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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白冬塞陌,刀剑情柔(4)

她的额抵在他脖颈间,两人靠得那样近,几乎呼吸连着呼吸,路知遥心跳得快要蹦出腔子来,忍不住一阵心猿意马。她好像有些糊涂,半梦半醒间感觉到热源很本能地贴上来,冰冷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两条腿慢慢纠缠上他。路知遥叫苦不迭,脑中轰然一片。他心里哀嚎,这是造的什么孽,莫非是禁欲太久了?转念又想,不论哪个男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有反应吧?他虽放浪,到底不下流,她浑浑噩噩,自己是清明的,若乘人之危做出了浑账事来便不是人了。又使了力将她翻转过去,如此她的背贴紧他的胸膛,暖和得更快一些……很快他发现这不是个好决定,或许她是晤暖了,这可苦了自己。

毋望这一觉睡得酣畅,既温暖又安心,全然忘了已经不在谢府,半闭着眼睛叫了声翠屏,突觉脖子下有东西动了动,忙睁开眼,赫然发现自己竟在路知遥怀里,还状似亲昵地枕着他的胳膊,吓得她尖叫一声,一骨碌儿坐起来,瞠目结舌地瞪着他,颤手指着他道,“你、你、你……”

路知遥睡眼惺忪,龇牙咧嘴地收回了发麻的手臂,淡淡道,“喊什么,你昨儿晚上直往我怀里钻,我拦也拦不住。”

毋望颇懊恼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真是个没骨气的,好好的怎么凑到人家身边去了,别扭地笑了笑道,“对不住,想是睡懵了。”

路知遥无所谓地挥了挥手,心里暗笑两声,这会子尽情装大度吧,昨儿晚上日子真是不好过。

毋望对路知遥的人品赞叹不已,心道果然君子,没有趁机占她便宜,如此高风亮节值得称道,背身拿篦子篦顺了头发,在头顶挽个髻,重又戴上皂条软巾,推了边窗向外看,风雪停了,满世界的银装素裹,真想在雪地里跑上一跑,便推了车门,一撩袍子打算下车。那厢路知遥道,“鞋若湿了没替换,回头身上穿着生员衫,脚上穿绣花鞋吗?”

毋望嘟了嘟嘴,看他跃下马车,神清气爽地蹦跶两下,又朝路轻走去,拍拍马头,复喂了些草料,僻出一片地面来,从车底抽出柴火架好,冲毋望道,“你在车里等着,雪不深,正适合抓野兔子,柴省着些用也够了,等我回来再生火不迟。”

毋望应了,见他在林子里兜兜转转,一会儿像是发现了脚印,提着剑直往前追去,宝蓝色的大氅飞扬起来,极快地掠过雪面,竟似在飞一般,愈行愈远,最后完全消失在视野里了。

她一人待着着实没趣儿,于是换了绣花鞋跳下车,看了看路轻,在它不远处将雪推成一堆,原想照着它的样子堆匹站立的马,后来想想有技术性难题就放弃了,改堆一匹卧马,和路轻商量了半天想叫它坐下,不知是她缺乏和马沟通的经验还是这马怕生,反正根本就不理她。没法子只好胡乱堆个底座,手脚冻得发僵也顾不上,趁着玩兴正浓堆出个大大的马头来,细细雕琢了,猛看去有七八分相似,捂嘴笑了一阵,又在边上堆了个人形,对路轻道,“你瞧瞧,一个是你,一个是我,可还像吗?”

“怎么下来了?”路知遥悄无声息突然出现,手里拎了只剥皮洗净的兔子,看了看她脚上道,“鞋湿了没?”

毋望退了两步讪笑道,“我没穿皂靴。”说着方觉脚趾已然没了知觉,慌忙爬上车脱了鞋袜。这时外头有哔啵之声传来,烟雾升腾飘散,只听得路知遥嘀咕“怎么点不着”,然后一阵咳嗽便再无声息,毋望从窗口望去,路六爷竟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〇七〇 狭逢朵颜卫

一个晕倒的男人究竟有多重,只有搬过的人才知道啊!

毋望将他安置到车上时累得大汗淋漓,抚胸喘了半晌,解了他的大氅,一探额头烫得火炉一般,想是这几日极累,昨儿又冒着风雪搭棚子受了凉。她鼻子有些发酸,这人真是的,病着也不说,还出去逮兔子,这会子怎么好,这不毛之地荒无人烟,哪里来的大夫和草药治他呢?任他这么下去怕会烧死……毋望平了平心绪,拿被子裹紧他,跳下车去生火,扒了雪放在陶罐里加热,心想先给他喝些热的,看情形再说。

拿藤蔓将那兔子穿了挂在车后,牵了路轻套好车,准备妥帖时水也烧开了,把茶壶蓄满了倒了杯热茶喂他,他牙关紧闭烧得满脸通红,怎么也喂不进去,毋望坐在他身旁手足无措,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只觉天要塌了似的。

