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却能扛过冬天,这是马背上的民族几百年来形成的一种生活习惯,夏天游牧,冬天窝在冬牧场,给羊群、骆驼、马喂秋天聚积的草,没有电视,没有电话,没有现代化设备,几百年甚至几千年来都这样过的,没有货币流通,饿了宰牛羊,烧奶茶,吃奶疙瘩,偶尔有包尔萨克,那生活几百年来一样,在传统中安然度过一生,代代相传。
徐赫就在树林里捡点柴火堆成一块。一路走在雪地里,全身已经冰凉,烧点柴火暖暖身体。老牧人在石堆不远的地方架起篝火,徐赫带了两个铁碗作为锅,烧了些水。
老牧人转身发现一只野兔在树林里面穿梭,随即打开鹰的眼罩,只见野兔反应很快,但是鹰的速度更快,直直地抓在野兔的脖子上。老牧人走过去,鹰落在他的手掌上,那兔血从脖子上往外流。老牧人三下五除二就把野兔剥了皮,递给了徐赫,徐赫立刻摆了摆手,我不吃生的,我不吃生的!
你拿着,老牧人说道。徐赫一个手提着兔子尾巴,老牧人两个手掌心对脸念经。老牧人在兔子的胸膛划开几个口子,洒上些盐、辣椒粉以及孜然,再去河边弄些泥巴,把兔子整个包裹起来,埋在炭火下面。老牧人看着篝火,旁边用干牛粪堆在一起,烧着茶水。河水一入夜异常冰凉,手一浸入就有要抽筋的感觉。
在阿勒泰山中间常常会有一些洞穴,就好像是自然形成的一样。这些洞穴就和一些用石块围起的羊圈一样,走一段路就能发现一个。天快黑的时候,老牧人找到了一个洞穴,进到里面,在里面有一些粪便,比羊粪大点扁点,比牛粪又圆点小点,不知道是哪种动物的粪便。洞不深,五米左右,倒也宽敞,没有人类活动过的痕迹,顶上没有烟熏过的痕迹,老牧人把带着的一些干柴弄成一团,烧了起来,烟绕洞一圈,就从头顶飘过去,洞岩立刻黑了起来,就好像和天一样,慢慢暗了下来。
你说这是什么粪便,可以烧奶茶吗?徐赫问道。老牧人认真地把一个粪便翻来翻去说道,这粪便还有点潮气,估计这里的动物正在不远的地方看着我们。
老牧人个子比较高,摆出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徐赫把头埋在两个膝盖中间,默默无语扒拉着柴火,烧了一缸子水,放了些茶叶,这茶叶叫砖茶,顾名思义,像砖头一样的茶。每次都要掰上一小块,因为没有奶子,放多了会苦。拿出几块馕,放在缸子上面,一会儿水开了,茶水烧好,囊也热了,烤兔也好了,一人一点分着吃了。
因为是在高原上,天上的星星似乎触手可及。这一个洞穴,虽然外面非常冷里面还蛮暖和,老牧人在洞穴口翻着柴火。晚上睡觉前,老牧人还专门用兔子皮做了一个手套给徐赫戴上,天气比较冷。徐赫特别怕冻死,窝在洞穴里缩成一团。
五
这就是两个人与一只鹰在深山中的生活,第一个月徐赫几次都想报复老牧人,但是他发现失去老牧人他不会捕捉兔子,不会熬奶茶,不知道东南西北,也不知道怎么与狼斗争。第二个月底,粮食越来越少,老牧人说,带你去边界那边吧,那里可以抓上黄羊。
茶足饭饱后,老牧人领着徐赫上路,他的手臂上带了那只迅速长大的鹰。夜空特别辽阔,走了十个小时,老牧人说道,快到边界了。站在一个山头上,老牧人说道,正对面就是传说的汗泥拉克的中心。
山谷间泉水敲打裸露石头的声音悠远而清晰。就在此刻,鹰突然开始摇晃身体,扑打翅膀,像发了疯一样,这只鹰养了两个多月,从来没有像现在的情况。老牧人拉着绳子,那鹰拼命地扑打着想飞起来,发出呜呜的低吼声。定眼看过去,不远的山头上,一只苍狼正在徘徊,走走停停,眼光落到这边的时候,发出耀眼的蓝光,那光甚至具有穿透能力,老牧人并不害怕,他从小就和狼群一起长大。这只看起来是狼头,硕大无比,在月亮下更像个豹子。
