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不错,他们生生世世生存在血腥之中,可他们却一代一代顽强地活下来,延续着自己的种族。对于每一只野鸭来说,新的一天都面临着巨大的考验:活着还是死去!野鸭们不懂退缩,不会把自己藏掖在巢穴里,全都毫无惧色地飞上天空。”美妮儿的心热热地鼓胀起来,目光转向窗外黑沉沉的夜空,似乎看见一只矫健的雄野鸭正振翅朝她飞来。
这个晚上,不仅动物们难以入眠,人也如此。连长唐豹翻腾了许久仍是睡不着,耳边老响彻着小夏那低沉的诵读声:“等着我,我会回来的,会回来的……”有一阵子,唐豹好像已经睡着了,他的脑中展现出一幅显然是梦的画面……弥漫着战火和硝烟的山林地带,一个身负重伤的军人在乱草丛中吃力爬行,忽然,他感到这军人原来就是他唐豹自己,他衰弱极了,腿上的伤口在大量淌血,呼吸十分困难,如同溺水一般。我快死了吗?不,我要活着……他用力抓住地上的藤蔓,等着我,我会回来的!他看见前方的白桦林中站着一个身披婚纱的姑娘……等着我,小雪!
这当儿,唐豹被自己梦中的呼喊吓醒了,他腾地坐起来。随着“喵”的一声猫叫,一个沉甸甸的东西从他身上滚下来,他扭亮台灯,见是野猫提篓。入冬后,这家伙偶尔会溜进连长的房子过夜,他通常是卧在连长的脚边睡觉。今夜,他与阿舅演够了双簧戏,竞大模大样地压卧在连长的胸前。
“该死的野猫!”唐豹骂道,原来是这野东西肥墩墩的身体压在他的心口,难怪他有溺水的感觉。在连长有力的大手抓住野猫之前,提篓已灵巧地逃下床,蹿入床下某个黑暗角落躲起来。这个短暂的梦令唐豹出了一身的热汗,思绪却还被梦牵扯着,我……我怎么可以对小雪胡思乱想?我怎么可以……他摇摇脑袋,从桌上端起杯子,猛灌了几口凉茶,然后倚靠着床头板。人们常说,日有所思,梦有所想,你白口思什么,对什么动心思,梦就像电影一样把什么给你演示出来,甚至梦演出来的比你白日思的更孟浪,让你脸热心跳。难道……我在爱小雪吗?唐豹又给自己吓了一机灵,不不!那个白桦树小屋中的姑娘是仙女,你只能远远地欣赏她就跟欣赏一幅画,但绝对不能动她的心思。都是那夏商周掉书袋子掉出的那首诗,都是提篓那野东西压住了我的胸口……
唐豹关掉台灯,滑进被窝,强迫自己入睡,不久,鼾声大起。野猫小心地从床底溜出,轻手轻脚地跳上床,来到连长脚边,规规矩矩地卧在了老地方。
尴尬境地
严寒的日子里,洛古村的女人们几乎都在暖烘烘的房内猫。盘腿坐在热炕上,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拉着家常。
这些天,胖丫也是这般度过的。与别的女人们不同,胖丫做的是自个儿的嫁衣。在北方偏僻的乡村,女孩依旧延续老辈的习惯,嫁衣要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以及被子、枕套、床单、门帘什么的。女孩做着这许多复杂的绣活儿并不觉得烦,她一针一线,针儿密线儿长地把自己对未来婚姻的一切梦想全绣进那红红绿绿的花鸟图案里。这北国漫长的冬日不再单调乏味,充满缤纷的色彩。
时间在胖丫的一双巧手上滴滴答答地流淌着,她的小炕柜里已叠了一摞做完的绣活。每晚临睡前,胖丫都要把它们一一展开,边瞧着,边在心里打扮着与豹哥一起过日子的小窝。小窝应该安在边防连豹子的那问小屋里,门口挂上这个鸳鸯戏水的门帘,豹子那张难看的小木桌要蒙上这块喜鹊闹春的桌布,这条绣着大团大团月季花的床单当然要铺到自己与豹子的喜床上……想到此,胖丫的双颊上飞上两团热热的红云。她妈若是在这会儿撞进来,胖丫会“嗷”地一嗓子叫起来:“妈呀!”接着就是手忙脚乱地把东西往炕柜里塞,边埋怨:“你咋不咳一声再进来?”
“我闺儿呀,”胖丫妈眉开眼笑,“闺儿不用跟妈藏掖,闺儿那点心思妈能不知道?快展开来,让妈也和我闺儿一起瞧个够!”“她妈!”李老猫在外问吼道,“你出来!你凑哪门子热闹,闺女这会儿的心里头呀,是打春时的花骨朵,细嫩着哩,碰不得,爹不能问,妈也不能摸,这个理儿你还不明白?”
胖丫妈:“我明白着哩,我是高兴呀,我寻思着,这胖丫跟豹子的婚事啥时办,你是不是去和豹子商量个日子?”
