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凡不觉有几分生气,紧跟了进去。只见程栋并没有去前台买游戏币,而是在各个游戏设备间转悠了起来,时不时还弯下腰在地上踅摸着什么,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他这是在干嘛?”吴凡疑惑不解地注视着程栋的一举一动。
终于,程栋在地上捡起了两张小纸片。他用嘴吹了吹落在纸片上面的灰尘后,认认真真地叠好放到裤兜里,然后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吴凡看清了那两张小纸片是什么,它们对吴凡来说太熟悉了,是汤姆熊的奖品兑换券,有很多玩游戏得券太少的人,离开时都会习惯性地把兑换券随手一扔。
吴凡本想上前直接问程栋在干什么,又觉得有些不妥,只好一个人默默地走开了。
在后来的日子里,程栋每天中午都会去汤姆熊捡兑换券,吴凡一直没问他那么做的原因,这个疑惑困扰了吴凡很长时间。
2007年12月17日,是吴凡的19岁生日。那天早上6∶30刚过,吴凡走出楼外,却没见到程栋,心里感到一丝怅然,然而自尊心不允许吴凡等程栋,她也没有等程栋的习惯。吴凡一个人来到2路车站,还是没有程栋的影子。
“难道他生病了吗?”此时吴凡的心思全在程栋身上。
陆续有几辆2路车停下,又开走,吴凡都没有上车,依然站在原地。又一辆2路车在站台停了下来,一个车窗被打开了,探出一个长长的脑袋来。
程栋有些激动地向吴凡招手:“快上来。”
吴凡满腹狐疑地上了车,车上的人很多,吴凡好不容易挤到程栋面前,刚要问程栋怎么在车上,程栋就把食指放在嘴中间“嘘”了一声,示意吴凡不要说话。
程栋说:“看车窗。”
吴凡放眼望去,封闭的车窗上被乘客们呼出的哈气蒙上了一层薄雾。薄雾上好像被人用手写了字,再定睛仔细一看,发现车内所有的窗户上都写上了“吴凡,生日快乐”几个字。
天冷之后,车窗总是会被蒙上薄雾,程栋喜欢用手在上面乱写乱画,他还是有点小鬼才的,不管画什么都很像。有时候吴凡不理他,程栋就在车窗上写下要对吴凡说的话。没想到在这个特别的日子,程栋会用这种方式来祝福吴凡。
吴凡绷着脸冷笑道:“幼稚。”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吴凡心里却美滋滋的,也第一次在内心深处对程栋产生了一点好感。
程栋歪着嘴笑道:“大脑门儿,给点鼓励好不好,为了弄这个我可是早上5∶30就起床了。”
吴凡眉头一皱:“再叫我大脑门儿,跟你绝交。”
程栋调皮道:“这没办法,你一打击我,我就想叫你大脑门儿。”
吴凡嗔道:“你还叫。”
吴凡使劲地扭着程栋的耳朵,程栋疼得直“唉哟”。
程栋不住地哀求着:“我立功赎罪还不行吗?”
吴凡松了手:“怎么个赎罪法?”
程栋咧嘴一笑:“一会儿下车你就知道了。”
到站下车后程栋很费劲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东西来,吴凡一看正是之前那次在汤姆熊夹了很多次却没夹到的大熊。也立刻明白了程栋一直去汤姆熊捡兑换券的原因,原来是为了换大熊。
程栋用双手把大熊递给吴凡:“送给你,生日快乐。”
吴凡并没有接,而是冷冷地说道:“你的礼物,也太廉价了吧!”
程栋有些不解:“礼物非得用价值来衡量吗?”
吴凡说:“有时候是这样的,你不是一直都瞧不起那些花父母钱的富家子弟吗?那为什么不用你自己挣来的钱为朋友买生日礼物呢?”