那鹰还在扑打着翅膀,那苍狼在另一个山头来来回回,不时对这边嚎叫,让人毛骨悚然。想逃却逃不了,一会儿鹰安静下来。老牧人伸手摘掉金鹰的眼罩,那眼神锐利而有光芒,鹰似乎对四周已经熟悉,直接把目光落在对面山头的苍狼身上。四眼相对,千年一幕。
十秒对视后,苍狼仰起头,发出低吼的声音。鹰此刻扑打着想飞了过去,但是啪嗒一声又落在地上。十分钟后,一切都安静下来。就像刚才来的时候一样,苍狼消失了,金鹰被罩上了眼罩,徐赫和老牧人一起走到山谷底,四周绿草丛生,正中间泉水外涌,一个圆形的湖,大概半径有十米左右,翠绿的颜色,不过四周却看不见任何生物,连野兔和昆虫都没有。走到近处,发现沿着泉水边看不到任何植被,有些地方的石头连青苔都没有,裸露在外面,都好像被清理过一样。
忽然间,泉水的四周山头上冒出了狼群,为首的一个,就是刚才看到的那只苍狼。徐赫顿时慌张起来,这前有狼,后有水,怎么办?老牧人说道,这是一群饿疯了的狼,没有食物就要死掉了,所以他们要攻击我们。
老牧人拔出了匕首,像古代的武士,递给了徐赫一把长刀。只听到那只苍狼仰天号叫一声,狼群中两只先行军立刻开始向他们奔跑而来,他们是试图打探这边到底有什么能量,这群狼很聪明。那只白色的苍狼在山头徘徊注视着这一切。
徐赫立刻躲到老牧人的后面,老牧人拿着匕首,金鹰使劲地挣扎,但是老牧人并没有放手。眼看前两只狼已经逼近,从一个方向奔跑过来。其余的狼在山头嗷嗷叫着。还有十步远的距离,老牧人刀起狼落,两只狼顷刻倒在老牧人的脚下。
这一波的杀戮并没有吓退山头上的狼群,反而激怒了它们。虽然苍狼没有发号,几只狼已经往山下奔跑,大声号叫后,又回到苍狼的后面。等待一次全面的攻击。不过它们也没有着急攻击,而是等待最好的时机。怎么办?徐赫大喊道,它们太多了。山头上的狼越来越多了,他们在筹备力量,这群狼太聪明了。
狼群在消耗我们的斗志,让我们慢慢失去力量。老牧人说。
那怎么办啊?徐赫带着哭腔问道。
那只金鹰还在挣扎,老牧人说,看来生死难逃。
老牧人看了看天空,就把绑在金鹰爪子上的绳子解开,把头套去掉,往天空中一送,鹰头也没有回就飞走了。
它自由了。老牧人说。
那群狼还在号叫,还在徘徊,但是不急于进攻,狼怕火,也怕金属的敲击声,徐赫企图用各种办法吓跑狼群。那声音传到狼群,似乎狼又被激怒了,迫不及待地来回走动,这声音扰乱它们的心智,让它们烦躁。
那群狼已经像箭在弦上,头狼一声号叫,就迅速全面攻击下来,四面受敌,狼群发动了总攻。先是体形较小,很凶悍的狼像箭一样快速地从四面八方发射出来。
从那个较少的狼群杀出一个口子去吗?徐赫喊道。
不行!老牧人喊道,那是一个陷阱。
眼看狼群逼近,这一波来势更多更凶猛,跑是跑不过了,徐赫退到了泉水边,老牧人手抓了块石头和一把匕首,狼在奔跑,刀在挥舞,已经有几只狼倒了下去。狼群继续凶恶地扑了过来,血流成河,全部流进了湖水里,距离太近,老牧人匕首起狼头落地,但是已经很吃力了。
眼看支撑不住了,狼群越见血越凶猛,前赴后继,徐赫也发了疯似的开始一顿乱砍。正在此刻,那只苍狼箭一般地扑出来,直冲老牧人的脖子去了,老牧人反应过来却已经来不及躲,只能抬起左边胳膊堵住了狼口,右边一刀刺向狼身,狼受了伤却紧紧地咬着胳膊不放开。此刻徐赫还是左手砍刀右手马鞭子乱挥舞,狼虽然靠近不了,但是看起来挥舞的频率慢多了,眼看再慢下去,狼就可以扑过来了。
就在此时,他们听到了天空中的嘶鸣声。抬头一看,从山的那一边飞过来五只老鹰,带头的就是老牧人养的鹰,两翼有力地煽动,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湛蓝的夜空中流星般壮烈,狼发愣的一瞬间,群鹰搏击,斜刺天空,锋利的爪子抓向了狼头,尖锐的喙刺向狼的眼睛,霎时间,小鸟抓鱼秋风扫落叶之势,狼群被打散,有的已经开始逃窜,有的已经在最后一搏,那只金鹰把一只正准备进攻老牧人的狼活活抓了起来,飞了足有五米高,摔了出去,只听到啪的一声,磕在石头上,动了几下死去。
