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贵山被叫醒,揉揉眼睛:“玲儿,你叫我?”
“是的,爸爸,该起床了。”
“起得这么早。”
“现在七点十五分。玲儿六点就已经起床了,我已经成为习惯了,到六点自然醒,然后爬山锻炼、洗漱、做饭吃饭,准备上课。”
“几点上课?”
“八点,所以,爸爸,你有十分钟洗漱时间,七点三十五分,我陪你吃饭,让你尝尝玲儿亲自为你做的山里野菜。”
左贵山一骨碌爬起来,出去洗漱去了。
简陋的小厨房里,小饭桌上摆上饭菜:一碟韭菜炒鸡蛋,一盘咸山野蒜,一盘凉拌的山野菜,一碟山间黄瓜,一小碗葛根粉打的汤,一小碗山里粗米饭。“玲儿,做这么多菜。”
“爸,两个特点,一是都是山上长的东西,二是都是你女儿做的,你尝尝。”
也可能是感到新鲜的缘故,也可能是出于对女儿的奖励和认可,左贵山早饭吃得很香,也吃了很多,边吃还边说:“嗯,好吃,玲儿手艺不错,女儿饭菜做得不错。”
“你不是说女儿已经长大了吗!”
“玲儿真的长大了。”
“爸,你吃完了,可以多休息会儿,也可以周围转转,我要上课去了。”
“玲儿忙去吧,我呢,一会儿在教室外听听你讲课,然后呢,我在小学校四周转转,看爸爸能为女儿做点什么。去吧,不用管我。”
“我去了,爸爸!”
左梦玲按规定时间去给孩子们上课了。而左贵山呢,先在女儿教课的教室外面听女儿讲课,不愧是自己的女儿,两个年级复式班的课讲得生动活泼,深入浅出,小教室里不时传出孩子们欢快的笑声和琅琅的读书声,左贵山带着微笑和轻松离开了教室,离开了小院,他来到了小学校外边,他仔细地观察小学校周围的一切,看见周围的一切,又环顾女儿教书生活的小学校,他轻松不起来,他的脸上又布满严肃。左梦玲今后的生活面临几大问题,一是小学校门前这条河,凭经验,左贵山就知道,这条河是这左右大山必经的河,也是这后面大山水的主要流经地,后面大山,如果下大雨,洪水肯定要从这里经过,洪水从这里经过,河对岸上学的孩子怎么过来,过来上学的孩子如果碰到洪水,又怎么回去。走近这条清水河,左贵山仔细地观察,河面虽然不宽,但河道很深,贵山一眼便看得出,那是多年山洪冲刷的结果,这条河上应该架座桥,一般的桥还不行,还必须建座坚固的桥。二是小学校的房屋简陋单薄,经不了大风大雨,而最严酷的是,在这破漏的小学校里,严冬怎么过,左贵山仿佛看到:满天的鹅毛大雪,小学校的窗户、门都挡不住风雪的侵袭,风进了屋、雪上了坑,仿佛看见自己的女儿蜷曲在床边或桌下,冻得瑟瑟发抖,冻得痛哭流涕,一定要在入冬之前把小学校,尤其是女儿住的地方盖两间坚固耐寒的房子,再为女儿多买几担山间取暖的木炭。三是更为严重的问题,就是女儿的安全问题,白天学生们到校上课还可以,有民办教师,有近百名同学,可一旦到了夜里,孩子们放学回家了,民办教师也回家了,只有女儿一个人在这群山之中,在这河水之边,如果遇到个坏人歹人什么的,那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呀,谁来保护女儿,谁来救女儿。想到这里,左贵山支持女儿在这里教书的信念又动摇了:“还是应该让女儿跟自己走。”可女儿会走吗?女儿不走,女儿的安全怎么实现?左贵山又想起了女儿的日常生活,看来,女儿的日常生活能对付。
左贵山在小学校周围转了一圈又一圈,一会儿往河边看看,一会儿又往山上走走,一会儿又围着小学校的校舍转来看去,等左贵山回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梦玲已经迎了出来:“爸,正要叫你吃饭呢,巧了,你也回来了,走,吃饭去。”
左贵山回到学校,梦玲把他拉到自己住的房间,看见房间已经放满了饭菜,“也转饿了,该吃饭了,来,玲儿,咱们吃。”
“不,爸爸,你在房里吃,我去外面和学生一块吃。”
“不和爸爸吃,学生比爸爸重要。”
梦玲挽住左贵山的胳膊:“爸爸,你看你,又说女儿。”
“真不和爸爸吃?”
