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慢点说!”车飞轮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
袁凤梧的话和舞蹈样动作,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周伊波怒不可遏,站起来瞪着袁凤梧质问:“我现在问你,孙雅是不是你的后台?你俩是不是勾勾搭搭?你说呀!”
“你不要血口喷人!”孙雅对着周伊波喊叫。
“都不要血口喷人!”于景接着孙雅的话斥责道。
“这么严肃的会,怎么开成了这个样子?”郝一民对孙雅和袁凤梧的表演,也很不满,以公允的口气朝着张口结舌的何法娃发问。
“周伊波,你坐下!”老哈厉声命令道。接下来他对眼前情景的本质进行透析,表态既肯定又坚决,“今天的局面,足以说明你们这个班,问题的严重性,阶级斗争的复杂性。大家要明确,不管遇到什么阻力压力,我们都不会退缩,一定要把这个盖子揭开!”
散会后不久,唐韶、车飞轮、袁凤梧、牟成天、韦保名、苌安全、马夫等人拿着几卷大字报上楼。他们先到了229宿舍,和孙雅,乔藿芬、华美银、苏莘莘、宋婵婵一起,又一次对桂小芹及其哥哥的反动思想进行声讨和谴责。马夫在呐喊声中,先把桂小芹往屋中间推推,然后爬到她的床上,朝墙上贴了一段毛主席语录,“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接着,唐韶、车飞轮、袁凤梧就把手中的标语展开,一条条贴在了桂小芹的床头和床框上,像是给她糊了一个“纸蚊帐”。“纸蚊帐”上装饰着龙飞凤舞的中国汉族最时髦最常用的短语,“只有老实交待,才有根本出路”、“负隅顽抗,死路一条”、“要做反动家庭的叛逆者,不要做不齿于人类的臭****”等等。他们临走前,也给苏莘莘的床头留下一张方方的“轰”字,在她的床框上贴了一条横幅——“勇敢站出、揭发问题”。他们走出229宿舍门,左转到了隔壁宿舍,按照对桂小芹进行的教育程序,同样对黄山芸过了一遍,她也得到了一个“纸蚊帐”。但是,她的这个“纸蚊帐”与桂小芹的有所不同,不同点主要是,在床的内侧墙上贴的不是毛主席语录,而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黄山芸没有觉得太惊奇,因为这种“纸蚊帐”,住在对面架子床下的赵春碧已经先期得到了,只是黄山芸没有见到当时声讨和谴责赵春碧的场面。当黄山芸听到229宿舍的呐喊声时,料到下一个该轮到自己了,已经坐在床上焦急地等待了。
桂小芹和其他被重点批斗的人一样,自第一次批斗会开过后,行动就被监控起来。她只能待在宿舍、参加会议、上厕所、去饭厅吃饭,如果想到其它地方去,即使是操场或楼外,也得经过申报批准。她无力地躺在床上,不停地哭泣。到了午夜时分,孙雅烦躁地骂道,“真跟猪一样,怎么一直呼噜不完?”
