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星本以为孙长甲被自己镇住了,可没有,孙长甲好了以后,又纠集一些人把张星好一顿揍,连高松和小毛都跟着挨了打。不过张星也不是省油的灯,身体刚一恢复就又报复了孙长甲。在以后的日子里,张星和孙长甲像拉锯一样你来我往地较量,谁也没有把谁真正镇住。
张云是在张星进教养院的第二个星期来看他的。为了让张星安心改造,张云特别注意了自己的情绪,以及说话的分寸。他说,你不用惦记咱爸,他在那里挺好,我去看了,比在家时胖了,医生说再坚持几个疗程准能见效。姑姑和姑父的身体也都挺好的,总之家里的一切都不用你操心,你在这里安心就行。还有,这里啥人都有,你可要把持住自己,千万别跟他们学坏了。张星说:“哥,这你放心,我也不小了,是好是坏还分不清,我就是觉得赔了这么多钱太窝火,对不起你和咱爸,本来你就不同意我兑酒店,可我不听,结果把钱都赔进去了,还让你们替我担心受怕。”
提到钱的事,哥俩心里都不好受,毕竟那钱是以亲人们的不幸为代价的。停了好一会儿,张云才说,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再说钱多也未必是什么好事,你在里面好好改造,把你爱冲动的脾气改一改,争取出来的时候有点收获。
在整个见面过程中,张云始终面带微笑,他是想让弟弟知道他的心情并没有受到影响。但张星还是从哥哥明显消瘦的脸上看出了哥哥承受的压力,哥哥是警察,而自己却进了教养所,这让哥哥在外面如何能抬起头。
两个月后,还是在与哥哥见面的那间屋子,张星见到了从市里风尘仆仆赶来的二哥。二哥是专门来看张星的,并给张星带来了不少东西,装了好几大包,交款的单子也在里面,张星看了一下,知道二哥给他花了三百多元。
对于二哥的到来,张星很吃惊,以至刚见到二哥时,竟有些不知所措。二哥说,上个月就想来看你,可一直没抽出时间,这几天正好没什么事儿,所以就来了。二哥还说,酒店动迁的事儿他确实事先没听到风声,否则就是烂到手里也不能兑给张星,何况那时酒店的生意还红火,想出兑很容易,不一定非要兑给熟悉的人,当时就是看你这小伙子不错,才低价兑给你的,谁知好事变成了坏事,让你赔了那么多钱,我和弟弟都觉得对不起你……二哥一通诚恳的表白,倒让张星觉得自己是个小人了,也许自己真的错怪了二哥。
张云利用休息时间又和何之水见了几次面,每次都不过三四个小时,虽然时间不长,但两个人的关系却日渐亲密。张云大概地向何之水讲了自己的一些经历,讲了父母的一些遭遇,他尽量避免提到许大雷,他还不想对何之水说得太详细,他怕他讲了实话以后,何之水会认为他接近她另有图谋。更多的时候,张云是像个学者一样在何之水面前侃侃而谈,谈理想,谈人生,谈每个人都会遇到的挫折和不幸,谈每个人都必须面对的压力和烦恼,谈每个人都必须承担的责任和义务。每次何之水都静静地听,一副很钦佩的样子。在何之水眼里,文质彬彬的张云和她熟悉的粗线条的运动员截然不同,正是这一点深深地吸引着她。每次教练开恩放半天假,她都想方设法把这一消息传递给张云,张云也就借机约她见面。
2003年夏天,张云所在的平安镇派出所管区发生了一起持刀伤人未遂案。行凶者姓陆,在家排行老二,所以人们都习惯地称他为陆二。陆二把行凶的地点选在了庄严的镇政府,而他想伤害的人又是本镇的现任镇长,这就加重了本案的性质,所以无论是政府部门还是公安机关都下定决心要把嚣张的陆二缉拿归案,绳之以法。可陆二却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提起陆二,镇里的许多人都认识,包括许大雷和张云。早年,陆二和镇长私交甚密,经常聚在一起赌钱,后来据说是因为钱财上的事俩人闹翻了,矛盾越积越深。
陆二原来养过车,跑过长途贩运,正经风光过。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迷上了赌钱,幻想一夜暴富,结果本来不错的日子越过越穷。
其实,即使借陆二一个胆子他也不敢把镇长怎么样,他那天只是酒后逞强,想吓唬吓唬镇长,和镇长翻翻陈年老账。谁知他刚一亮出刀,镇长就吓得妈呀一声,转身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喊救命。镇长这一喊,陆二慌了,抬腿就追,想让镇长往嘴。可他手里拿着刀,镇长又如何能住嘴。就这样,镇长在前边绕着桌子猛跑,陆二在后边拿刀紧追……等许大雷和张云接到报警赶过来时,镇长已经倒在了地上,而陆二则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其实陆二并没有扎到镇长,是镇长被吓得心脏病发作突然倒地,鼻子碰在桌角上,撞扁了鼻梁骨。
许大雷和张云几次去了陆二家,每次去都是看见他哭哭啼啼的老妈和唉声叹气的媳妇。她们都说陆二自从出事以后一直没回家,连周围的邻居也这么说。
