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力神秘地对陆大新说:“张森的腿被人打折了。”
陆大新一怔。“是方村的张森吗?”
“不是他,还能有谁。”
自从那次人代会张森到乡政府院里骂街以来,他先后又来过三次,每次都叫嚷着,让陆乡长赔他老婆的肚子,这使机关一片哗然。
这近乎闹剧的境遇,令陆大新烦躁。因为知情者毕竟是少数,不可能对百余号下部一一解释。可百余号干部又联系着各村、各企业,所以,误传和谣言一时蜂起,这对陆大新的执政形象有很大的负面效应。这对怜爱百姓,一心勤政的陆大新来说,不啻是一种打击。他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乡长的差事,真不是好人干的。
张森几次到乡政府大院骂街,陆大新都没有出面,因为他听说,张森每次来乡政府之前,都是喝得酩酊大醉之后,系借酒撒疯。即便陆大新再仁义,也不能让一个酒疯了当众出他的丑。
偏狭的乡民啊,可冷,可哀,可叹!
这样的人,小会有是非心,不会有功德心。他们惧怕恶人,又轻侮善人,不会把你寄予的同情放到妥贴的位置,他们不值得同情。
他迁怒于主管乡长窦凤琴:“你这乡长是怎么当的,这么点事都摆不平。”
窦凤琴也感到委屈,掩面而去。
所以,每到听到张森的叫骂,她都迅疾地跑出办公室。厉声斥责:“张森,你还是个人吗?青土乡的脸都叫你丢尽了!”她是以一种很小温柔的方式去尽她的职。
张森怔了。怎么?青土乡当官儿的都不拿我当人了!我索性给你们来一个破罐子破摔。
“窦乡长,你是乡长的小蜜吧,你跟他合穿一条裤子了吧,你们乡政府真是一伙男盗女娼!”他竟说。
他这话,应该对陈水说,但村干部的拳爪直接威胁着他居家生活,所以他不敢。
无辜的女乡长便愤怒了,打了他一个耳光。
酒疯子的疯性便更恣肆了,她抓破,女乡长单薄的衣襟,竟至把她的一只乳房抓得鲜血淋漓。
女乡长转身跑到陆大新的屋内,竟至把一只伤****高高地举到陆大新面前,说道:“我没法做人了。”
委屈使她忘了羞耻,那只有红有白的成熟的****竟在年轻乡长面前展示了很久的光景。
陆大新羞愧交加:“窦乡长,清你把衣服整理一下。”
陆大新拨通了孙所长的手机:“院里有一个酒疯子,请您把他铐走,永远别让我见到他!”
当明晃晃的手铐闪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真的傻眼了——他最怕陈水铐他,陈水却没铐他。他最没想到陆大新会铐他,陆大新却毫不留情地要铐他。真是乾坤颠倒了!
他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孙所长求您了,我下次再也小敢了!”
孙所长嘿嘿一笑。“现在你软了,早点儿干什么来着?现在已经晚了,你惹乡长动怒了,我要是不铐你,他会铐我。”
求饶也铐。
孙所长有着不凡的职业敏感。
好久不见张森来了,以为他被吓住了,没想到,他的腿被打折了。
陆大新感到事态严重,便问林小力:“你知道是什么人干的?”
林小力如实地汇报了他听到的三种答案:
一种说法,说是村主任朱帝派人千的。因为他觉得身为村主任,连个酒疯子都看不住,大闹地方首府,有愧于好心的陆乡长。有人听他说过这样的话:“张森,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在村里呆着,再到乡政府捣乱,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一种说法,说是被与张森一起的麻友打断的。因为他输了钱不给,还抢过桌上别人的钱就跑。麻友追他,大喊:“赖皮,你再跑,再跑就打断你的腿!”
还有一种说法,是陆大新一问再问林小力才吞吞吐吐说出来的。有人说是陆乡长下令叫孙所长干的。本来陆乡长是让孙所长派人吓唬吓唬他,无奈孙所长手下的人平时打人成性,下手太狠,失手了。
这一切,引起了陆大新高度的重视。
他首先找到了孙所长。
孙所长说,这是无中生有。那次您让我铐他,我只是把他铐回村里,训斥了上番就地放了。我知道您是在气头上想震慑他一下,并没叫我动真的。我干了这么多年公安,政策界限我懂。您让我铐他也对,因为他无理取闹,扰乱公务;我放了他也不错,因为他毕竟只是违反治安条例,并没有构成犯罪。之后,我并没有再答理这事。社会治安任务这么重,谁还把一个酒疯子放在心上。
陆大新又找到朱帝。
朱帝说,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我是说过他再到乡政府捣乱就打折他的腿,但那是气话。我知道他心里也有自己的酸楚,精神有些不正常,尤其是喝了酒,精神就更难以控制。所以,我既恨他,又心疼他。平时也好言相劝,叫他要学会自控。他也真听我的,并没有激起我太大的恶感。再说,就凭我朱帝的为人,我宁可跟好汉打顿架,也不会跟个精神病斗狠,那样做,丢份。
陆大新便差人去找张森的麻友调查。
三个麻友说,这是小看人,我们不会为那几个小钱儿去斗狠伤人。我们是老牌友了,输赢总是轮回,今天输了,明天找,肥水不外流,所以从来没有伤了和气。张森抢了钱就跑,我们喊他站住、再不站住就砸折了他的腿,是在逗弄他,并不是真的在乎那俩钱儿。相反,我们还有心送他呢。因为张森牌风一向很好,白送他钱他都不好意思要。邢天他心里晦气,输得太多,精神有些反常,他正是在那天晚上出的事。你说赢了钱的我们,还会去算计一个输了钱的主儿吗?
