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文字还没有出现,假如思丝深入其中,感受这些抽象符号中思维与情绪的刻划,这刻划显然是含蓄的,浓缩的,采撷自天地万物造化无穷之毫末,有欣喜也有压抑,随着时间的推移必将喷薄而出的是什么呢?不知道,可是当时的人后来的人都被感动了:这是好的!把这些彩陶上的符号排列、集中,再凝视,这些看似简单的符号便深不可测了。它和甲骨文的文字略有相似,却保守着远古年代刻划者的全部秘密,它是不可破解的。无论它们是不是中国文字的雏形或者开始,这陶器上的任何一笔彩绘、一种符号都足以说明,我们先人的智商及脑容量已到了一个相当高度的水平,人类对美的追求是从始至终而且不可阻挡的。
山,在远古抬升;风,从远古吹来。
古风神韵之于三江源区,不是稍纵即逝,昙花一现,而是盘根错节,璀璨夺目。
1973年青海大通县上孙家寨出土的一件舞蹈人彩陶盆,年代早于柳湾彩陶,为新石器时期马家窑文化类型。陶盆高14厘米,口径29厘米,内外壁绘有树叶纹、线条纹、圈带纹。内壁有四道平行的带状纹,带状纹上绘有15个舞人,分三组,每组5人,每人头上有一道斜形发辫作朝同一方向摆动状,相与联臂上下舞动。人体下部绘有三道线,接地的两道为双脚,下腹体侧一道似为豹尾之饰。这一舞蹈盆的出现震惊了中国和世界。1995年,同德县宗日遗址也出土一个彩绘舞蹈盆,绘有24人分两组牵手舞蹈的图案。这两个舞蹈盆,是我国已知的最早的成形舞蹈图,它展示了青海高原上先人“相与联臂,踏地为节”的集体舞蹈的舞姿,是新石器时代的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是跋涉、采集、狩猎之后的诗意的写照。舞蹈盆的一再出土使人想起昆仑山神话中的若干细节,如西王母的“能晡善舞”、“虎齿豹尾”等。考古学家们争议最多的恰恰也是大通舞蹈盆上下腹体侧的那一道“尾饰”究为何物?有人认为是先民以装饰的尾巴舞蹈,是对人类失去“尾巴”的怀旧,也是对猕猴和岩罗刹女及六只奔走六方的猴子的敬畏;另有专家认为这是舞者“男根”的外延,是男人的裸体舞,意味着原始的生殖崇拜。以笔者之见,我们还是要回到西王母的“虎齿豹尾”上,那是舞者的豹尾装饰,却与男女无关,可是又何以不见虎齿呢?
三江源从来不是蛮荒之地。
从旧石器到新石器时期的数以万年计的漫长岁月里,长江源头沱沱河沿的出土文物,到马家窑文化时期的彩陶、舞蹈盆,无不说明三江源区及其周边地区乃至整个雪域高原,是中国古老文明的发祥地之一。尤其是彩陶,实际上已经站到了那个时代的文化至高点上。仅仅从纹饰而言,那些平行纹、圆点纹、波浪纹、三角形纹、3形漩涡纹,不能不使人联想起随后出现于玉器和青铜器上的谷纹、云纹、水涡纹、菱形纹,以及到战国时盛极一时精妙绝伦的3形玉龙佩饰及玉舞人等。所有这一切无不告诉我们,文化是有源头的,那源头却在一根线条一种纹饰上。中国从原始社会开始的器物制作上纹饰的描绘、变化与刻划,看似无声无息其实惊心动魄。它以损耗心智换取了心智和大脑的发达,它美妙地展示了史前华夏先人生活中最富有艺术性的一面,在中国古文字出现之前承担着文化的传播与教化作用。尤其是以彩陶为先行玉器继之的中国玉文化,几千年从未断裂,传承至今。虽说“玉有九德”已鲜为人知,洁白温润却又谁不爱之?你看那些圆点纹、水波纹、3纹、谷纹、云纹就知道了,那是久远的古老,也是眼前的新鲜。这就是我们至今仍引以为自豪的中华民族的文化积淀,及其虽有起伏却从未间断的继承。
当追溯源头时,那初始流出之地,原来是如此辽阔、丰富而且深厚。我们所作的以下的猜想,便不是空穴来风了:羯人是羌人的一个部族,在一个庙里,至今犹存的最后的羯鼓已经沉寂还在回想,传说是历史的一部分。