为了将陆二缉拿归案,许大雷他们下了不少的功夫,但几天过去了,陆二还是没有一点儿消息。许大雷经过仔细分析之后,认定陆二不会走远,因为他知道陆二是一个顾家的男人,现在他的一家老小都挤在小厢房里,他不可能放心,他一定会偷偷回来的。于是许大雷把派出所的民警加上自己一共分成五组,每组两人,夜里守在离陆二家不远的玉米地里守株待兔,只等陆二潜回,立即抓捕。
一连几天,陆二都没有出现。
第四天晚上是张云和许大雷值守的日子。天黑以后,两个人就来到陆二家附近的玉米地里蹲坑。这次行动他们是保密的,连陆二所在村的治保主任都没有通知。
许大雷和张云蹲在距地头十几米的地方,透过玉米秆的缝隙他们可以清楚地看见陆二的家,看见陆家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自从和何之水正式交往以来,张云对许大雷的态度就已经有了明显的转变,尽管他依然记着以前的事,依然记得许大雷对他父母所犯下的罪过,但时间确实已经将他心里的仇恨冲刷掉了许多,他不再用那种敌视的目光去迎视许大雷,他甚至会主动地和许大雷谈一些工作以外的事情。张云的变化让许大雷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他觉得张云真的长大了,成熟了。
对于外甥女和张云的交往,许大雷是略知一二的,他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在他眼里张云沉稳、精明、上进,是属于那种有头脑有思想的人。而且以他的眼力看,张云决不可能只满足于在这个小小的派出所工作,他的前途,他将来的发展将不可估量,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的家庭有些拖累。这些许大雷都委婉地跟外甥女谈过,毕竟这是外甥女的终身大事,自己有必要将了解到的情况告诉她。对于这些,何之水很不以为然,她说这些她都知道,是张云告诉她的,他说他爸的疯不是天生的,是受了刺激才疯的,现在正在治疗。许大雷没有再说什么,看来张云已经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外甥女,不知张云是否将自己当年犯下的过错也一并告诉了她。许大雷不敢想下去,在外甥女面前他是一个威风凛凛不畏邪恶的警察,是一个几乎没有过错的派出所所长,如果外甥女知道他年轻时所犯下的罪过,还会像以前那样敬重他吗?尽管许多人都不记得了当年的那件事,但许大雷自己记得,他从没有忘记过,那是他的一块心病,他到死都不会忘记的一块心病。
天完全黑了以后,许大雷和张云向地头挪了挪,这里离陆二的家差不多有一百米的距离,在这一百米之内有一条壕沟和四五户人家。两个人想了一想干脆又向前走了几步跳到壕沟里,将身体倚在沟边,这样会感到舒服些。他们的眼睛一直盯着陆二的家,他们看见有几个人呆在陆二家的院子里,借着屋里的灯光看都不是陆二。听陆二村里的治保主任说,陆二的母亲这几天好像过生日,虽然陆二跑了,但老太太还有其他的儿女,生日还是要过的。
农村的夜晚很静,静得可以听得见树叶落地的声音,而蛐蛐的叫声在夜里则显得分外刺耳。偶尔,村里会传来一两声狗叫,狗叫声过后往往会有人从黑暗中走过,如果不是他们沉重的脚步声,别人很难发现他们的存在。农村的夜晚就是这么黑,黑得让你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夜半时分,月亮终于钻出了云层,高高地挂在天上,月光之下,古朴的村庄显出一种宁静之美。
也许是在黑暗中呆久了的缘故,许大雷和张云的眼睛都出奇地管用,他们清楚地看到一个人影在陆二家的院子里一闪,随即钻进屋去。直觉告诉他们,那个人很可能就是陆二。张云呼地从沟里跳出来,手很自然地搭在腰间的手铐上,许大雷见了赶紧制止了他,“他既然回来了,就不能马上离开,我们要抓也要等他出来的时候再抓,不要让他的家人看到,特别是他的孩子。”抓捕犯罪嫌疑人时回避未成年人,这在当时还没有明文规定。但许大雷却一直都在一丝不苟地奉行着,这是他在实践中总结出的经验教训。
不一会儿,陆二家的烟囱里冒出了缕缕青烟,半夜了还烧火做饭,这个反常的现象让张云和许大雷更加认定刚才进屋的人一定就是陆二。他们决定守在这里,等陆二再次出门时再实施抓捕。因为白天工作了一天,两个人都忍不住发困,于是许大雷就建议张云先眯一会,由自己先盯着。张云也不推辞,把上衣脱下来捂住头脸就开始闭目养神,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说不清睡了多久,张云睁开眼睛,对旁边的许大雷说“你眯一会吧,我盯着。”许大雷也困极了,说一声注意了,盯紧点,也就把头搭在胳膊上。
虽然刚才睡了一会,但张云依然很困,见陆二家没什么动静,也就忍不住打起盹来。
下半夜三点左右,张云和许大雷几乎同时被惊醒,只见眼前一片红光,几乎映透了整个村庄。不好了!着火了!许大雷和张云以最快的速度从沟里跳出来,直奔着火的人家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