“爸爸!”
“那好,来,玲儿,端着饭菜,出去,咱和你的学生一块吃。”
“真的?”
“那还有假,女儿能做的,爸爸也要做到。”
梦玲带着感激的眼光看着左贵山:“爸爸,咱和学生一块吃。”
“一块吃!”
左梦玲带着左贵山来到了教室,并高声说:“同学们,我给你们带来了一位客人,他要和你们一块吃饭。”
“噢———”学生们欢呼起来。
左贵山把饭菜放在学生中间,自己先盛了一碗饭,递给了梦玲,自己又盛了一碗,夹了点菜,说:“孩子们,吃饭喽———”
学生们一哄而上,饭吃完了,菜也差不多了,看着剩下不多的菜,山里孩子十分懂事,没有一个上前夹菜,而且山猴子带着俩同学,端起剩下的饭菜,送到左贵山跟前:“爷爷,你吃菜。”
左贵山深为懂事的孩子感动,“孩子们,爷爷已经吃饱了,你们吃,你们吃。”
毛妮子怯生生地走到左贵山跟前,吞吞吐吐地说:“爷爷,是你要把左老师带走吗?”
毛妮子的话一下子把教室热闹的场面弄得鸦雀无声,孩子们都屏住呼吸,都一齐把眼光投向了左贵山。而此时的左贵山呢,也被这个怯生生的小丫头问得不知所措,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因为他这次来的确是为了带左梦玲走的,说不是吧,那是假话,说是吧,那会伤孩子们的心,也会伤梦玲的心。此时此刻,左贵山突然明白,女儿为什么坚持不走,女儿为什么顶着寂寞和孤单留在这里,就是为了这些孩子们,为了自己的孩子,也为了眼前的这些孩子们,决不能说伤害他们的话,决不能伤他们的心。想到这里,左贵山抬头看见自己的女儿,梦玲正满含深情看着自己,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不能伤害孩子,不能让孩子失望。看见女儿的眼神,左贵山知道该怎么说了,他放下饭碗,把毛妮子抱在腿上:“孩子,你叫什么呀?”
“毛妮子。”
“你在家乖吗?”
“我乖。”
“你爸爸喜欢你吗?”
“喜欢。”
“一看你就是乖女孩。”
左贵山向四边的学生招招手:“孩子们,都围过来,我给你们说说。”
孩子们都无声地围了起来:“孩子们,你们左老师呢,是我的乖女儿,我也非常非常的爱她,我希望呢,她能生活得快乐、幸福,就像你们的父母希望你们幸福一样,你们说对不对?”
“对!”
“我呢,因为爱我的女儿,我就要尊重她的意愿,尊重她的选择,我女儿呀希望留在这里,她为什么希望留在这里呢,是因为她认为你们需要她,是因为她爱教师这份职业,是因为她爱你们。所以,我这次来呀,不是带你们左老师走的,而来看女儿的,为什么呢,就像你们父母想你们一样,我呢,我也想我的女儿,我来看我的女儿,你们说可以不可以。”
“可以!”
“好!”
毛妮子扑闪着大眼睛对着左贵山说:“爷爷,这么说,你不带左老师走了?”
“当然,左老师要留在这里,我是左老师的爸爸,我支持她。”
“噢,左老师不走了!”
“好,左老师留下了。”
“噢,左老师的爸爸不带左老师走了。”
小学校里,学生们一片欢腾。
左贵山再看看女儿,左梦玲已是满脸泪花,她扑过来,紧靠着爸爸:“爸,谢谢你。”
“玲儿,那不是爸的心里话。”
“谢谢爸,谢谢爸,为了这帮山里孩子,女儿再苦再累也值。”
左贵山又清清嗓子,高声说:“孩子们,我把女儿送给你们,我同意她留在这里,我对你们有一个要求,可以吗?”