这样一来,陆大新更感到事态严重了,便专门向吴景州汇报此事。
吴景州说,这事我早知道了,一个酒疯子被人打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农村情况复杂,新仇旧怨纠缠不清,出点伤人的事,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至于说你陆乡长如何如何,真是荒唐得很。一个勤政为民的好干部,哪会在小事上计较?再说,现在的乡长,又不是过去黑帮老大,而是人民的公仆,视百姓为父母,哪会干出如此下作的事情?
陆大新说,话虽如此,但不弄清真相,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导致人心不稳,应该立案侦查。
吴景州一摆手,说,严重了,严重了,乡里这么多大事还抓不过来,哪有那么多时间精力去管这区区小事?再说,他一个扰乱公共秩序的捣乱分子,落到如此下场,也是罪有应得。不就是腿折了吗?命不是还在吗?腿折了好,省得无理取闹、骂街撒泼,倒也耳根子清静。陆大新心里还是不踏实,叫了孙所长到了张森的家。
张森的腿由于打着石膏,所以他僵直地躺在床上。
见到陆大新来看他,他苦笑着说:
“陆乡长,这回可好了,省的我再去打扰你了。”
“张森啊,你这个人不喝酒,倒也是很可爱的,不应该弄成这个样子。”便询问他当时的情景。
张森叙述说,他玩牌回来,快走到家门口了,突然从拐角里冲出来两个蒙面人,逼他交出钱来。他不禁笑了,说,我刚把钱输光了,你们来得真不是时候。翻遍衣袋,果然没见到钱的影子,一个便说,真是晦气,碰到一个穷光蛋。一个说,岂止晦气,还让人懊丧,咱们冒了这么大风险,顶了那么大的心理压力,竟一无所获。不成,得收拾收拾他。便把我的脸揍肿了,腿也打折了。临走时,一个还愤愤地说:这年月,做贼容易么!
“你看,这做贼的倒有理了。”张森依然送出一个苦笑。
陆大新看了孙所长一眼。
孙所长说:“听张森所说,这是一伙惯犯。初作贼的人,没那么从容,抢不到钱,会迅速逃逸的,不会冷静地把受害人的腿打折了。”
陆大新问:“好破案吗?”
孙所长说:“不太容易,惯犯一般都是流窜做案,般不会留下痕迹。”
“那张森的腿就白挨打了?”陆大新不甘心地问。
“也不一定,一旦有一天被抓获了,会把旧案招出来的。”孙所长说。“那就看张森的运气。”陆大新说。
张森摇摇头:“我这人一向运气不好,没办法。”
看来,这个愚蛮的汉子也开始认命了。
陆大新从自己兜里掏出来六百元钱。“一点儿心意,祝你早日康复。”
张森含着眼泪说:“您留着吧,我这个人没骨气,除了赌就是喝酒,一旦喝醉了,就会找你,我这是自讨苦吃。”
“咱一码说一码,我不怕你找我,再跟我捣蛋,还让孙所长铐你。”边说边把钱掖到张森的枕头下。
张森摇摇头,什么也不说了。
从张森屋里出来,便听到了他嘹亮的哭声。
陆大新问陪同的朱帝:“对张森,村里有什么表示?”
朱帝说,张森出事之后,陈水出奇地热心,不仅支付了张森的医药费,而且作出决定,把张森列入特困补助对象,每月补助生活费二百元。并说,乡里不管咱们管,好歹是咱自己的乡亲。
陆大新不禁皱了皱眉头。
走到村部门口,正好碰到陈水。
陈水笑脸相迎:“陆乡长,看张森去了?”
“是,了解了解情况。”
“看他干什么,一个酒疯子,打死了倒省心了,省的无理取闹。”陈水说道。
陆大新觉得陈水的话特别别扭,想说点什么,欲言又止。
陆大新感到,张森的事,可能是个特殊的巧合。
但是,特殊的人,特殊的事,其背后,便有着特别的意义。他本能地意识到,张森的事,并没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