱着她。因为我与她眼神和性格有某种相似，所以他对我视若珠宝。我不会像你一样，追问老赵爱的是我，还是爱我与他前妻的相似之处。那样我会活得更辛苦。其实爱情和婚姻一样，都经不起考验，却必须经得起欺瞒和流言。”
我一直以为小凝子的幸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原来是我们太较真了。百分之百的爱情在人世间是不存在的吧，才让我苦苦追寻而不得。
经得起欺瞒和流言—我应该装作不知道，然后就可以延续幸福了。如果我不那么急迫地质疑Daniel，他会不会还在我身边，陪着我一起看花开花落，一起经历云淡风轻？
幸福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各有各的不幸。
赵晓东的体贴关怀，会不会是因为前妻离世而醒悟后的珍惜，或者是一种心理的补偿？当我知道小凝子的这段故事后，竟不如从前那么羡慕了。即使赵晓东呵护备至，全程陪着小凝子，也让人觉得有些貌合神离。
人家说，经得起谎言，忍得住流言，守得住诺言的爱情才能长久。
校庆那天，我和于维维、小凝子三人坐在礼堂学姐区，看着欢歌热舞，感慨一年一年的变化。主持人报幕“接下来有请风云学长朱叶生”的时候，我以为听错了。可是接下来出场的一系列人物中，在众多身影中，我一眼锁定了熟悉又陌生的他—朱叶生。听主持人介绍，朱叶生是2004届的毕业生，目前在纽约某研究所工作，是该研究所唯一一个亚洲人，是华人的骄傲。看他含笑讲话，听他说着自己的成就和对祖国对母校的眷恋，我竟然有种在梦中的感觉。于维维和小凝子看过来，老于捅了我一下，说：“你没事吧？”我假装镇定地说：“挺得住。”
朱叶生从舞台一下去，我就跑了出去。我想要问清楚，脑子里没有别的东西，也丝毫不用考虑别的，一直跑到后台门口才停下来。
这一刻我才有点儿清醒。我没有勇气推开门，没有勇气面对他，更没有勇气站在他面前开口说一个字。我已被过去彻底打败了。十二年，霸占了我整个青春岁月。即使已经过去大半年，我也丝毫没有淡忘。过去的种种，幸福与苦涩全部涌上来，我只觉得憋着一口气，憋着一滴泪。
于维维和小凝子跟过来，看我还站在门口，说：“怎么不进去？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答案吗？”
我幽幽说出一个字：“怕。”
老于问我：“你想不想知道答案？”
我说：“想。”
老于和小凝子互递了眼神，两人推开门，拥着我进去。老于喊了一声：“朱叶生！”
他转过头来，猛地看到我，吃了一惊，不敢相信地惊叫：“豆子！”
我已经很久没听到他喊我“豆子”了。我这颗非他灌溉不能成长的豆子，离开他之后没有死在土壤里，他很惊讶吧。看他精神很好，面色红润，在纽约一定生活得不错。顿时，我想要流下的眼泪憋住了。
他走过来，我惊恐，在期待又在害怕。他在我前面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下来，对我说：“我一直在找你。你怎么不在北京了？你去哪儿了？我很担心你知不知道？”
仿佛我不再认识他，不到一米却咫尺天涯。消失这么长时间，他第一句话竟是责问我跑去哪里了。为何不给我一个解释？怎么不问问我过得好不好？日子一天天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或许是我的期望太高了，总希望有人捧我在手心，所问的问题都围绕着我想要的答案来问。可毕竟人与人是有差别的，我不是他，他也不是我，即使相处了十二年，也挡不住千山万水相隔。
“看来你过得不错。”我冷笑一声。
他激动地走上前，拉着我的手，说：“我们出去说。”他拉着我就要走，同时跟那些本相谈甚欢的风云学长道别。
于维维看不过，上前讽刺他说：“哟，朱学长挺风光的，看来在纽约生活得不错啊，把我们这些老朋友都忘了吧？哦，你可能忘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于维维，豆子的好朋友。以前咱们没少在一起吃饭。”
“学长真风光！若不是我们来参加校庆，还不知道您混得如此风生水起，果然跟我们人间天上啊，我们豆子高攀不上！”小凝子也说。
我不说话，千言万语都在眼里。
“说笑了。我一下飞机就打听你们呢，本来准备校庆一结束就去找豆子。”朱叶生解释着，小声跟我说，“豆子，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于维维和小凝子要跟着来，怕我受委屈。我想我们之间的恩怨还得自己去解开，就让她们等我。
朱叶生将我带到学校的小公园，那里有太多我们美好的回忆。他说了很多我们在一起时美好的画面，说很想念从前，说没跟我联系是因为工作太忙。
我打断他的话，眼睛直视着他，寻找答案：“我给你的邮件你看了吗？你换电话怎么没告诉我？我在QQ上给你的留言你也没看到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豆子，你听我说……”
我生气地甩开他的手，蹙着眉头，满是愤恨：“好啊，我给你机会。你说要分手，我不会霸着你不放。你总该让我问清楚吧？你一声不吭就把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换了！”
朱叶生抓住我的胳膊，急切地跟我解释：“你催我结婚的时候，我的研究正好进入关键时期，我是害怕。你一直催，还要来美国看我。那些天我也想了很多，觉得无法承担婚姻。我还要拼事业，不能回国又不想耽误你，所以才给你发了邮件。我不敢当面跟你讲。我知道是我的错，我懦弱，我无法面对你。现在我们可以结婚了。我的研究取得了阶段性胜利，有望获得××物理成就奖。”
