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理贺秀才在突发事件面前,显出:超出常人的冷静。他把外人都轰出去,找了几个胆子大些的人,给贺老拴整容,因为他的面孔太恐怖了人们都说,吊死鬼儿,吊死鬼儿的,何只是用来吓唬不听话的孩子。只凭想像,那是怎样的面可憎,惨忍睹。没想到比想象的更町怕。有两个经常揭开烧纸看死人脸的老太太,一看就吓晕了。贺老拴在七里冢足有名的大老实人,长得也是慈炤善目,和蔼可亲。怎么死的时候落了这么个模样为了别吓着七里冢的父老乡亲们,尤其是没成年的孩子们,村里还专门到医院清来了大夫帮着整容。折腾了一七午,贺老拴才勉强恢复了生前的模样。
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家里乱了套。没棺材,没寿衣,没孝布,没盖死人的蒙帘。总之,凡是办喪事儿的东西,一件没有。贺老拴还不到,身子骨硬朗朗的,谁会给他预备这些东两?
贺氏彻底醒过来了。在贺秀才的指挥下,开始东找西抓,但还是没找着能用的东西,贺氏急得闭团转。最后只好到帽盒里去取钱,那是金柱上次回家撂下的块钱、都拿出来了。也就在拿钱的同时,贺氏发现了一张字条,她不认识字,就拿给了贺秀才。贺秀才一看是贺老拴写的了金柱王八旦(蛋)踉淑兰离婚,我没脸活在世上了。记住,我的死,不要告诉那王八旦(蛋穴不要让他给我打反(幡不然,我死不明(瞑)目。贺秀才看完摇摇头,叹了口气。贺氏急切地问贺秀才是他爹写的吧,写的什么,贺秀才说老拴是为金柱离婚走的这一步。
贺氏也想起来,贺老拴得知金柱和淑兰离婚的消息后,一天一宿不吃不喝,更不睡觉,第二天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嘴里老叨念着:王八蛋,丧良心哪。王八蛋,丧良心哪。走到哪儿说到哪儿,地也不下了,大队里开会也不参加,像丢了魂儿似的。贺氏劝他想开点儿,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既然他们把婚离了,你再跟自个儿过不去也没用。贺老拴什么话也不说,还是念叨那句话。
贺秀才跟贺氏商量,给不给金柱发电报。贺氏很坚决了听他爹的,不让那王八蛋知道:他作孽,他早晚要遭报应。他爹活着的时候也说过,他要是离婚,就跟他一刀两断。就当没生他,也没养他,不用他养老,也不用他送终!
贺秀才也征求了老祖宗贺庆福的意见,老祖宗充满激情地说福祸无门,惟人招。善恶之报,如影相随。大逆不道,天理难荇啊!从今儿起,我止式宣布,贺金柱,被清理门户了!不管他当多大官儿,不管他多大功劳。七里冢贺氏家族,没他的名儿了。
在人们七手八脚的操持下,办丧事儿的东西都准备齐了。棺材足贺庆福的,在贺氏家族他辈儿最大,年龄也布了。儿女们孝顺,在年前就把后事预备齐全了。那棺材萣二允五的棺帮为厘米厚,棺帽和棺底各为厘米厚这样的规格,只有德高望重的贺老祖宗才配享受。贺老拴先走一步,也就因祸得福地享受了这等殊荣。贺庆福大概有畔舍不得,在棺材上摸来摸去。最后竞在大庭了众之下躺进去,很像那么回事儿地闭上眼睛待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挺有感慨地说里头怪舒坦。咳,平一天晚一天的事儿呗。
贺庆福出来以后,还有几个上岁数的人进去躺了一下。因为他们知道等自己也有这一大的时候,绝对没这么高规格的待遇。躺迸去找找感觉,死了也就不冤了。
做寿衣的布婼新买来的,现赶现做。好在人多活儿快,到了晌午,贺老拴就平躺在灵床上了。
贺老拴在村里有人缘,走得又这么匆忙,甚至冤枉,得到了七里冢了大社员群众的一致同情。前来吊孝的一拨接着一拨,胆子大些的,都撩开脸上的烧纸看看;胆子小些的,趁别人撩烧纸的时候,找一个自己认为安全些的角度,远距离地瞅一瞅。出了门就议论了都说养儿防老,他家倒好,让儿气得上吊二有的还说:不让我那儿子上学,省得长丫出息逼得他爹上吊。
按村里的说法,贺老拴属于横死,也就足非正常死亡。依照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这种死法的人只能停放一天,也就是说第二天就要出殡。因为贺家人手多,所有的工作都集中在一天里完成了。
晌午过后,天阴得厚实起来,正要入殓的时候,下起了小雨。这是深秋季节,以往这个时候,一般是不会下雨的,更何况今年天旱,一夏天都没下一场透雨。收庄稼的时候,地里还冒烟。这个时候下起了小雨,对于庄稼人来说,当然是好事儿,一万个感谢老天爷。而信奉天道的人就想得多了,想得远了:这雨是贺老拴引来的,他一辈子为民造福,和善为人功不可没,老天爷为他送行来。还有人认为贺老拴死得冤,死得不值。老天爷为他伤心,替他垂泪。