学们一直高喊:“可以!”
左贵山走过来,走到几个年纪大点的学生身边:“你叫什么?”
“石头蛋。”
“多大了?”
“十五岁。”
“你呢,叫什么?”
“黑狗,吕黑狗。”
“你几岁?”
“十三岁。”
“你呢?”
“我叫山猴子,今年十六岁了。”
“还有你?”
“我叫彭山豹,差二十五天十七岁。”
“好,就是说,你们快成年了,对不对?”
“对!”
“我要拜托你们,要好好保护你们的左老师,我的好女儿,好不好?”
“好!”
“一定要保护好她!”
所有在场的学生、老师都挥起了拳头,都发誓,全场一片热血沸腾。
吃罢中午饭,老支书带着两个人来到小学校,他们走到左贵山面前悄悄地说:“左总,总公司来电话,催你急着回去。”
“知道了。”
左贵山把老支书和左梦玲叫在一起:“我跟你说点事。”
“左局长,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
“爸爸你有事,有事你就早走吧!”
左贵山摆了摆手:“老支书,还有玲儿,我说这么三件事,第一学校门前要架座桥。”
“太好了,爸爸,谢谢你。”左梦玲高兴得直拍巴掌。
“老支书,这件事交给你,你负责到县水利局或者县交通局,请他们设计、施工、建设好,所有费用,我来出。”
“好!”老支书也激动高兴,“我来办,我来办。”
“我看要快,今年夏季快要到了,夏季赶不上,冬季之前争取建起来。”
“我争取快一些。”
“第二,老支书,还要麻烦你,尽快把电接到这里,项目你负责跑,经费我找省里出,这个项目,也是越快越好。”
“爸爸,你想得真周到,有了电,就有了光明。”
“这个工作量大一点。”老支书自言自语地说。
“老支书,你放心,昨天在县里已经见到你们********了,我已经把电的事跟他说了,他满口答应,他是山里人,对大山有感情,你去找他,我会一直跟他联系,咱们尽快把这事办成。”
老支书连忙点头:“有********支持,当然好,当然好。”
“这第三件事,还是要拜托老支书,利用暑假的时间,翻盖这个小学校,都盖成符合防水防火防寒标准的学校。这个经费,我出,我们公司作为扶贫项目,这个小学校,春夏还可以对付,可冬天怎么办,要冻死人的。”
“左局长放心,按你的要求办。”
“老支书,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
“请讲。”
“我想请你女儿余水灵过来住,天天住在这里。”
“啊?”老支书大吃一惊,“这怎么可以?”
“爸爸,你怎么这样?水灵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农活,她每月或每周来一两次,我已经很感谢了,让人家天天来,你把女儿当什么了,我又不是什么娇小姐,我能应付各种事。”
“老支书,是这样的。你让水灵过来,她呢,就算是学校的正式职工,只是呢,工资由我付,每月都发。”
“这……?”
“老支书,水灵和我家玲儿是好朋友,水灵肯定乐意陪玲儿,昨天,玲儿已经求我了,要我给水灵在城市找工作,我答应了。我是这样想的,水灵呢成了这里的职工,或者说这里的老师,每月有工资,还能跟玲儿学文化,等玲儿完成了这里的教学任务,到时候水灵跟玲儿一块走,都到省城,都做我的女儿。”
“真的?”
“我四五十岁的人了,能说假话吗?”
左贵山说的的确很诱人,山里的青年谁不希望在城市找工作,而通过左贵山,水灵也一定能找个体面有尊严的工作,但愈是条件优厚,愈是不能轻易答应。老支书想了想说:“左局长,这不是个小事,让我回去跟老伴,跟水灵商量商量。”
“你可以商量。请你理解一个做父亲的苦心。把这么个漂亮的大姑娘放在这深山孤野里,我不放心呀,老支书。特别是到了夜晚,可只剩下玲儿一个人了。安全怎么办?碰到坏人怎么办?”
“左局长,你说得有道理,我以后会让水灵多陪陪左老师,同时呢,如果水灵不来,可以让年龄大些的男生,每天留两人值班。”
“这也是个办法。”
左贵山千交待万叮咛,千不愿,万不愿,一步一回头地看着女儿,但还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