他一口气说完。我仿佛不再认识他一样，皱紧了眉头，望着他，那么陌生。我窦静文不是不懂事的人，既然等了他这么多年，也不在乎再多等一年两年，他何苦一声不说就提出分手？我摇着头，不敢相信地问他：“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通情理吗？如果你说你事业在关键期，我会逼着你结婚吗？”
他那么理直气壮地跟我说：“我知道你懂事，可是你知道，我每天电话、邮件、视频，为了应付你要花很多心思，根本没办法专心事业。我也苦恼过，可是隔一段时间我不跟你联系，你就要质问我，我受不了，你知道吗？那时候结婚，我花不起那个精力！”
他两手捂着脸，一声叹息，仿佛我那么不可理喻，不能理解他的苦心。
他抓住我的手放在他胸口，看着我的眼睛，承诺似的对我说：“豆子，我们结婚吧。以前都是我不对，我保证以后不会了。我以后不会那么忙，也不会不顾你的感受了。我要用下半辈子的时间来疼你。”
我似乎被感动了，一滴眼泪掉下来。他吻去我眼角的泪痕，轻柔地说：“豆子，我以后不会再离开你了，再也不会了。”
我只是流泪，不说话，不动，任由他的唇吻着我的眼泪，任由他的手握着我的手，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小公园里。
他将我一把抱住，我的头依偎在他的怀抱里，他开始吻我的脖颈。我忽然推开他，握紧了拳头，对他大喊：“你浑蛋！”
我哭着说：“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我当什么？”
他霸道地又将我搂住，为我擦去眼泪。我挣扎了几下，他死死抱着，在我耳边低语，不断向我承诺：“豆子，是我错了，我不该不顾你的感受，我真的后悔了。你是我用生命爱过的女人，你知道我对你的心。再给我一次机会。还记得我出国前，你对我说过的话吗？你说你会一直等我，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我回来了。我保证给你一个难忘的婚礼，我要让你成为最幸福的女人，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过了很久，我问他：“你认识Daniel吧，他来中国找我，你知道吗？”
他嘴角抽动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认识，他是我在美国的校友，被派到中国做调查。因为不放心你，所以我拜托他找到你，代我照顾你。”
朱叶生的解释和小美告诉我的事贴合，Daniel是受朱叶生之托来照顾我的。也许是接触多了，才让Daniel爱上我。为什么Daniel说怕我知道真相会受伤害？我思索着，也许在Daniel眼里，我和他一样容不得这种感情的背叛。他输给了有时间有能力的男人，我输给了事业，结局都一样。他担心我也会走不出来，和他一样对所有异性失去兴趣，对爱失去信心。我想是这样的。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我不回去了，我已经申请留在国内。虽然会比从前辛苦，可是有你在我就知足了。以前没有好好陪你，以后我会好好补偿你。”
朱叶生的话让我想起小凝子，她说，有些事还是假装不知道的好。赵晓东对她的好是有前提的，朱叶生对我的爱也是有前提的，好在所有的前提都过去了，闭着眼睛就可以往下幸福了。
匆匆一别已是沧海桑田，我嗓音沙哑，直问他：“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们还能回去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们只是分开了半年，一定可以的！豆子，你还记得这个伤口吗？”
他把衣袖拉上去，胳膊上露出一道刀疤，我猛地想起了从前。
“那时你刚毕业，为了每天省几块钱公交费，跑到离家五个站的地方等公交车，这样就能省下转车钱。你说等攒够了钱，我们就能早点儿结婚。有一天你下班晚了，一路跑回来。有几个人跟踪你，一直跟到传媒大学附近的一个路口。那几个人拿着明晃晃的刀子伸手向你要钱，你死死抱着包不放，那些人就过去抢，你大叫救命。我在路口等你回家，听到叫声跑过去，看到他们围着你，我疯了一样冲过去。这个刀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回忆清晰，我忘不了的。那一刀砍在了他的胳膊上，好在有衣服挡着，没有伤筋动骨，可是医生说再深一点儿就危险了。
我呜咽着，往事容易催人泪下。我说：“我问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怎么不先报警。你说看到我有危险，只想到拼了命救我，哪怕和我一起死。我哭着说，我是你舍命救下来的女人，这辈子都是你的女人。”
回忆起往事，朱叶生也显得激动，泪眼婆娑地说：“我一直都记得。每次伤疤疼的时候，我的心都在为你疼，你是我拿生命去爱的女人，这辈子我也只爱你一个。豆子，无论发生了什么，是我们都没有长大，未来还有很长的路等着我们。以前我们错过了，以后我不想再错过你。”
我哭得喉咙发颤。朱叶生搂住我，帮我擦去眼泪，摩挲着我的头发，我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