狼多,鹰猛。狼无法有效地回击鹰,鹰的每一次袭击都是狼的眼睛。这是狼最脆弱的部位,比开胸膛更难受,失去眼睛意味着活下去也没有了往日的锐利和灵敏。狼群四处逃离,地上到处都是死了的狼,已经看不见大地本来的颜色。群鹰并没离去,在空中绕了好几圈,似乎在为死去的一只鹰哀鸣,徐赫大口喘着气说道,一直觉得鹰就是孤独的神,现在发现其实他们也是相互爱惜的。
若不是地上到处是狼的尸体,这里就好像没有发生什么,到处静悄悄的。老牧人躺在地上,累得不能动弹。徐赫用布把老牧人的胳膊缠住,止血。老牧人似乎还不相信这一切,默默地念着金鹰的名字,卡班,卡班……鹰又落到他的肩膀上,不时地用翅膀触摸着老牧人的脑袋。其余的鹰在空中飞了两圈就消失了。
六
三个月后的某个清晨,老牧人叫醒了徐赫。
出来看看。老牧人一脸神秘的表情。
外面有楼兰美女吗?徐赫说道。
没有。
外面有鱼香肉丝吗?
没有。
外面有斗鸡比赛?
没有。
没有?什么都没有你还吵醒我的梦!说完,徐赫已经完全没有了睡意,推开门才发现外面的世界雪白一片,真的很美丽。旭日东升,雪花被风吹起飘散,像蒲公英一样漫天弥漫。踩出一排脚印,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极了童话里的世界。
四月的阿勒泰半山腰上还是冬天般寒冷,越往高处就越寒冷,温度呈现垂直分布。整体气候是趋向冬天,气候是有变化的,越往高处,温度就寒冷,到了十月一场大雪之后,漫长而又寒冷的冬天又开始了,这就是传说中的没有春秋,夏短冬长。
老牧人突然不走了,而是刨开地面上的一片雪,刨开之处,见到一片一片的石头铺出的地面,扩大面积,层层叠叠如鱼鳞般腻致排列的时光。这是什么?徐赫惊讶道。这里就是部落之争长途跋涉铺出的大道,当年应该有个人领军万千,从这里剑指西欧,豪壮行军。
中午时分,阳光普照,雪开始融化,从山下往山上,山下已经可见裸露的石头,不远的地方闪现出一排红色。像一条红线画在白纸上。是一排红杉搭建的房子,看起来年代有些久远,做工很精细,木头之间错落有致,也不像是放牧人的房子。
老牧人指着一条雪融化的道路说,今天你可以回家了。鹰也该回家了。徐赫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要把鹰放了?老牧人笑着说,我们训鹰的传统就是在鹰长大了让它回归自然,回归自由。然后老牧人取下鹰的眼罩,摘下绳子,念叨着,孩子,回归你的家,天空是你的家。鹰好像听懂了,直接飞了起来,在空中翱翔了三圈,最后落在了徐赫的肩膀上用羽毛拍了拍他的头后飞走了。
老牧人又对徐赫说:今天你也可以回家了。徐赫问道,不会把我送到拘留所吗?老牧人笑着说,快走吧,要不真送你去了。徐赫突然泪流满面地跪在了老牧人的脚下,哭着说,我再也不会去偷猎了。
大雪融化,鹰飞走了,徐赫下了山,老牧人孤单地站在那里,像是一个化石。
老牧人指着一条雪融化的道路说,今天你可以回家了。鹰也该回家了。徐赫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要把鹰放了?老牧人笑着说,我们训鹰的传统就是在鹰长大了让它回归自然,回归自由。然后老牧人取下鹰的眼罩,摘下绳子,念叨着,孩子,回归你的家,天空是你的家。鹰好像听懂了,直接飞了起来,在空中翱翔了三圈,最后落在了徐赫的肩膀上用羽毛拍了拍他的头后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