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狗以前自由自在的,想进屋就进屋,想出院就出院。现在冷不丁被绳子束缚住了,满心不愿意,气得上蹿下跳,冲着笼子里的母狼崽“汪汪”直叫唤。看得出来,它把对主人的那股怨气全都发泄在了母狼崽身上。
母狼崽也是,关在笼子里特憋屈,出也出不去,玩也不能玩。它本来就抱屈,见小青狗冲它叫唤,就拿笼子撒气,用小尖牙把笼子边沿咬得破破烂烂的。
这时候,王二丫就抱着铁蛋从屋里出来,拉下脸呵斥几声。小青狗和母狼崽暂时能消停一会儿,等王二丫回屋了,两个小家伙就又开始斗气,没完没了。
傍下半晌,李友善打猎回来了,他一进院,放下猎枪和猎物,就到笼子跟前把母狼崽从里面抱起来,搂在怀里一边叫着“小花脸”,一边抚摸它的脑门和后背,甚至贴脸亲一下。因为母狼崽的面目长得像它妈妈,也是灰脑门,白脸颊,红眼圈,黄眼珠,黑鼻头,好几种颜色,花花好看,李友善十分稀罕,就给它起了个“小花脸”的名字。
母狼崽好像很喜欢人这么叫它,“哽哽”两声,伸出小舌头在李友善的手背上舔。
小青狗在一旁看了就生气,嫉妒地拽着绳子又跑又跳,冲着主人汪汪叫。
铁蛋在屋里睡觉,被小青狗这一叫给吵醒了,也跟着“啊啊”叫唤。
王二丫正在做晚饭,见李友善一回来就喜欢狼崽,惹得小青狗大叫,还把孩子给吵醒了,来气了,进屋把铁蛋抱出来就塞进了李友善怀里。
李友善一只胳膊抱着母狼崽,一只胳膊抱着铁蛋,嘴里一边哼哼,身子一边晃悠。铁蛋哭得像个泪人似的,看见小花脸在身边,马上就不哭了,小手抓小花脸的耳朵,乐得嘎嘎的。小花脸不甘受辱,张开大嘴含住了铁蛋的胳膊,它现在有牙了,没有使力,也疼得铁蛋直咧嘴。
这下,小青狗看小主人跟自己的死对头在一起玩得那么开心,更来气了,拽着绳子直蹿腾,可着嗓子叫。
李友善上前踹了一脚,呵斥小青狗:“叫什么叫,你是大的,怎那么不懂事!”
小青狗感到很委屈,灰溜溜跑回狗窝里,它光顾嫉妒和生气了,一只大狼潜伏在院墙外面它都没有察觉。
5.感恩
院墙外面的那只大狼,正是小花脸的妈妈狼王后。
那天,李友善抱着母狼崽走了以后,狼王后沿着他留下的气息一路跟了下来。跟到屯子边上,它停住了。田间里有人,路上也有人,它不能再继续跟了,再跟肯定会被人发现。
靠屯子边上是一片草甸子,狼王后看这里适合藏身,便钻了进去,找一处草密的地方趴了下来,想等天黑了再进屯子。
忽然间,微风中隐隐飘来了小狼崽的气息。
狼王后有了母崽的信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抬腿就向那座房子家奔去。在行进到离院墙还有两丈远的时候,它听见院子里有狗叫。狼通狗语,狼王后听出来那狗是在向主人报警,想到房子里的人听到狗叫一定会出来,就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观察动静。
果然,院墙里出现一个拿枪的人,那个人一出现就惊动了墙外草地里的一只野鸡,野鸡“咯咯”叫着飞了起来,接着一声枪响,野鸡飞到空中被打了下来。狼王后看见那个人越墙出来,捡起野鸡四下张望,便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在它趴的是一个坑洼的地方,周围草密,没有被那个人发现。
等到那个人提着野鸡回屋以后,狼王后才慢慢扬起头,慢慢向院墙靠近。倏然间,狼王后隐约听见自己母崽的叫声,它侧耳倾听,从母崽的叫声里能分辨出来,那不是饥饿的哭喊,而是在向父母呼唤。它感到纳闷,母崽现在是哺乳期,人是拿什么喂它的呢?后来,它透过空气嗅到了房内有一股母性特有的奶香味和婴儿稚嫩的气息。它恍然大悟,一定是那个婴儿的母亲用自己的乳汁喂了它的母崽。
狼王后终于放心了。它在院墙外面待了一会儿,就悄悄走了。走的时候,它没有给母崽传递任何信息,也没有给人留下任何踪迹。很显然,它不想让母崽知道它来了,也不想让人知道它来了。
狼王后这样做,也是不得已。眼下,它的丈夫狼王已经死了,野狼谷的战争还没有结束,现在即使把母崽救出来也不能回去了。它是前任狼王的王后,又这么年轻,将来无论是狼王的儿子登上王位,还是黑瞎沟的狼王篡位,都不会轻易放过它。按狼界的规矩,它这个王后必须接受和服从于新的狼王。对它来说,能够被新狼王接纳是好事,当王后总比做奴隶强。可是,它的母崽怎么办?新狼王是绝不能容纳前狼王的崽子的,会毫不留情地将它咬死,以断绝它这个王后与前狼王的一切关系,能忠心耿耿对它。狼王后是个负责任的母亲,它宁可不当那个王后,丢掉所有的幸福,也不想让自己的母崽有什么不测。
