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很静。静得很有几分怪异,也静得颇有几分诡秘。手机里钻出的训斥声仍在继续:“姓帅的,你给我听好了,陆尚能不仅是我老管家的小女婿,也是我老管家的大恩人、大贵人!没有他,老管家能有风风光光的今天?小二子能顺顺当当地上得起大学?二层小楼能气气派派地盖起来?月月的二嘴子能治好?当得上那么大企业的二把手?你小子要是横里下竿子,搅了我们平静的好日子,别怪我们不客气,就是撕破了脸、撞得头破血流,也得让没羞没臊的你身败名裂没个好下场,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帅开文的耐心终于被完全击碎,“啪”地合上了机盖。
帅开文也终于明白,这就是陆尚能之所以坚持要手谈而非口谈的真正原因!约定的时间一到,该打来的电话统统都打来了!
一切都是精心策划、蓄意安排。精心策划、蓄意安排,这是个多么可怕的字眼!
空气中米兰的香味似乎更加浓郁了,沉寂了许久的笼中鸟此时的啁啾、嘀咕也仿佛更加的谨慎小心。
36.香炉脚
看来,这盘棋是下不成了。然而,心力交瘁、郁积了一肚子闷气的帅开文,却偏偏执拗着坚持下完这盘棋。
“你约我来,不就是为了接听这两个电话吗?电话我接了,你的既定计划实现了,需要达到的目的也遂心如愿了,难道还不能放下心来下盘棋,酣畅淋漓地搏杀一番?”
陆尚能抬起头,目光捻成的锥子在帅开文盛怒未消的脸上扎来扎去,夸张地哀叹了一声。“你把你、我晤面这件事想得太过简单,也把我看得太过简单了!”陆尚能冷酷的语气也像锥子,在帅开文充满了屈辱感的心里扎来扎去,“我既然约你来,岂止是让你接听这两个无碍乎大局的电话就能了事?告诉你,这只不过是你我之间无规则游戏中权且作为点题的开场白,真正的揭幕战才刚刚开始!想知道下面的一出戏是什么吗?”
“无所谓!”帅开文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既然你是主角,我也是主角,该出场时你会舍得不让我出场?”
“好呀,既然你我达成了共识,那就不妨走一趟吧!”
陆尚能心情轻松地朝门向处摇转了轮椅,优雅地打了个手势,挑衅地说了声“请”。
“去哪儿?”
“能去哪儿?村——委——会!”
陆尚能一字一顿。
“村委会?”帅开文面色一凛,涩声反问,“有这个必要吗?”
“很有这个必要!”陆尚能十分清楚帅开文的软肋长在哪儿,也知道自己的弹着点应该集中在何处。大概经历了太多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岁月的风刀霜剑已削去了外表毕露的锋芒,酸辣苦甜锻造的利刃已隐于常人看不见的地方,因而使得心灵的门面——脸孔,成熟于同一种表情了吧。“我很想知道,当初,他们让你承包松树山是不是一开始就大错特错了?你在陆家桥的土地上种植了你的希望、你的理想,也种植了陆家桥人的怨声沸腾、怨气冲天,他们不仅隐忍了,而且还格外关照地庇护有加了;面对你对我肆无忌惮的釜底抽薪、横刀夺爱,他们还能再隐忍、庇护有加吗?该不该提前解除协议将你撵走?会不会义愤填膺地同声斥责你,用同仇敌忾的唾沫来淹没你?”
“就这些?”
帅开文压根儿就无视他的夸大其词。许多过激的话在脑海里弹来蹦去,在舌头上碰来撞去,但破喉而出的,却仅仅是这三个字。
“这些还不够,嫌少?”
陆尚能嘲讽。两只原本放在轮椅把上的手现在又交叉着绞扭在了一起。一只手的虎口攥住了另一只手的手指,不慌不忙地抻拽着。关节的“嘎巴嘎巴”声因此声声相连、循环往复。每一次抻出的“嘎巴”声,都抻出了运筹帷幄的他坐看风云起的成竹在胸。
“这样做,我是不是就待不下去了?是不是就此成了三花脸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了?我没了脸面你因而就有了脸面?”
帅开文反唇相讥。他的耳畔又响起了陆元盛刚才那种不明不白的提醒。尽管可疑,但起码有一点是对的,那就是,越是在这种烽火四起、硝烟弥漫的关口越是要谨言慎行,切莫莽撞、冲动,走一步得看三步哇!
“哼哼,亏你还有脸说脸面。什么脸面?”陆尚能冷笑,右腮帮上的那一小块肌肉又痉挛着抽搐了一下,啃噬着记忆的不堪往事又巨细靡遗地在眼前一一闪现,“我们只要一有矛盾、产生纠纷,月月就上山找你,这就是你给我的脸面?三天两头背着我电话不断、情话不绝,这就是你给我的脸面?你知道不知道月月是我生活中离不开、少不得的一根拐棍?你知道不知道活人就是活一口气这个道理?月月每次容光焕发回来,眉里眼里总有拂不去的一缕缕笑意,我就知道,她肯定又和你见面了!是你的甜言蜜语滋润了她,才使得她益发温柔谦和、格外艳光四射!你知不知道无法承认这个事实的我心里是多么的痛苦?你知不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对于我是怎样的一种伤害?这就是你给我的脸面?不错,你能给予她的,我不能;可我能给予她的,你能吗?同样不能!物质的富有与精神的满足是互补的,并非完全是背道而驰的!更何况,月月不是闺中女,你可以随意去追求,她有个离了婚却行动不便的丈夫!月月不是一件稀罕物品,谁看着好就可以随便拿走。这起码的常识你难道不懂?如果以缺陷为由,以不能为借口,牵骡子牵马似的就这样将她牵走,请问,这人道吗?这就叫脸面?人脸是屁股?不砢碜?”
帅开文有许多反诘的话在舌头后面等着,却无法如矢别弦地强力射出。虽未开口,不甘示弱的眼神却在一问再问:既然有情有义,管月翠的心灵孤寂你为何熟视无睹?既然谈脸面讲人道,又为何不给她以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你的合理就是合法?我的合法就不合理?
陆尚能的脸冷峻地悬浮在轮椅之上,陆尚能的声音也冷峻地悬浮在轮椅之上,随着轮椅“吱吱呀呀”转过来转过去,“吱吱呀呀”地碾压着帅开文七萌八动的内心深处衍生出的七荤八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