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敖好像看出了我的懊丧,就主动说:“怎么样,好喝吧?龙井茶再好,北方人不见得适应,这普洱茶则不同,既可滋养肠胃,喝多还不失眠。你扔在阳台上的那些普洱,说不定有很好的板呢,回去好好看看,把它们拿到屋里,放背阴处储藏吧!”我连连点头表示赞赏和明白。作为一个喜欢喝茶,却不谙茶之道的人,这次在杭州喝普洱,让我又增加了知识,更让我喜欢上了普洱茶。
回到北京的次日,就清理阳台的茶,光普洱茶就八九盒,其压缩形状的精美,包装用材的讲究,我竟然第一次留意。在懊悔对普洱怠慢的同时,更抱怨自己的无知和浅薄,喝茶慕名而不考虑茶性,这跟平时与人交往只看身份而不思人品,简直有着如出一辙的短见。所幸得到高人水敖兄指点,从此,不仅善待了家中的普洱茶,而且喜欢上了普洱茶,每当有好友贵客来访奉茶,我就会拿出普洱茶,请他们品尝这茶中的另品。
这时常常地会想起远方好友水敖夫妇。他们教给我如何喝好普洱茶,他们启迪我莫以名分论优劣,这茶中含而不露的人生哲理,更加深了我对普洱茶的钟爱。据说,在运输的长途跋涉中,经过风雨晴阴的磨砺,普洱茶不断地适应发酵,锤炼成一副好的“身骨”。看来这普洱比之别的茶叶,更经得起时间的陶冶磨砺,难怪它有种别样的性情。这普洱茶跟人生是多么相同啊。
2011年3月28日
人生忧乐笔纸间
说不清是哪位高人,第一个把编辑工作说成是为他人“做嫁衣”。这个比喻非常形象、准确。披上嫁衣的作者“娘子”,一位位“荣华富贵”了,做嫁衣的人仍然默默地劳作。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转眼到了六十岁退休了,本不想求得任何回报,然而,人们却用隆重的礼仪,为“做嫁衣”的人庆寿。这既是对个人品德的认可,也是对编辑职业的褒奖。作为一个老编辑,我感到由衷的高兴。
这就是从萧立军生日庆典归来,我最大的感触和想说的话。
萧立军是作家出版社初创时期我的同事,后来社刊分开,立军到《中国作家》杂志社当编辑,后任副主编,我先留作家出版社,后调《小说选刊》杂志社,由于两家刊物同在一处办公,我退休前时不时地跟他一起坐坐。倘若不是他过六十岁生日,这位当年的东北小伙子在我印象中也就是五十六七岁。唉,看来这岁月真的不饶人哪。
立军邀请参加寿庆时,我正在外地参加笔会。我已经退休多年,立军还想着邀请,我以为他是想借机叙叙旧,回来给一位老同事打电话,相约一起去为立军祝寿。到了饭店大厅发现,客人之多,场面之大,气氛之浓,起码在我参加的寿庆中,这还是绝无仅有的一次。立军作家出版社的老同事,我看了看就是两三位,更多的是文学界少壮派,以及他北大荒插队的荒友。面对如此盛况,有朋友感慨道:“大萧的人缘真好呵!”言外之意,在人情薄如纸的今天,还有谁能请来这么多客人呢?