风,在可可西里呼晡而过,它带来的似乎既非指令也非变化,而是灵魂和精神的永恒。彩陶被紧锁在博物馆的玻璃柜中了,煨桑台的桑烟却袅袅不绝,经幡仿佛永远在风里吟诵着六字真言。在某一个季节,草绿了,花开了,会有“花儿会”,还有堆绣与酥油花及石板上的刻经者。当艺术作为信仰的一部分从而成为一种生活方式时,源区和源头的神圣便可以向这世界宣示了:我就是道路。
三江源是长江、黄河、澜沧江的源头所在,在更加宽泛的意义上,三江源是一个地区的概念,它位于青藏高原腹地,包括青海的玉树、果洛两个藏族自治州,总面积363万平方公里。黄河总水量的49、长江总水量的25、澜沧江总水量的25,均源出于此。中国13亿人口中,有近10亿人的血管里奔腾着这三江之水。三江源惊心动魄的地质演变,以及难以言说的高峻、苍凉和神秘似乎意味着:那崇高和神圣总是在茫无人烟的大荒之中。
玉树藏族自治州面积19.8万平方公里,位于青海西南。境内东西昆仑山及其支脉巴颜喀拉山屹立于此,可可西里山、祖尔肯山屏障在西,唐古拉山绵延于州境之南,海拔5000米以上的高山多达2000多座,举目便是大雪山、大荒凉、大宁静,山宗水源的万千气象,大神圣啊!青海南部的重镇结古是玉树州首府。
扎曲由西而下,巴塘河从南而至,这两条河流横穿结古镇,交汇后东流30公里,涌人通天河。
结古镇从来就是青海、四川、西藏之间的贸易集散地,是连接西宁、康定、拉萨的一处枢纽。有一则资料说,民国初年,川西每年发9万驮茶叶到结古,再由结古发5万驮至拉萨,其余4万驮在青海南部藏民聚居处销售。其时,结古镇有商号200多家,经营的货品中还有从印度经拉萨转运而来的美国、德国、日本货。
从结古镇溯巴塘河南行20公里,那危崖耸峙、溪水奔流、林木苍翠的山谷便是勒巴沟,也称贝纳沟、柏沟。勒巴沟,藏语意为美丽沟,丛林掩映的10里深谷,时有刻着六字真言的玛尼石闪现在草丛间、花朵下、潺潺的溪水里,一步一步都是让人惊叹的巨石文化景观。脚步会不由自主地放轻,躁动和烦恼被一点一点地拔除,心里有难得的平静与平和之感,由灵魂雕琢的这些石头的灵魂,是不是正以青草鲜花天地日月之精华,撞击并滋润我这样的污垢深重的内心呢?进人勒巴沟约4公里处,数十米高的岩壁上刻满了玛尼经文,有藏文也有印度梵文,有的经风沐雨已经斑驳,有的银钩铁划显然是新近雕刻的。此外还有108座佛塔和岩画,岩画以菩萨、番客、瑞兽为主体形象。从岩画上体态丰满的唐代侍女、双鬓抱面的抛家髻及唐开元天宝年间流行的小翻领对襟胡服推断,勒巴沟巨石文化创始于1300年前。难以想象的是1300多年来,藏传佛教的信徒们一代又一代从未停止过在这巨大岩壁上的镌刻,所有的艰难都因为虔诚而烟消云散了。在没有任何攀援机械的年代里,信徒们先以牛粪涂在岩壁上,冻结之后成为阶梯,可是人又怎样保持平衡并且挥动斧凿呢?对于当地的藏民来说,在他们绝对清凉无恼热的心境中,值得铭记的只有经文只有修行来世,那些艰难卓绝令我辈凡夫俗子惊叹的创造历程,却从不津津乐道。也许后来的猜想者与当年刻经者之间的差别在于:我们更多地想到的是技术,而巨石文化创造者所追求的,却是灵魂与精神及境界。
1300年,人间多少兴亡事,三江源依旧,勒巴沟依旧,经文玛尼石依旧。且不说1300年了,生不过百的人的一生,治理一个国家的一代治国者,又有几件利人利国的好事能始终如一?有的事情开始了便也结束了,有的时候后人总是在否定前人。这大千世界,我们所见的总是在开头又开头,殊不知可贵的是坚持和延续。如果不是普渡众生和修行来世的为人民服务的精神支撑和观照,又谈何坚持与延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