哭了会子想起沛哥儿小时候染了伤寒,婶子日日拿热水给他擦身子,擦过烧就退一些,眼下死马当活马医吧,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了,救命要紧。忙跳下车打了热水来,三下两下卸了他的腰带,解了常服的团领,脱到中衣时有点下不去手,昨儿晚上往人家怀里钻,今儿又脱爷们儿衣裳,她都成了什么人了?她大大吸口气,抬手往自己脑袋上敲两下,别犹豫了,在馒头村那会儿庄稼汉们下地插秧都是光膀子的,又不是没见过,在应天待了几天反倒矫情了,动手罢。卷起袖子,心一横,一对对带子麻溜解开,路同知这下是袒胸露腹了,瞄了两眼,身材不错,结实精壮没有赘肉……毋望脸一红,解嘲地傻笑几声,拧了热气腾腾的帕子,不管不顾地下了狠手猛擦,一来二去的生生把路知遥疼醒过来,有气无力道,“姑娘天生神力,路某佩服。”

毋望来不及害臊,眼泪汪汪道,“六叔你醒了?可受用些了?”

路知遥点头道,“略好了些,快赶路吧,再耽搁不得。”说着便要坐起来。

毋望将他按倒下,替他合了衣裳拿被子盖严实,道,“你快些养着,我来赶车,没得受了风愈发厉害,等到了前头镇子便找大夫给你治,你先撑着吧。”语毕披了她的织锦银鼠皮披风出去,将车门关紧,对路轻道,“好孩子,往北走,救你主子要紧。”

那路轻这回明白了,嘶鸣一声,甩开蹄子发足狂奔开去。毋望冻得脸发僵,耳边北风呼啸而过,眼睛睁不开只好眯着,这才知道路知遥这五六日受的什么罪,难为他没叫苦,到底是爷们儿。

太阳升起来了,温度并未见高,拉缰绳的手疼得直哆嗦,咬牙挨到晌午终于上了大道。毋望勒马停车看他,他仍旧昏沉沉的,脸色潮红,嘴唇都干涸起了皮,忙叫醒他喂了水,安顿好他回身驭马继续北行。又走了二十几里地渐渐有了人家,找人问了路,傍晚时分进了镇子,行至一家客栈门前停下。

毋望才下车,里头的小二迎上来,点头哈腰道,“客官一路辛苦,可是住店吗?”

毋望道,“车里有位病人,劳你着人扶他进房,再打发人请了郎中来,还有我的马要喂上等的草料,喂得够够的。”

那小二诺诺称是,招呼了人连背带抬地将路知遥弄进了二楼厢房里,毋望到柜上找着掌柜,拱手道,“请另辟一间上房与在下。”

掌柜上了些岁数,颤巍巍地作揖道,“对不住您了,今儿住店的客人多,这会子客房都满了,实在没有多余的上房了,只能请两位爷挤挤,那是个双间儿,两张床的,都是爷们儿也不碍的。”

毋望无奈点头,押了银子,随口问道,“这镇子这样小,哪里来这么多的客人?”

那掌柜挠头道,“来了十几个关外客,叽里呱啦说口蒙古话,所幸里头有个会说汉话的,否则这买卖是做不成的。”

毋望心头一惊,宁王屯兵大宁,他手下的朵颜三卫就是蒙古人,莫非这么快便追来了?心思飞转,勉强笑了笑道,“这小地方竟还有蒙古人?都是些做什么的?”

那掌柜道,“好像是些马贩子,各个高头大马的。”

毋望倒吸口凉气,暗道果然不错,来得真快,路知遥如今病得这样,比脚程定是跑不过的,一动不如一静,只好看情况再作计较。便对掌柜道,“家叔病笃,劳你叫人把饭菜送进房里来。”

掌柜道是,又道,“伙计已经去请大夫了,过会子就到,等抓了药熬好了给大爷送去。”

毋望拱手道,“多谢!”转身才要上楼,楼梯上下来一群彪形大汉,穿长袍围腰、牛皮靴子,腰间配弯刀和火镰,赫赫扬扬十几人,落脚却极轻,木制的楼梯没有震天的脚步声,景象甚是诡异。毋望微侧过身,为首的男子带着狐皮的暖帽,身量虽高,却是中原人的相貌,冷酷的面孔,剑眉下的一双眼深沉得如化不开的墨,与她错身而过时只一瞥,便让她通体生寒。她往后退了退,给他们让了道,强作镇定往楼上去,刚走了两步,身后突然有人大喝一声道,“刘春君!”