这话没错。其实,人缘只是外壳,内在的是人品。人缘犹如一座华丽大厦,没有坚实的人品做基础,迟早有一天会坍塌下来。那么,构成人品的要素是什么呢?我想至少应该包括这两点:一是助人不图报,一是感恩不忘旧。立军说到帮助过自己的人,首先想到的是冯牧、林元这两位故去多年的文坛老人,而不是现在在位的某某某。可是他对别人的帮助却闭口不谈,而是由当今在文坛举足轻重的人物,如莫言、如理由、如赵瑜等,讲述立军在创作上给予的帮助。这是什么呢?这就是人品。至于立军的豪爽侠义,当然也是他人品部分。作为编辑家的萧立军,他六十岁的生日,所以会来这么多人,其原因也就不言自明。
人生到了花甲之年,事业的成败,做人的优劣,都已经如水似镜,被人看得一清二楚。何况此时即将退休,即使有官势要职的人,已明显现出式微与衰败,人家对你可理可不理。你到底是怎样的人,只有这时才是真身。
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人这一生活什么呢?活名活利活快乐,这自然都有道理。但是最根本的活法,我以为,还是要活得有人味有人格,有人的尊严有人的志向。在今天的中国城乡,有钱有权有势的人,跟高楼一样随处可见,可是当我们走近他时,同样像高楼一样让人畏惧,表现出的那种傲慢冷漠,简直不亚于高楼的墙壁。纵观倒下的贪官坏官们,几乎都是缺乏人味儿者,因此,也就难有正常人的思维。
什么是正常人思维呢?就是懂得人生规律:总有一天会退休,总有一天会死去。这样,在为人处事时,就会少些冷漠多些热情;在求名争利时,就会少些贪欲多些思量;在谈往忆旧时,就会少些怨怼多些宽宏。
我的生活面比较窄,几乎仅仅限于文学界,而且接触最多的人群,还是像我一样的退休者。不过也有个好处,可近赏“黄昏”景色,即退休者的种种境况——人生的成败得失,这时可一览无余。有的人在位时,登台上报好不热闹,退休后无事可做闲打盹儿;有的人在位时,前呼后拥好不威风,退休后孤家寡人熟人如陌路。这样的“夕阳景”看得多了,渐渐悟出一个道理:正局副局最后一个结局:退休。大款二款最后一样落款:等死。悟出这个道理也许迟了,不过会使余生活得踏实,起码自己的“夕阳景”不至于被烦恼乌云遮蔽。
萧立军工作的《艺术研究》《中国作家》杂志,在人生和事业上都使他得到锤炼,更让他结交了许多文化界朋友,所以他说:这是一笔“财富”。我说,这更是萧立军做人的成功之处。在我看来人的成功,不在于他拥有多少金钱,不在于他拥有多少官衔,而是看他退休后成了普通人,有无正经事干,有无真正朋友。毫无疑问,这两样萧立军都拥有。不当杂志主编了就续写《无冕皇帝》,不跟作者打交道了就找朋友喝酒。萧立军,一位成功的文学编辑家,我为你六十载精彩人生叫好。
2011年11月1日
走进“新浪”网
早就听说“网络”是朝阳产业,从字面理解“朝阳”二字,大概是指产业本身的年轻。有机会走进“新浪”网聊天室,忽然眼睛一亮,名为“理想大厦”的两层大厅里,从事“网络”业的人员都那么年轻,他们坐在自己的方格办公区,面对着电脑聚精会神地操作,真的就像一颗颗“小太阳”,用自己的智慧和知识熠熠闪光。这时我才意识到“网络”的年轻,并非单指这个产业本身,更是从业人员的年龄和资质。
这次能走进“新浪”网聊天室,机缘是作家吴越的一部小说。
退休多年很少参加社会活动,特别是这种需要谈话的会,我几乎已经完全陌生和怠慢。吴越的历史小说《括苍山恩仇记》出版,他特意送来皇皇四卷本大书,这部书和作者的故事很吸引我。这次参与“网络”聊天,内容是谈这部小说和吴越其人,又只有三四个熟人参加,无须在大庭广众中抛头露面,因此就同意了这样的安排。当然,这其中还包含着对“网络”的好奇,想趁此机会顺便了解一下“新浪”网站,看看这“朝阳”产业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越先生跟我一样,年轻时被划“右”,“****”中又被劳教。可是他偏偏不怎么“安分”,为了实现早年的文学梦想,在劳改营里竟然悄悄写小说,没有稿纸就用廉价的卷烟纸,没有桌椅就弓起大腿当书桌,二百万字的长篇历史小说,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完成的。
这部小说的故事主要是反映清末年间太平天国失败以后,浙南山区的风云变幻和风情。浙江是吴越的家乡,写这一带人情事故,自然会毫不在话下。问题是小说涉及不少事件,以及许多方面知识,劳改营没有查询条件,吴越全凭记忆一点点想,这就多多少少难为他了。所以朋友们都对吴越和此书称“奇”——“奇”人吴越,“奇”书《括苍山恩仇记》。