李老猫瞪了老婆一眼:“你急啥?哪有老丈人厚皮赖脸地催着姑爷定日子来娶自个儿闺女?好像闺女是个瘸子嫁不出去,咱急咱也不能做出急样子,让他豹子急去,急成猴子样儿,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东一头西一头地乱窜。”李老猫往炕沿上磕磕烟斗,“咱得端稳了神儿。”胖丫妈:“咱是把神儿稳住了,可豹子那边咋老不见动静?人家当姑爷的,自打和姑娘一对上象,脚底儿呀像抹了油,三天两头就往姑娘家跑,讨好他老丈母娘,担水劈柴,修这钉那的,眼里手里全是活儿,撵都撵不走。可他豹子咋从不登门来贴乎他老丈母娘呢?当老丈母娘的呀,全指着在这时候扬眉吐气哩,你说那要是结了婚,姑爷就是给闺女当家顶梁的,咱还能舍得让人家当下使奴才用?咱再使唤人家咱闺女也不乐意呀。”
“老娘皮浅哩!”李老猫用烟斗点着老婆,“你眼里就是你厨问那点活儿,你也不看看人家豹子是啥,你当人家是村里的傻小子呀,什么二嘎子三蛋子四驴子的能在你老丈母娘跟前当牛马使唤?人家豹子是队伍上的干部哩,正经的九品官哩,手下也是前呼后拥的五六十号人,人家那也是说一不二,说驴不是马的主儿。再说,咱图的也就是这股子风光,这叫大风光,劈个柴担个水呀的算个啥!”
胖丫妈:“这个理儿我懂,可……他豹子是官,他架子端得足,他也得时不时地打发个兵来瞧瞧不是?他怕损官面子不讨好他老丈母娘,他也得打发兵来替他讨好不是?没听说姑爷是官姑爷就可以对老丈母娘不理不睬的。”
李老猫转着眼珠一想,老婆说得在理儿呀,这么长日子了,豹子真就从没答理过他们呀,自己没来,也从未派人来,根本不像与他李家有亲事的样儿。
“胖丫!”他吼。胖丫应声过来。李老猫对闺女说:“丫呀,近来,豹子跟没跟你有些个小鼓捣?使些个小眉眼?”
“爸呀,你说的是啥意思吗?”胖丫脸红了。
“就是托军犬给你捎来字条呀手绢呀什么的。”胖丫摇头:“没。”李老猫抽了两口烟,道:“你呀,胖丫,虽说稳住神儿,揣住劲儿等着他豹子来娶,可也不能太不出头露脸儿。现在不是旧时候了,姑娘家得迈出门槛,像城上那些洋姑娘一样,去你对象那儿走动走动,该咋的就咋的,这还用爹娘教吗?你俩不热乎咋叫姑爷对咱家热乎?”
胖丫的兴致高涨起来了,她开始频频向唐豹发出爱的电码。
她先是蒸了一屉黄米面黏豆包,以送豆包的名义来找唐豹。唐豹掀开篮子里的花布,黄澄澄的豆包热乎乎地散出诱人的香气,唐豹立刻盖上布盖,沉着脸道:“谢谢你,胖丫,我们有纪律,不能收老乡的东西。”胖丫以为是因为尤菜根在旁边,连长碍着脸面故意这么说,不禁心中好笑,那样一个高高大大的爷,脸皮比我这个做姑娘的还薄,还不好意思哩。于是胖丫存心逗他似的乜斜着眼睛道:“哟,不能收?可我偏要你收!”
尤菜根别过头,拼命忍住笑。
胖丫拿起一个豆包递到唐豹嘴边:“我还要你咬一日哩。”唐豹后退一步:“别……胖丫,你这是……”
胖丫逼近一步,一副撒娇的痴憨相儿:“咬嘛!”
唐豹后退着,胖丫就逼近,直逼到了墙边,唐豹再也没有退路了,那个黄澄澄的黏豆包活脱儿把个大连长逼得动弹不得。屋中的小通信员和窗外瞧热闹的战士早已笑得浑身乱抖,八蛋也乐得在雪地上打着滚儿,然后,撒开腿去传播消息:
“连长让豆包胁持住喽!”
唐豹红头涨脸气得要命,他终于对胖丫大喊:“站住!”
这是一声对着敌人去的威严暴吼,把胖丫吓一哆嗦,手里的豆包也掉落在地,跟着,她“哇”地大哭起来,扭头跑出去。
唐豹又对着战士们吼:“谁也不许笑!”他命令尤菜根把这篮子豆包还给李家。但小尤推说自己难以完成此项任务,李家母女很难对付,有的是话等着他,还是让军犬去吧,军犬不用哕嗦,放下篮子就走。可黄左和巴特尔恰好都不在,小刘正带着他俩在野J,日Jii练。八蛋就自告奋勇地站出来,昂着头,摇着尾巴表示他完全能胜任。小尤也替他说情,说八蛋肯定不会偷吃篮中的豆包,他好歹也是条不错的猎犬,不像那些野狗,闻着香味就一日去咬。
唐豹同意了,他急于抖开跟胖丫的一丁点儿牵扯。
这当儿,泼娘把提篓喊到一边儿:“咱还得继续给连长弄名堂。”野猫警觉:“什么意思?”
泼娘:“你忘了咱们曾经干过的一桩秘密事?若不是咱俩偷梁换柱,李老猫一家能对连长想入非非吗?这桩亲事还是咱俩给搭上的呢。”
提篓叹道:“一想这事我就觉得对不起连长,如今,李老猫一家活活赖上咱们连长了,可连长喜欢的是小雪,他整夜梦着小雪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