吴凡转身走了,再次把程栋晾在一边。
其实吴凡的心情是有些复杂的,也许她的做法有点不解风情,但程栋送礼物这个过程,的确是让吴凡的虚荣心很受打击。
高三的生活是紧张而又忙碌的,时间慢慢地向吴凡人生中的那次重要的大考走近。吴凡已经彻底习惯了程栋的存在,程栋一如既往地对吴凡热情似火,吴凡一如既往地对他爱搭不理。但是,他们的关系却越走越近。对于这种关系,吴凡不知道该怎样去界定,很模糊,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打算去界定这种关系。吴凡只知道,当得知程栋要和自己一起报考辽宁师范大学时,她心里很高兴。
高考之前的一个晚上,又一次告别了程栋,吴凡刚一走进楼洞就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
“凡凡,刚才妈妈忘和你说了,咱们楼这几天停水,我和你爸爸到姥姥家来住了,你也打车过来吧。”
吴凡埋怨道:“怎么不早说啊,我都到家了。”
放下电话后吴凡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赶紧回去吓唬一下程栋,以报复他的那次偷袭。”
程栋家租的房子离车站更近一些,每次程栋都是送完吴凡之后,再往回走。
吴凡快步走出楼洞,眼见程栋已经走远。吴凡赶紧加快脚步,一点点向程栋靠近。很奇怪,程栋本应该在一个岔道口转弯的,可眼前的程栋却直接朝前走,并且脚步很快。
“他这是要去哪儿?”
吴凡一直悄悄地跟在程栋后面,程栋对此浑然不觉。这一跟竟然走了很远,差不多半个小时之后,来到了3站地之外的老虎滩。眼看程栋拐进了一个小胡同,这一次吴凡没有选择默默走开,而是加快步伐追到程栋的面前。她要马上搞清楚,程栋究竟要干什么?
程栋一脸惊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吴凡,片刻之后,才慢慢恢复平静。
吴凡问:“你在做什么?”
程栋只是笑嘻嘻地望着吴凡,没吭声。
吴凡又急了:“快说,你在做什么?”
程栋的尴尬溢于言表:“看来是瞒不住你了,我家搬到这儿了。”
吴凡继续问:“为什么?”
程栋说:“秀月街那边房租涨价了,我们家租不起。”
吴凡又问:“多长时间了?”
程栋答:“两个多月了。”
吴凡怒目圆睁,高喊了一声:“为什么一直都不告诉我?”
程栋支支吾吾地说道:“因为,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多待一会儿。”
吴凡有些动容:“所以,你把一天仅有的两块钱车费都用在早晚接送我是吗?每天早晚自己却要走那么长时间的路是吗?”
程栋做了一个鬼脸:“哈哈,没错,看来大脑门儿就是聪明哈。”
不知不觉中,有两串泪珠淌在吴凡的脸颊上。
程栋见状惶恐地问道:“怎么哭了啊?”
吴凡哭着嚷道:“我讨厌你,离我远点。”
这一次程栋没有笑,而是一脸严肃地说道:“吴凡,我喜欢你。”
那一刻,吴凡有一种想要扑进程栋怀里的冲动,不过,她还是忍住了。
旋即,程栋又故态复萌了,嘻嘻哈哈地说道:“不要被我感动哟,不要现在就说你也喜欢我哟,我希望你能在心平气和的状态下说喜欢我。”
吴凡破涕为笑:“切,想得美,别自作多情了,谁要说喜欢你啦。”
其实吴凡那个时候在心里已经接受程栋了。从那天以后,在吴凡的强制命令下,程栋每天早晚不再接送吴凡,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少了很多。可是,两人关系却又近了一大步,吴凡甚至已经开始憧憬未来和程栋在一起的大学生活。
离高考的日子没几天了,学校早已不再上课,在学校基本上都是自习。这天,程栋没来上学。这让吴凡很意外,虽说程栋的性格有点放荡不羁,可从来没旷过课,即使是发40度的高烧,程栋也一样会来上学。
“今天他这是怎么了?”吴凡在各种胡思乱想中捱了快一个上午。
程栋突然出现了,他没有到自己的座位上去,而是直接来到吴凡的座位前。
吴凡又惊又喜,却又故作平静地望着他。
程栋把他的右手伸到吴凡面前,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大声对吴凡说:“跟我走。”程栋像是没休息好,嗓音有些吵哑。
话音刚落,教室里所有同学的目光都向两人投去。吴凡害羞地低下了头,有些不知所措,低声嘟囔着:“你干什么呀?”