怀着对吴越小说的好奇,怀着对“新浪”网的新奇,那天和作家韶华及吴越难友赵植林一起,陪同吴越走进这个“网络”世界。我之所以把“新浪”网站称为世界,因为它完全超乎我预期的想象,起码对于我有着某种神秘感。如果单说“新浪”网并非完全陌生,一是它和我供职的《小说选刊》,在小说作品的选编上有过合作,二是自从学会电脑写作和上网之后,我偶尔也在“新浪”网浏览。网站实体究竟什么样却全然不知,以为跟参观过的电信机房一样,无非是几排机器和几个操作人,或者像广播电台那样有个播音室。进去以后才知道,偌大一层楼房里,由成百上千的人,用一台台电脑,不停地操作书写,跟广大网民互联互通,共同创造出这个奇妙的网络世界,让更多的人享受现代生活方式。
接我去网站的编辑毕建伟,是个大学刚毕业的年轻人,据他讲,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在“新浪”网站有一千多人,全部都拥有高学历。接待我们的副总编辑侯小强先生,只是吃饭时匆匆见过一面,对于他的情况一无所知,相信当是这个行业的高手。《读书》版主编陈诗莹,是一位同样年轻的女士,看上去非常沉稳干练,算是业内的骨干了。她和编辑毕建伟两个人,在大学读的都是经济,却在“网络”行业施展才干,而且都干得很出色。可见在“网络”这个行业中,只要能真正胜任干得好,学什么专业好像不是个问题。从办公大厅走过时,我粗略扫视了一下,所有人的年龄和气质好像都跟这两位差不多,那张张充满生气和清朗的面容,那双双操作的灵巧的手,真的很令人喜悦和兴奋。只是女士好像比男子汉多,可能“网络”更适合女人。当然,有着如此高素质的年轻人,在这样新型的产业服务,报酬也是一般职业难以企及的,他们过的是真正白领生活。
尤其令我们惊奇和感佩的是,在聊天时做记录的那个女孩,几乎是在聊天的同一时间,她轻松地用文字把我们的谈话,清楚地呈现在亿万网民面前,意思基本没有大的差错,最多也就是个别字的笔误。这些用电脑做速记的女孩,大都毕业于专门学校,由于“网络”产业发展特别迅速,这个看似简单的熟练职业,在“网络”市场上却大量需要,工薪比一般做“网络”编辑的人还高。难怪在当今的世界上,有那么多年轻人都愿意从事“网络”行业,除了经济收入比较高,这个行业充满的挑战性大概也是吸引年轻人的原因。
一方电脑的屏幕变换着时代景象,几根电脑的线索连接着千家万户。科学技术搭建的“网络”平台,在众多“网络”从业者操纵下,正在使世界变小距离拉近,把当代生活的新奇与精彩,演示得真真切切潇潇洒洒。网络正在网罗着千百万人的梦与歌。
2011年5月28日
真正的酒人
酒这玩意儿,有人说是“迷魂汤”,一口下肚,就会神魂颠倒,飘飘然,浑浑然,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
鄙人烟酒不沾,自然,这种似神如仙的感觉也就无从领受。不过,由于前半生四处漂泊,各色人都有接触,那些好酒贪杯之徒的醉相癫态,多少还是见过一些的。如醉后痛哭流涕者,似丧考妣;如醉后扯嗓高歌者,似叫驴临风;如醉后胡说八道者,似没嘴的葫芦;如醉后往碗里撒尿者,似鲁汉一条。如此种种,活画出一幅醉后“百丑图”。我至今都怀疑,这些饮者,究竟算不算真正的酒人。如果有人认为,能喝几杯就是酒人、就是豪杰,起码,他们的酒德醉风,不正。
在我认识的几位善酒者中,倒是有位饮者,令我敬佩,那才算得上是位真正的酒人。这就是蒙古族老诗人其木德道尔吉。
这位用蒙文写作的老诗人,他译成汉文的作品,我读的并不多,听别的蒙古族作家朋友讲,这位其诗人很有才华。我在内蒙古工作时,同其诗人同居集宁市(现为乌兰察布市),他在盟文化局搞专业创作,我在《乌兰察布日报》编副刊,同属文化圈里的人,集宁地方又不大,有时三天两头地碰面。他知道20世纪50年代,我曾在北京一家报社工作,同著名剧作家海默有过接触,而他又是海默的老战友,有时就同我聊聊他们之间的往事。他同我说海默最多的事,一是在战争年代里,他同海默钻在一个被窝里,俩人兴致勃勃地侃文学;二是海默在“****”中的悲惨遭遇,说到这儿的时候,他便一反往日幽默乐观的神态,显得异常沉郁和忧伤,有时许久不肯言声,只是一个劲儿地吸烟。我想,那惋惜老战友惨死的愤怒波涛,此刻准是正在他的心海里翻腾,我便同样用沉默陪伴着他。
至于说到其诗人的嗜酒,起初我并不知道,后来有两次偶然碰到了,我才知道,原来他是个见酒没命的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