不能迟疑,不能回头,脚下更不能虚晃。毋望充耳不闻只管上楼,拳头紧握着,指甲插进肉里去也浑然不觉,来人是朵颜三卫无疑,现下要想脱身之计才成,既喊她名字以作试探,那这帮人定是盯上她了。

那群蒙古人手都放到了刀鞘上,为首那人却一挥手,众人会意,纷纷围坐到大堂里的八仙桌旁,那领头人又道,“公子且慢!”

毋望沉痛一叹,站定了脚缓缓转身,状似平静道,“兄台可是叫在下?”

那人微眯着眼眄视她,不紧不慢道,“阁下同我的一位故友甚像,敢问阁下从何处而来?”

那眼神竟似要将她浑身看出窟窿来,毋望腿里发虚,面上强笑道,“想是先生认错了,在下与家叔从应天府而来……”

“往何处去?”那人语气咄咄逼人,抬腿上前了几步。

毋望心头猛一撞,沉声道,“往商唐州去。阁下这是在盘问在下?”

那人忽一笑,那边的蒙古人如数站了起来,毋望暗道不好,莫非哪里出了岔子吗?便蹙眉望着那群人。领头的笃悠悠道,“阁下到商唐州是走亲还是访友?咱们兄弟也要往北平去,你我同行如何?”

毋望几乎要抵挡不住了,心道这回怕是逃不脱了,这人定是个大将,这样的难对付。正踌躇不知如何应对时,身后人在她手上握了下,她回头,原来是路知遥,他的脸色微红,想来烧还未退,一手撑扶在她肩上,似乎将所有的份量都压到了她身上,她咬牙挺住,他面上言笑吟吟,只道,“怕是不成,在下叔侄往商唐府衙有公事要办,与阁下同路多有不便,只好辜负先生美意了。”

那人目光落到他腰间的大理寺腰牌上,略一思量,淡笑着抱拳道,“那便可惜了,既这么的,相请不如偶遇,在下做东,请两位略饮一杯如何?倘或看得起在下,也好交个朋友。”

恰巧此时店内伙计领了郎中前来,路知遥无奈道,“对不住了,今儿在下抱恙,精神头也不济,待明日再同阁下赔罪,届时畅饮无妨。”

那人倒也大度,抬手比个“请”的姿势,自己回身落座了。

毋望松口气,扶着路知遥进房,请郎中把了脉,在一旁搓手问道,“不知家叔病况怎样?”

那郎中道,“并无大碍,受了风寒,吃两剂药,好好睡上一觉便可大安了。”

因开了方子,毋望付了诊金,着伙计跟大夫去抓药,自己倒了水给路知遥喝,一面将火盆里的炭拢了拢。路知遥喘了喘吩咐道,“若没有必要别出屋子去,那帮人绝没有轻易放手的道理,你可仔细了,必定还要借故来探虚实。”

毋望道,“他们既生疑,为何不直接捉了咱们?”

路知遥咳嗽两声道,“他们来得这样快,想是燕王身边有内应,所幸他们不知带你出来的人是什么身份,我才刚亮了腰牌,那人也有顾忌。毕竟我是朝廷命官,若有闪失,上头查下来定要有牵连,藩王亲兵无诏令擅自入关那可是重罪,莫说他们,就连他们的主子也逃不脱干系,他们不敢担这个风险……这地方无人驻守,十里开外才有和州驻军,要想调兵是不成了,明日一早咱们就动身。”

毋望忧道,“那你的身子怎么办,还未调理好便走可使得?”

路知遥促狭道,“路上你再替我擦身子便成了。”

毋望脸色嫣红,别过身不再看他,路知遥心里一暖,见她不反驳,像小媳妇似的低头害臊,便满腔的柔情蜜意皆涌了上来,温声道,“我心里后悔,不想送你到北平去了。”

毋望怔怔的看他,他苦笑了一下,好多话说不出口来,只好去拉她的手,一根根手指摩挲,满面的哀戚之色。

毋望全当他是病糊涂了,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又替他掖好被角,轻声道,“你歇会子,药来了我再叫你。”回身微揭了窗户朝下看,大堂里的蒙古人推杯换盏,那领头的不与他们纠缠,只顾独个儿自斟自饮,突然抬眼往她这里扫来,毋望一惊,疾闪到一边,吓得直拍胸口,屏息再探,那人竟已离席,整了整腰间玉带,直往楼上而来……

〇七一 日月双飞箭

那人上楼未在他们门前停留,匆匆便拐了弯,进了天井对面的上房。

伙计送了饭菜和煎好的药来,毋望也不知哪里学来的常识,拔了髻上的银钗放进汤药里试了试。然后才放心将路知遥扶起来,让他靠在肩头,一点点喂他喝尽,忙又从红枣莲子里挑了颗红枣塞进他嘴里,拿手绢细心擦尽了他唇上残留的药渍,轻轻放他躺下,重掖好被子,想同他说话却怕打扰了他,只得在他床沿坐下,时时给他换额上的冷帕子,一面不由痴痴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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