为了母崽,狼王后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等哪天把母崽从人那儿接出来,暂时不回野狼谷,先在这附近的山林里躲一阵子,等把母崽养大了再回去。
狼王后足足用了两天时间,基本上跑遍了靠山屯周围所有的山林,终于在屯子北面的松树岭那儿找到了一个隐蔽的洞穴。松树岭离屯子很近,这里没有狼群和其他猛兽,只能见到狐狸、狍子、野兔等一些肉食动物。这种环境非常理想,很适合它们孤儿寡母居住。选好了地方,狼王后夜里又在洞穴的周围转了一圈,宣示地盘。
通常,狼宣示地盘有两种方式:一是冲天嗥叫,用语言向同类或异类宣告领地范围;二是留下气味,在物体上撒尿标记领土的界限。狼王后没有嗥叫,它怕惊动了收养它母崽的那家人,影响它接走母崽的计划。它采取了第二种方式,在它认定属于自己领地的边界处,每隔不远就在石头或树干的下方撒点尿,用气味做记号。
一切办理妥当,狼王后便静下心来,天天在李友善家院墙外的草地里守候着,耐心等待着。十多天过去了,母狼崽始终在屋子里,狼王后一直没有机会。
狼王后很有耐性,一直这么耐心地等着。终于在这一天等来了机会。
与往常一样,天刚放亮狼王后又悄悄回到了松树岭。在李友善家院墙外趴伏一天一宿,它需要猎食,补充体力。这个时候,山上的一些动物饿了一宿,也都出来觅食,狼王后会轻易地捕捉到食物。
吃完了两只野兔,狼王后就又急匆匆返回。它在草甸子里正跑着,眼看快到李友善家院墙外了,突然听见那个令它讨厌的小狗“汪汪”叫唤。狼王后感到纳闷,以前都是自己到院墙跟前了小狗才发声,这会儿自己还没接近院墙呢,小狗怎么就叫唤了?从小狗叫的声音里,狼王后能判断出来,小狗不是冲它叫,那个狂劲,分明是在向对方示威。狼王后抓住时机,趁小狗的注意力不在它身上,快速奔到墙下,它想看看是什么能让小狗这般疯狂,会不会是它的小母崽?它刚这么想,就听见了母崽“噢噢”一声。它能听出来,母崽是不忿,也在向小狗发威。狼王后第一次听见母崽发出“噢噢”狼叫的声音,一高兴就忍耐不住了,也不管院子里有没有人,两只前爪向墙上一搭人立了起来,探出头向里面张望。这时候,它看见了院里有一条一身青的小狗,脖子上拽着一根绳子,冲对面墙根的一个圆笼子做扑状。小母崽从圆笼子里探出个小脑袋正冲着那条小青狗“噢噢”,龇着小牙,皱着小鼻,凶相毕露。
狼王后见院子里没有人,就小青狗和小狼在那儿斗嘴。狼王后认为这是带走母崽的最好机会,便从墙上下来,一点一点往后退,退到离院墙有两米远的地方,身子向后一缩,就要飞身越墙。
“真烦人,叫起来没完了,你们俩不能消停一会儿啊!”就在狼王后要跃起还没跃起的时候,王二丫手里拎个笤帚疙瘩出屋,把小青狗轰到一边。
这些天来,狼王后已经把王二丫当成自己的恩人,它不会做出对恩人不利的事情。
院子里静了下来,狼王后感觉到那个孩子母亲已经进屋了,就又站了起来,身子动了几下,一连几次做出先前那种预备飞跃动作,但都停止了。从狼王后的眼神里,能看出来,它这样犹豫不定,分明是有所顾忌。
“汪,汪汪。”小青狗又开始叫了。这次它不是冲小花脸叫,而是冲院墙外叫,它已经发现了墙外的狼王后。
狼王后听见小青狗汪汪,知道自己被它发现了。它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主动走开了,在离院墙十几丈远地方隐蔽起来。
小青狗发觉墙外那个家伙走了,叫两声就不叫了。当然,小青狗不叫是有原因的。小青狗不傻,从狼王后第一天潜伏在院墙外,小青狗就已经发觉了,汪汪直叫。结果李友善从屋里出来了,赶巧墙外飞出一只野鸡,李友善以为小青狗冲那只野鸡叫唤,没合计到它发现了狼。连日来,小青狗又多次那样无休无止地叫,有几次,李友善从屋里出来趴院墙往外面瞅了瞅,没发现什么动静,便把小青狗训斥一顿,说它谎报军情。小青狗自讨没趣,后来发现那家伙来了,就不像以前那样狼哇哇叫唤,“汪汪”两声,尽到责任就完事了。还有一个原因,小青狗嗅到墙外的家伙与让它失宠的小狼崽同一种味道,已经猜到了它们是一个种类,显然一直隐藏在墙外那个家伙是冲小狼崽来的,好像对它、对主人并没有什么恶意,所以它恨不得那家伙早点把小狼崽接走,自己好重新得到主人的宠爱。这时候的小青狗,自然不会料到,它的这种表现会给自己的未来创造了一次活命的机会。
