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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恶风流轻抛枉法钱

热因果三设偷香计

却说范昆正在赌得输急了,要扳本的时节,忽听女儿病了,家中来唤他。于是急急的回到家中,看那英姐儿,已是惊过好几次了。兰姐抱住,他娘迎着范昆道:“你昨儿回家,像疯了的,扑在你媳妇身上,是什么样儿,自己的一个妻子,有这么玩法,被孩子骇的惊了。你来看看。”范昆方知,是昨日和妻子耍了一下子,惊了女儿。当下急的没头脑问道:“可请医生来看:”他娘道:“还等到这时候么,方才是六两银子,买了一颗道地的‘朱黄镇惊锭’来,吃了才平安了些。”范昆听了不言语,帮着照应,不敢出门。次日英儿渐渐的好了起来,也就罢了。

范昆仍旧到县前办事。这日,那钱家的被告钱灼,也来会了。过了两日,悬了牌要审,两造俱传到了候着。当下坐堂,传了被告进去。半晌,又传了原告。听说审得钱灼系钱百万胞弟,屡次向哥子借贷,因情理难容,以致控案。今断钱百万,义助伊弟钱二百两,以为资生之计。此后再不许上哥子的门,倘有不遵断理之处,令伊兄即行赴禀,重究不贷。审了下来,即令钱百万交银,钱灼的出了甘结,给领完案。范昆寻着原告原来的人,找了七十两,提了十四两给他。又向被告索了饭食,共得了有八九十两银子。拿出五十两充了公,自己私得有三四十金。

过了一日,想道:“朱大前日拿去的,是输去了。他妻子那里知道有这件事。眼见得这银子是白花了。我今儿这个银子,难道还白送了不成。莫若到他家里,当着他妻子的面,替他赎些出来。他若是有心时,必要出来感谢我的。这样就有五分得到手了,纵然不出来有句热情的话,也还可以入得彀。不然接待得比往常殷勤些,茶儿艳艳的,酒儿浓浓的,这是有了我的心,到底不难成就了。”一头想着,一头要往朱大家来。哪知他那群赌友,早知他赚了许多的银子在身边,都是眼光落着他的。

当下白强约了些人在家里,挑他一头。走到县前来寻范昆,恰好遇着了。不由分说的拖着就走,只得到那里去赌了一日。到晚大家吃着酒,说道:“葛爱姑昨儿结拜了个干女儿,是新上来的,叫个什么夏玉官儿。听说好一个粉头,年纪才十八九岁,唱的好一口小曲子。我们几时,还在那里赌一局,就叫他接了来,我们看看。”范昆接口道:“择日不如当日,我们就去何如?”大家都有了酒,说声走,一群儿到了葛爱姑家里。爱姑正在午睡,听得赌客到了,连忙出来接住了道:“你们那里来的,却这齐爽爽的?”众人道:“听见你新结拜了个干女儿,特来寻着。你可接来,我们瞻仰瞻仰。”爱姑道:“嗳哟哟,原来你们这时节来,不是赌的,却是为这个人的。他此时不是有客,就是睡了。不然便不被别处接去,那里得到这里来。明儿早些我接他到了,你们尽管来看便了。今儿是不能遵命的了。”范昆原是酒多了的,听了这话不觉的暴躁起来。道:“我们走罢,不看了。太看不起人。我在这门里,也还用过些银子。怎么叫接个不要紧的****来,值这做翘。”爱姑见他发话,冷笑了一声道:“范大爷想是吃醉了。”话未说完,碗都是粉碎。众人忙上前,拖住了范昆坐下,道:“范大哥且莫着急,爱娘说不得,今儿是要接来的。范大爷是个左性儿,不然不得开交的。”爱姑被众人说着,又无奈范昆恃强撒泼惯的,只得叫起人来去接这夏玉官。

去了两个时辰,方接到了。葛爱姑迎住,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夏玉宫道:“干娘来唤,不得不来。家中实在还有客哩。我只打了个花说,一道便回的。干娘这里闹的却是那个?”爱姑道:“就是县里范二虎的儿子范昆,他不知在那里吃醉了,来这里寻事。你到外边应个卯儿,可就回去照应家里的去。”

