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竹结婚的那天，月玲和乙坤两人都“送女”去了。谝时，乙坤提出腊牛肉店开张后，让月竹去县上给他们帮忙。狗旦笑了，说：“没结婚以前，我管不了她，你愿意叫到哪儿去都行；如今嘛，结了婚，就有人管她了，她的行动必须我来批准。迟了！姐夫，你早说两个月，也许她是你的小伙计！”
从狗旦的语气里，乙坤知他不放心，又说：“要不，你和月竹一块去，我给你俩租一间房子住。行吗？”
狗旦拍了拍脑门顶，还是摇摇头说：“……我和月竹也商量过了，我们结婚后，就在村子里开个小商店。多少弄俩钱，够吃够喝就行了。”
请月竹去县上帮工，是月玲出的主意。她认为，雇佣别人干，很不放心，干活踏实与否，姑且不论，这是与经济打交道的事，弄不好，出了差错怎么办？既然妹夫不同意，就只好另找旁人了。
老大甲坤两口子养着两头牛，而且还担当着奶牛协会的重担，自然是不会去县城替他们帮工的；老三已经高中毕业，正在准备高考，他们连提也不敢提，影响了他的情绪，高考成绩不好，人家会抱怨他们的；
于是，他们就想到了幺女。
她们到县城开牛肉店，让幺女去帮工，这是月玲很早以前就放出的风。那时，虽然是一句戏言，但如今确确实实要办个牛肉店，如果不叫幺女，幺女会说瞧不起她。再说，幺女是大哥甲坤的妻妹，仍算是亲戚，雇佣她比雇佣别人放心……
月玲胡征得了大嫂金女的同意后，亲自去潘家寨找了幺女，说明了情况，幺女自然满心欢喜，就痛痛快快地答应下来了。
潘家寨是清河川最北边的一个村子，位于清河沟沟口，不要说距县城太远，就是距清河镇也要走大半天的。幺女除了到清河镇赶过集，县城到底是个啥模样，她连想也想不来。老三丙坤在高中上学，去年曾经偷偷地把幺女领到距家三十多里的岚川镇去过一次。在那里，她见到了又黑又亮的公路，见到了各种各样的清河镇见不到的汽车。她想，县城肯定比岚川镇大，比岚川镇的楼房多……
幺女很喜欢到县城去，喜欢给二嫂和二哥当帮工，但她要取得丙坤的同意。距礼拜日还有三天，她等不及丙坤回来，就瞒过爹，从村西边涉水过了清河，沿着西川的石子路走下去，一直走了三十多里来到岚川中学。她把要去替二嫂卖牛肉的事说明后，老三丙坤高兴地同意了，并说他要是考不上大学，也去二哥那里当帮工，二哥杀牛时，他替二哥撮牛腿！
老二乙坤的店铺，一切工作准备就绪，就只剩帮工一事尚未最后决定。老三丙坤高考已经结束，他为答卷不好而高兴，上不了大学，就能和幺女在一起干活喀。回到家后，他和二哥说了，二哥和二嫂也都拍手叫好。但麻烦事出在了陈妈身上……
陈妈听说老三丙坤要和幺女一块儿去县上替老二当帮工，就把丙坤叫到当面，问：“你和幺女是不是在恋爱？”
丙坤点了点头，默认了。
陈妈温和地教训三儿子：“你知道不知道，咱清河川有个乡俗——姊妹两个不吃一个井里的水……你大嫂和幺女是亲姊妹，如果把幺女也嫁过来，不是两个亲姊妹配了两个亲兄弟吗？这不是亲姊妹两个要吃一个井里的水吗？不行，咱不能违抗了乡俗！”
“可是，”丙坤怯怯地看了妈一眼，说：“我们两个都同意啊！我们自小就在一块玩，小小的就私订了终身……”
陈妈把手在桌子上“叭”地一拍，破口就骂：“放屁！我说了算！没有我的话，你们谁说了也不行！”
陈妈越来越感到管不住儿子了。前几年，没了他爸，三个儿子个个孝顺，个个听话，娘的意思，他们从来没有违抗过；如今，世事变了，儿子也变了，变得越来越不受管教了。老二乙坤恋爱了神婆子的女儿，她不同意，人家背着她，竟然把结婚证领回来了，她对他没办法！如今老三又要和幺女谈恋爱，这能行吗？她说不行，人家说早就“订了终身”，这不明明地跟当娘的作对吗？
陈妈又缓和了口气，作了一点让步，对三儿子说：“要是去帮工，可以！要是谈恋爱，坚决不行！”
三儿子说：“我喜欢她。她和我大嫂一样，忠诚厚道，她身体好，将来一定是一个过日子的好手。我姨夫为人如何，这你是知道的……”
陈妈见三儿子铁了心，就拿“条件”威协他，说：“自从分家后，咱娘儿俩没有了来钱的门路，你要是想和幺女结婚，我除分给你们一间瓦房外，所有的财礼我不出。给她的衣物我也不买。你就看着办吧。”