程栋没有回答,吴凡抬头望了一眼程栋。程栋脸上的表情有些异样,是之前吴凡从未见过的,完全没有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深沉、凝重,似乎还有一点点悲壮,让吴凡感觉怪怪的。
这时已经有同学在旁边起哄了,看着程栋坚定的目光,吴凡慢慢在心里泛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我要跟他走。”
吴凡勇敢地把自己的小手放到程栋的大手里,两个人在同学们的一片欢呼声中跑出了教室。
那是幸福而又难忘的一天,吴凡和程栋一起去看电影、去汤姆熊玩游戏、去星海广场骑双人自行车、去巴味德吃大餐。有几次吴凡问程栋为什么突然这样,程栋都笑而不答。
吃过晚饭后已经快九点了,吴凡本来不想让程栋送她回家。可还没等她把话说出口,程栋就抢白道:“今天都听我的。”依然是不容置疑的口吻。
于是,他们俩又并肩走上了那段熟悉的小路,彼此都没有说话,两人走得很慢很慢,到最后还是走到了吴凡家的门洞前。
吴凡扭过身来说道:“快回去吧。”
程栋深情道:“等你进去,我再走。”
吴凡默然点了点头,转身朝门洞走去。
“吴凡。”
程栋叫住了吴凡,吴凡迅速回身。
程栋缓缓说道:“这几天你可能见不到我了。”
吴凡一脸疑惑地追问道:“为什么?”
程栋说:“我的学区不在这里,要回原来的学校准备高考。”
吴凡问:“那后天的毕业合影,你不来吗?”
程栋摇头道:“不照了,我本来就是借读生嘛。”
吴凡佯装生气地说:“你又来了。”
程栋淡然一笑:“等9月份开学的时候,我们辽师见吧。”
吴凡不解地问道:“暑假的时候不能见吗?”
程栋笑了笑,说道:“你忘啦,我可是要去打工赚学费的。”
吴凡有些失落:“那好吧,报到的时候,你可要帮我拿行李。”
程栋轻轻点了点头:“嗯,快进去吧。”
他们就这样告别了,随后吴凡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高考上,然后静静地等待着和程栋在辽师的见面。
然而,在开学报到的那一天,吴凡却没有见到程栋的身影。那天晚上,有一封信被辗转交到吴凡手上。3个月前有一个男生把信送到辽宁师范大学门卫处,那个男生告诉门卫师傅,新学期开学的时候,会有一个叫吴凡的女生来到辽师。
吴凡用颤抖的手打开了信。
吴凡:
你好!我知道当你打开这封信时,已经身在辽师的校园里,成为一名大学生了。首先,我要恭喜你。很抱歉,我失约了。吴凡,对不起,我没向你说实话。我并没有参加高考,因为我已经失去了参加的资格。
我7岁的时候,爸爸死于一场车祸,那本来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故。那个肇事司机是一个高中生,他没有驾驶证,却有着非常过硬的家庭背景,以至于一审结束时出现了一个人神共愤的判决结果。从那时开始,我妈妈砸锅卖铁踏上了漫长的申诉之路,最终的结果却也只是让那个肇事者坐了区区三年牢。
尽管我是一个乐天派的人,但并不代表我的内心深处没有仇恨的存在,我也有无法释怀的事情。前几天我偶然遇到了那个肇事者,虽然事隔多年,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在悠闲地喝着酒,讲着笑话。而我爸爸呢?那个瞬间,郁结在心中多年的愤懑终于爆发,我不仅杀了他,还杀了他的家人。我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本来我是没有机会再见到你的,可是,老天爷却给了我这个机会。让我完成了和你做一天情侣的心愿。吴凡,谢谢你。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将不再有彼此。再见了,大脑门儿!
程栋
2008年5月29日
小高的故事总是有一个伤感的结尾,看来这是他的风格。如果换作我来讲的话,一定要再加上一个带有反转性质的结局。
钟浩权突然说:“这个故事让我想起了我在2008年办过的一个案子。”
我说道:“说来听听。”
钟浩权叹道:“从表面上看,那个案子只是一个普通的机动车肇事案。但是从一开始,我就感觉到案子里有许多不寻常的地方,所以我迟迟没给案件定性。后来,我找到了死者的女儿,她当时是这么对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