贺老拎的死,达到了以血醒民的效果。贺家与魏家的矛盾缓解了不少。只是百草山上娘娘庙前的那棵大槐树,就像当年崇祯皇帝在景山公园吊死的那棵歪脖子树一样,成了不祥之物。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没人敢上娘娘庙,甚至连百草山的庙会也停了好几个月。联想起当年日本鬼子曾在百草山的山洞里烧了多条人命,这下百草山又显得恐怖起来。村里出了邪性事儿,这样或那样的说法也就多了起来有人说,那天晚上梦见贺丫丫了。贺丫丫说想他爹,让他爹过去看她。有人说,贺老拴上吊的头天晚上,听见百草山上有夜猫子笑。俗话说,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一笑准死人。还有人说,贺老拴提前两三天就到百草山上踩好了点儿。这下,摘得村里很恐怖,天一黑赶紧插门睡觉,街上一个走动的也没有。
贺氏想过去看看淑兰,但又有些抹不开面儿。她掐算了一下时间,也就在这两三天内,淑兰就该生了。按乡俗,女人不能在娘家生孩子。有讲究说如果女人在娘家生了孩子,下辈子就绝户。魏淑兰怀的是贺家的骨肉,不能眼看着让贺家的孩子绝户喽。跟淑兰商量商量,到时候到这边儿来生,过了满月再回去。淑兰过门这么多年,婆媳俩没红过一次脸。在外人眼里,踉亲娘儿俩差不多。贺氏踉魏氏也跟亲姐们儿一样,街坊邻居地住着,又是这么近的亲戚,超过一天不见面就想得慌。金柱跟淑兰离了婚,淑兰搬回娘家住去了。这些日子,贺氏有事儿没事儿,就到淑兰的屋诅转转。像找什么东西似的,摸摸这个,捅捅那个,然后叉一个一个地放上,在炕沿边下暖着神儿坐一会儿,叹口气就出来了,淑兰搬家的那天,魏氏也过来了。以往见面就笑上话不谈的亲家吁,这会儿脸上像刮着黑风一样。贺氏笑眉笑眼地上赶着跟人家说话,人家都撩眼皮。送她们娘儿俩出门的时候,魏氏倒是说话了了我这辈子算是作孽呀,要是知道有今天,我就娃把闺女填了大坑,也不嫁给你家。你想想,我是个寡妇,闺女也成:寡妇。往后这日子该怎么过?魏淑兰说:娘,你别说了,好不好。
贺氏两只眼睛直直的,张了半天嘴,愣说不出话。活这么大岁数,没招过谁,没惹过谁,没亏过谁,没欠过谁。什么时候让人家这么捅着肺窝子噎丧过?什么时候让人家这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数落过?这都是金杵小兔崽子作的孽呀!小兔崽子,工八犊子,你一抬庇股走人了。你知道,你亲娘这会儿正让人家戳着脊梁骨儿吗?
魏淑竺—走,贺氏把门插上跳在炕下。大大方方地哭了一场,权到把眼泪耗干。
贺老拴死后,魏淑格外同情起贺氏来。有时候,也主动过来看看,说说家长里短,还劝贺氏想开点儿。不管怎么说,自己曾是这个家的成员,还有将要出生的孩子,这就跟贺家脱离不了干系。这个家也小容易,这个家再也不能出事儿了。贺金柱跟魏淑兰离:婚,跟老家少了妻子儿女的牵挂,自然也就回来得少了。贺老拴上了吊,贺家没有了大队干部家庭的荣耀,自然也就!前冷落了。
贺氏犹豫了一阵子,还是去了魏淑兰家。魏淑兰正在炕上躺着,见贺氏进来,就坐了起来,说:大娘,坐吧。
魏氏过来,给贺氏扫了扫炕沿儿,这是庄稼人的礼节。
贺氏单刀直人我过来跟你们娘儿俩商量商量:这不,淑兰快生了,我想让她搬到俺那院里去。是有讲究吗?
魏氏说话了是有讲究,怕你们贺家下辈?绝户喽呗?
魏淑兰看了娘一眼,说:娘,你别这么说行不行?你不是也劝我过去生吗?
贺氏笑着说我不在乎大妹子怎么说。我双手利脚的,不是正好伺候淑兰吗?
魏淑兰说:大娘,那就听你的吧。
贺氏说:听我的,那现在就过去吧我把屋子都给你收拾好了。魏淑兰又看了娘一眼,魏氏说看我干什么?过去就过去呗。魏淑兰开始收拾东西,贺氏和魏氏都跟着帮忙。铺的盖的,穿的用的,林林总总,收拾了一大堆。仨人一趟就捎过去了。
到了家,安顿好,贺氏打开柜,拿出了一堆东西。有小被子、小褥子、小枕头、小衣裳、尿裤子、玩具等等。总之,生孩子的东西,可以说是样样齐全。这让魏淑兰很感动。
当天,二柱乐不滋儿地上了百草山,他要为魏淑兰完成两个任务。一是收沙土。百草山根儿底下有一片沙土,又滑又细,没任何杂质。百草山周围的人生了孩子,都要到这儿来收沙土,垫在孩子身子底下当屉褊子用。尿湿了就拿出去晒,晒干了再接着用。据说,孩子睡沙土,对皮肤有好处,也不易得病。二柱的另一个任务,就是到山上采****稞,到时候给魏淑兰催奶用。那东西山上不是很多,长得跟牦牛稞有些相似。一旦弄错了,就麻烦了。好在二柱对这些草分辨得很清楚。小的时候在百草山上玩儿,经常采了那东西往伙伴儿的小乳房上抹,但没见着效果。
魏淑兰搬过来的第三天,就生了。让谁也没想到的是,她生了个双胞胎,而且是龙凤胎,女孩儿比男孩儿早出生半小时。这真是个壮举。在七里冢,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壮举了俩孩子又白又胖很招人待见。
魏淑兰感到很欣慰,甚至肖豪。贺氏、魏氏,还有二柱,都乐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