狼王后熬过了白天,夜里终于开始行动了。狼王后知道这是一次野蛮行动,有点对不住房子里的人,但它实在是等不及了。李家熄灯后,狼王后踩着月光缓缓接近院墙,顾不上小狗叫唤,也顾不上房子里的人,纵身一跃飞到院内。
“汪汪!汪汪!”在狼王后飞身越墙那一刻,小青狗一声紧接着一声叫,声调都变了,紧张的程度到了极点。
狼王后跃进院子里,没有搭理小青狗,直接就奔向那个笼子。它来到笼子跟前,把头伸进笼子里叼起小花脸,然后放到地上,回头瞅瞅小青狗,又瞅瞅人住的屋子,它想低叫一声,告诉恩人它把崽子接走了,但怕惊吓着他们,就没有出声,叼起小花脸“嗖”地跃出了院墙。
“当家的,赶紧起来!我怎么听见了院子里有动静,快出去看看。”王二丫翻身坐起来,划根火柴把油灯点着。
狼王后叼着小花脸跃出院墙后并没有走远,它发现身后的房子里亮起了灯光,好像知道人会追来似的,就选择一处平坦的地场停了下来,耐心等待着。
李友善提着猎枪过来了。他借着明亮的月光,清楚地看见那个大狼和地上的小花脸,很想走上前去,再看看小花脸,但怕大狼忌恨他抱走了它的崽子,在这儿等着报复他,不敢靠近跟前。
狼王后似乎猜透了李友善的心思,见他没有举枪的动作,知道他不会对它开枪,就轻轻地“呜噢”一声,释出善意。
李友善经常和杨三叔进山打猎,跟杨三叔学到了不少有关狼的学问,掌握一些狼的特点。此时,见大狼向他低叫一声,并没有发出“呜呜”声,对他摆出威胁的架势,便把猎枪撮在一棵小树上,放心大胆地走了过来。
狼王后见李友善没有带枪过来,也放松了戒备,退到一旁趴了下来,不介意李友善向它们靠近。
李友善走到离狼王后有一丈远地方停住,站在那儿瞅瞅月光下的狼王后,看它肚子下面凸出一块,感觉这是一只母狼,性格会软绵一些,就上前大声说:“狼啊,你可能都知道了,我是万不得已才把你的崽子抱回来的,你不要怨恨我。我们一家人对你的崽子都很喜欢,像待自己的孩子那样待它,没让它受到一点委屈。真的,不信你问问你的崽子。”李友善是怕大狼以后来找他麻烦,进行报复,才说了这番话,也不管它听懂听不懂。
狼王后好像听懂了李友善的话,轻轻“呜呜”一声,然后尾部翘起,前半个身子趴在地上,用这样一种下级臣服于上级的肢体动作表达感激之情。
小花脸在睡梦中被母亲叼走了,迷迷糊糊醒来,见李友善走过来了,“噢噢”叫着,向李友善跑了过去。
李友善迎上前,哈腰把小花脸抱了起来,跟它脸贴脸,亲了一下脑门,恋恋不舍地说:“小花脸,你妈来接你了,我真舍不得让你走,没办法,以后你要是想我们了就回来看看,我们的家就是你的家,你什么时候来了我们都欢迎。”
狼王后坐在一旁看着,看李友善对她的母崽这么亲近,深有感触,暗暗打定主意,将来一定要报答这两个好心人。这时候,狼王后想起了那个孩子母亲,心里感到有点遗憾,自己就这么带崽子走了,没能和恩人告个别。
狼王后正在合计呢,凑巧这工夫王二丫抱着铁蛋走了过来。她看丈夫出去好长时间没回屋,有点不放心,想出去看看,可铁蛋睡得正香,把他一个人留在屋里又有点不放心,就从炕上抱起铁蛋急匆匆出屋。出了屋,王二丫见丈夫不在院子里,大门开着,小青狗冲着大门外狂叫,便抱着铁蛋从院里出来找丈夫。
走出大门不远,王二丫听见了丈夫的声音,就向着李友善这边走过来。快到跟前了,她见丈夫身边没有人,感到纳闷,就问:“当家的,黑灯瞎火的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刚才你在跟谁说话呢?”
还没等李友善回话,狼王后听见王二丫的声音,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瞅着王二丫“呜噢”叫了一声,慢悠悠走了过来。
“妈呀!狼——”王二丫看到狼王后那双小绿灯笼似的眼睛,惊叫一声,紧紧抱住铁蛋,不知往哪儿躲好。
狼王后看王二丫害怕,就没有再往前走,立在那儿瞅着王二丫,两只绿眼睛忽闪忽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