丙坤又到潘家寨找到了幺女，把妈的原话说了，幺女气得捂着脸哭了。
在河河堤坝上，丙坤搂着幺女，互相抱头流泪。幺女终于擦干眼泪，说：“丙坤，咱两个都去替二哥打工，奋斗两年，挣几个工资给我爹把财礼凑够，他老人家太可怜，男鳏夫磨娃，养我一场也不容易。至于我的嫁妆嘛，我一件都不要……”
事情也就这样说好了。
老三把她和幺女商量的结果向二哥说了，希望二哥能让他和幺女一块到县城去打工。老二乙坤倒没啥意见，月玲却坚决反对。她说：“既然咱妈不同意你们谈恋爱，我就不能把你们两个放到我那里。万一出个啥问题，我没法给咱妈交待。”
丙坤说：“咱妈现在同意了，只是条件太苛刻。”
“那是推托的话，从心底上讲，她是不同意的。”月玲说，“当初，咱妈不同意我跟你哥结婚，我们冲破了这种枷锁，总算到你家来了，如今刚刚过了一年，初步得到了咱妈的好感。如果再要违抗她老人家的命令，支持你们谈恋爱，她肯定又对我不满的……我不愿意咱一家人再有新的摩擦，也不想在我的手中制造新的矛盾。”
“二嫂，”丙坤说：“你是过来人，你当初跟我处在同样的地位上，你对一双恋人将被拆散，是个啥味道，肯定深有体会。那种忍痛割爱的做法，连傻子也不能容忍……嫂子，念起咱俩还同学多年，你给咱妈劝说劝说。要是办成了这事儿，我记你一辈子的好处。”
月玲被丙坤缠得不行，答应她去说服妈妈，但在妈没给决定话以前，只让丙坤一个人先去牛肉店帮忙，幺女暂时留在家中等侯。只要妈一同意，她立即回家接她。
舅舅姜南荣听说老二要开牛肉铺，大力支持。想起买奶牛那阵儿没给外甥凑钱，有点理亏，这次就大大方方地拿出一万元让老二买家具用。近一个时期又把清河镇的粮油店交给老和女儿经营，他亲自到县上帮老二布置房内摆设，又帮老二买了三头耕牛宰了，腌了，准备开张时请客人赴宴席用。
玉山县第二家腊牛肉店终于在鞭炮声中开张了。
丙坤在店铺门口悬挂了一块白底红字的长方形招牌，上写“古槐腊牛肉店”。前来祝贺开张的乡党们，也都提着自己购买的鞭炮，在招牌底下燃放一通。从早晨八点，“劈劈叭叭”地声音一直炸到十点整，震得人耳朵发麻，对面大声说话也听不清。
月玲从今天起，正式当上了老板娘子，他穿着一身白衣服，简直像传说中的白衣仙女，飘来飘去，穿梭在人群当中。老二忙着去玉山饭店安排酒席，这儿就由月玲招呼客人。众人都把目光集中在这个热情、秀气的老板娘子身上。于是，就有人嚼舌头了：
“肉老板从哪儿弄了这么美个服务员？是专门为勾引买主的吧？”
“胡说，边是肉老板的夫人，明媒正娶！”
“有这么个美人儿在柜台前卖肉，不吃的也想进来坐坐……”
“是卖肉吗？卖不卖她的肉？嘻嘻……”
月玲隐隐约约也听到了，从那些人调笑的面容中，她知道他们在谝些什么。她知道要在偌大的县城站住脚，掌柜娘子应该如何对待每一位客人。于是，她对每一位来宾都抛去妩媚的一笑，当然，店里店外就充满了欢声笑语。
十一点整，月玲在众人的欢闹声中宣布：“各位领导，各位来宾，玉山饭店二楼请！”
一句铜铃铃般清脆的声音在众人耳鼓边震响，大家互相看一眼，都嘻嘻哈哈地说着笑着涌向了玉山饭店。
今日的酒席，与往日大不相同，主要是牛肉宴。有凉的，有热的，有麻的，有辣的，或蒸或炒，或烹或烧，全上的是牛肉。
老二与玉山饭店挂上了钩，以后他们饭店用肉都从“古槐腊牛肉店”去取，所以，今天的宴席也就选在这里。老二在一个礼拜前就准备好了各种味道的牛肉，今天全都送来了，经过大师傅的再加工，宴席中的牛肉比平常的更好吃。实在是锦上添花了！
老二和月玲分别给客人们逐桌敬酒。老二说：“凡是今天请来的，都是我的朋友。有县上各级领导，有工商的，税务的，食品卫生的，有各行各业的老板……以后还望各位多多提携！”
月玲没有讲话，只是含着笑给每一位客人敬上一杯。客人们在接她的酒杯时，常常接错了位置，握的不是酒杯，而是她的纤纤素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