桂小芹不敢回嘴和抗议,她怕在下一场批斗时,招来新的麻烦。
然而,在后来的批判会上,同学们的发言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比一个凶,批判的锋芒不仅指向她的“变天说”,而且也指向了她大哥的“少粮缺油说”,她的麻烦和压力变得比黄山芸严重得多。在“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批判声中,她度日如年。一天又一天,她神情恍惚地随时准备听从呼唤,接受批判。她完全失去了自信和是非的判断能力。刚过一个星期,她几乎变成了一个面容枯槁的老太婆。
各小班揭发批判反动学生的步调跟着年级安排的进程走;年级办公室,对政策松紧的把握听命于省委驻校工作队;工作队则是遵循中央和省委的统一部署。工作队驻校不长时间,他们通过召开大会和队员的口舌,很快控制了****的火势狼烟,代之而起的是宿舍楼内的迷雾阴霾,在校园的昏暗处,还不时有刀光剑影闪动。
骄阳似火,一个多月的盛夏,天不下雨,绒线花枯萎了,小小的对叶,落了一地。就连楼前耐旱的女贞子树,路道边常绿的冬青,叶子也开始发黄。
在工作队在进院的三周里,队员们步调一致地执行着海峡队长在第一次师生员工大会上下达的命令。他们之中的相当部分人,凭借在社教工作队、甚至更早期积累的经验,迅速掌管了学校的一切权力。学院里哭声、喊声、撞击声、口号声此起彼伏。
为了把握斗争的大方向,工作队在学生大饭堂,再次召开师生员工大会。海峡队长按流行讲话套路和印发的提纲,宣讲了全国文化革命出现的新局面、新形势,全面总结了前一阶段古城医学院在“深入揭批”中发现的新问题,新线索;公开宣布撤消****分子颜飞和梅亚鹏党内外一切职务。当海队长刚一放下话筒,行政楼的一些干部职工,即把几个黑帮押到了会场。紧接着,师生代表依次上台发言。台上台下讨伐批判声连成一片,同仇敌忾地呼喊着“打倒****分子颜飞”、“打倒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梅亚鹏”的口号。最后,鱼水情副队长讲话,号召全院革命群众继续狠批猛打,把反动权威和资产阶级学阀批倒斗臭,把一切牛鬼蛇神和所有资产阶级代表人物统统揪出来,掀起**********新的高潮。
在全院大会精神的鼓舞下,老哈和6301领导小组的人不仅商量如何对重点人物进行深入批判,而且还在谋划奇招,出其不意地击中反动学生的要害,让他们彻底暴露、灵魂出壳。孙雅和唐韶提议,把整理好的一份桂小芹揭发大哥的材料,送到她大哥所在的太阳庙门中学。
在太阳庙门中学,以揪斗该校校长为标志的运动高潮刚刚兴起,就得到了一份来自古城医学院的揭发材料,材料揭发该校数学教师桂英奇的“政治历史问题”。几天后,这位年轻消瘦的桂老师,就被师生揪了出来,罪名是“思想反动,恶毒攻击社会主义制度。”这枚重磅炸弹,不仅足以显示桂英奇本人的反动本质,而且也表明校长对其器重包庇由来已久。桂英奇作为新兴的反革命分子,与老牌资产阶级分子站在一起,被狠批猛斗。再没有人说,“八年里桂英奇做为数学课临时代教人员,工作勤勤恳恳、业绩突出”;也没有人同情他身患风湿性心脏病,发生过心衰,住过医院;更没有人去想他家有多病的妻子和一个三岁的女儿。对他的车轮战反复了几次,最后这次,从早上起床到晚饭时间整整一天。他已经筋疲力尽,气喘吁吁地说了几次“我心慌,头晕,受不住了!”可是,没有人理会,没有人顾忌。直到他“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批斗会才不得不停止,主持会的人也才不得不让人把他送到附近医院抢救。
桂小芹的大姐、二姐、二哥闻讯都来到了医院急诊室。
二姐小茴从该校一位老师那里得知,揭发材料是妹妹桂小芹所在单位提供的,源于妹妹桂小芹,她顿时火起,立即起身去了古城医学院。
桂小芹守规守矩,按工作队要求已经二十多天没有离开过宿舍区了。二姐来宿舍后,她告诉工作队老哈,说家里来人探视。老哈经过一番盘问,同意了她与二姐见面的请求。桂小芹谢过老哈,即和小茴走到大操场。
当小茴看到妹妹精神萎靡、面目憔悴的样子,又得知了她的处境,倾刻间心就软了。但她还必须代表全家,谴责和抱怨妹妹良知泯灭:“小芹,做人得有良心,大哥有心脏病,对你又有养育之恩,你怎么能把他推出来当替罪羊呢?”
“我不交出后台,就过不了关。再说困难时期,他就是说过那些话。”桂小芹哭丧着脸为自己辩解道。
“我咋没听他说过?多长时间了,你的记性就那么好?如果只是为自己过关,一时编出来的,你就到大哥单位向他们解释清楚,更改过来。哥哥现在病危,要救他。”桂小茴边回想着国家经济困难时期家里发生的事,边耐心地启发妹妹觉醒。
“我肯定大哥他说过。”桂小芹固执地答道,对大哥的身体状况,她觉得二姐言过其实,故意吓她,没有太在意。
小茴继续和小芹争辩,恳求妹妹改口:“他没说吧?你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