说着同了到厅上,见了众人。范昆见了,却是整齐,笑着道:“怪不得,这样葱枝儿的,怎么不做些身份。”玉官听了,只做不听见。问了别人的姓,转脸儿过来,向着范昆道:“这位爷,还没请教尊姓哩?”范昆道:“我么,就是县里做衙门的,姓范。”玉官道:“哦,原来是范大爷。有个范二太爷,那是爷的什么人哩?”众人道:“那就是他的令尊。”玉官道:“这个我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爷们今那里赴了宴来的哩?”白强在旁边道:“今日是我的小东道,因为席间谈起你来,大家兴趣到此的。”范昆道:“闲话少说了,我们既已到此,是不能回去的。爱娘可调了席,好入局的。”爱姑听了,忙去设起坐位。大家站起来入座。

范昆捻了玉官一把,悄悄的道:“我们是要玩的。”玉官点了点头。众人见范昆立住了,大家道:“怎么不来?”范昆道:“你们来着,我要歪一歪去,酒真醉了。”众人会意,只得听他去了。范昆拉了玉官,到爱姑床上云雨了一番。玉官便要回去,范昆哪里肯放,道:“这时节,已是半夜里了,还往哪里去。”逼着他解了衣裳,但见这玉官露出那粉白的身子,胸前拴了个大红撒花抹胸,两臂上系着金玉镯子,先钻进那红绫被里去。范昆看了,真是消魂。睡到有五更尽头,被众人到房前闹了起来。净了手,入到局中,直赌到天明。玉官起来,梳洗了。范昆拿了五锭银子,交与爱姑道:“这个把与玉官,我明儿还要到他家里去哩,叫他收着就是了。”爱姑接了进去。少顷,玉官出来谢了一声,辞了众人,上轿去了。这里范昆和众人,又赌了一日,到晚方散,一宿晚景不题。

次日起来,算了两日连输带用,约莫有十五六两。于是又带了十来两银子在身边,在县前应酬了一早晨。独自一个,走到了夏玉官家来。原来这夏玉官,跟着哥儿夏三官过,并不曾嫁人。夏三官附在清客王有名下,做个唱的。有房妻子,年纪也和玉官不相上下,叫个银官,都是苏州籍贯。银官也会唱个小曲儿,颜色比玉官还强些。范昆到了,玉官出来接着。说起嫂子的技艺来,就两个拿了弦子弹着,唱个《满江红》儿。玉官又唱个《马头调》。唱了一会子,办了饭吃了。玉官接了个干姐儿来,和范昆四个人,斗了半晌的牌。晚上接着的去了,范昆仍旧和玉官到他床上睡了。

到次日起身走出,想起朱大来。到底****不断,还只望他妻子到手,就一径走到他家里。事不凑巧,又值朱大不在家里,只得回到家中。吃过早饭,就仍旧出来,四下里寻觅这朱大。却说朱大,自从在葛爱姑家里,吃了范昆一顿没趣。只道他再不和自己遇事,那里还敢见他的面哩。连这爱姑家,也都不能够入门的了,所以连日俱在别处。这范昆直找了一日,却是影儿也不见他的。

到了下午的时节,心里想着,这时候朱大约摸该归家了。我只做问他要还银子,不怕他妻子不来将就我些。于是一径又走往朱大家来,一头恰遇着了。朱大分外的赔些小心,请他里面坐。口里大哥长大哥短的,自己承认了许多的不是处。范昆被他花言巧语的,要发作又放不下意来。想道这心事倘揭破了,恐朱大不能依允。莫若将计就计了,赚他一下子罢。随口道:“我的银子,已是被你花去了。一番的热意儿,却丢在了空处。如今你且进去了,和你嫂子说,要这些东西时,我还可以出点力。这次却不经你的手了,只叫你嫂子来,和我当面说,我便倾囊相助。”

朱大听了这话,心中一想,已是明白了一半。自己原是个以赌为命的,倒也不大嫌这一顶绿帽儿。忖道:“这人出言吐语,俱是不良的心。原来前儿仗义舍了那十多两银子,就是想着我家的了。怪道当初和我说,要大家结个义,又要把各人的妻子拜了姊妹哩!如今他是这么意思,倘然决裂了,他要起我还银子,却怎样回他。而且此后,再莫要他出手了。横竖我也做不得主,只进去说说看。依了时,我也落得有银主儿,手头宽松些,好畅赌他两次的。”一头想,一头答应了。

进到里面,拽了妻子的手,往房中一坐。他妻子道:“做什么?有话便说罢了,要拖我进来做甚哩?”朱大笑嘻嘻的道:“我告诉你有个天大的喜事。”妻子听了诧异道:“什么天大的喜事,你可是要疯了哩。”朱大道:“我前儿当了你那些东西,你时常的咕唧。我昨儿和这范大爷说起,他就慷慨要借银子与我,替你赎出来。”妻子道:“我不曾听见世上有这般的好人。你莫倚着红枣儿当火吹哩,不要说没有这样的事,就是借了与你,你却从那里有的来还他哩?”朱大道:“他说明了,是不要还的。”妻子道:“他却那样儿看上了你,借许多的银子不要你还。这个里头,就有缘故。方才说借,还是有了事。若说不要还,他平白舍你?他必定是将银子做个钩儿,你接了他银子,就上了他的钩了。你可别做这想。”朱大道:“你的话却是在理,但他已借过十来两与我了。原说替你赎簪子和珠环两件的,我一时不是,赌去了。所以不曾告诉你。”

妻子道:“怪得前日,这个人走来寻你。你却去了两日,不曾回来。他在外面问道:‘借了银子,与你赎些东西可曾赎了?’我却回他,我们不知这些事。他还絮絮叨叨的只顾问,我没理他便走了。原来你却得着银赌去了。”朱大听了这番的话,明是范昆前儿和他在葛家闹的,竟在此先吃了个没趣。借事发作道:“你既知道是我借了他的,也不该那样的冷淡他。他如今还可以商量些,借来赎出你的来,他却不肯经我的手。”妻子道:“不经你手,便怎么?难道要我去,向他手里接来不成?这样的话,还亏你不硬口气,你也不成个男子汉大丈夫了。

我不听这些话,我这些东西,横竖被你弄光了,我也不要了。你莫在我面前,说这没气的话。”当下朱大被妻子说的无地自容,那里还敢说出,叫他亲自去和范昆商议的话来。坐了半晌,想道:“妻子是个女中的铮铮的,出言总是些正大的话。那委曲的心事,是不能出口。怎奈这范昆,三番两次的来俯就他,又回不出个话来,进是不能,退又不可。真是有钞取携皆自便,无财左右做人难。”没奈何,立起身来,却不往前面走,一头开了后门去了。

却说这范昆,坐在外面,等着他出来,许久不见,只得叫道:“朱大哥怎么说了?”不见答应,捺捺气儿,又坐了半晌,还不见出来,便发话道:“怎么让我候着,有话没话,到底出来,回我一声,难道这样的好心,寻上门儿还不见情么?”那里应一声儿。范昆一想,恼羞变成了怒,高声叫道:“把前儿借的十七两银子,要还我哩。我是做得出的,银子都是好拿的么!还不把眼眶儿放亮些,等我做出来的时节,也不怕你不依我的样哩。”说着手拍着桌子。朱大的妻子,在里面听着,又是慌又是气。一时间,想不出主意来。道:“事到如此,已是不能不露面的了。这人心怀毒计,不发个威,他还以为可扰哩。”

当下计议已定,一头将连粪的马桶和刷帚儿,撇在手边来。只听外面,还在那里连三带五的,越说那话都越邪了。朱大的妻子就发话道:“是什么人,在我家这么闹。我家没人在家里,你说给谁听哩!再不滚了,试试老娘的手段。”范昆听了,心里那一把无名的火直冲上来。想道:“他左右是一个女流,他丈夫该我的是实,我只做要债,闹出来也不怕他。”于是站起身来,往里就走。口里说道:“我把这朱大,叫他把龟头儿伸出来,怎么该我的钱,躲住了不会,叫老婆撒起泼来。”

话未说完,那脚已到了他房门口了。只见朱大的妻子,立在房中。叫道:“反了天了,你是甚人,闯进屋来。人家都没内外的么?”说着暗暗的开了马桶,拿了刷帚儿在手里。范昆不知有计,一头走进房来。朱大的妻子却是手快,那刷帚连粪儿刷来。范昆才要翻走时,头上身上已是湿淋淋的,黄粪儿堆满了。那里接着又是一刷帚,脸上没鼻子没眼睛都是粪。于是没命的往外就跑,后头吆喝着赶上来。及到出了门,早已挨了几十刷帚。朱大的妻子见他出去,随手将门关上了,气喘喘的走回房来。那满地总是粪和尿,又急又气又好笑。自己打扫的干净了。不在话下。

却说朱大出得后门,不敢远行,只在左右闲逛了一会子。只说听范昆的作为,自己做个方便人罢了。就坐在前门左边一个香蜡铺中,说些闲话。足足有两三个时辰,不见范昆出来,只道妻子有个圆便了。正在想着,只见范昆抱着头往外跑。看他身上,都是像黄泥似的贴了一身,心里有些惊讶,不好从前面回家,仍旧开了后门来。未知如何,且听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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