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二天，科林艺术学院看上去秩序井然，但古典话剧社里则暗流汹涌。
接到我的电话，知道安娜要见他的消息后，延正雨早早地就在话剧社等候了。
李智仁正好在社里检查剧本，见死对头来了，立刻进入一级戒备状态。
我和安娜赶到的时候，他们两个正摩拳擦掌，像要决斗一番。
“你们一见面就吵，烦不烦啊？”安娜不耐烦地说道。
“安娜，你来啦！”李智仁见到安娜，就像小孩见到糖果一样开心，立即张开手臂冲了上去，想要拥抱她。
还好安娜反应快，被他抱住之前就往旁边一闪，于是李智仁只抱住了一团空气。
“哈哈哈，这就是自作多情的下场！”延正雨拍手称快。
被对手看了笑话，李智仁有些气恼，只好转移话题道：“安娜，你今天怎么来社团了，是来找我的吗？我们的戏要到下个月才开始排练呢，你别着急啊。”
延正雨走到他身后，大笑道：“你还真是厚脸皮，安娜不是来找你的，而是约了我。”
李智仁不敢相信，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怎么可能！”他看向安娜，小心翼翼地询问，“延正雨说的是真的吗？”
安娜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我看不过去，在一旁对他点了点头。
“啊，你们……你们……”李智仁捂着胸口，无法接受现实带来的打击，下一秒钟便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一样跑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安娜、延正雨和我。刚开始他们俩都没有说话，气氛颇为尴尬。我看延正雨好几次欲言又止，但安娜丝毫没有察觉到，于是决定为他们开启话题：“安娜，你不是有话要对延正雨说吗？现在他来了，你把事情告诉他吧。”
“对啊对啊！”延正雨上前两步，走到安娜的身边，“我已经做好准备了，安娜，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很久。”
安娜瞟了他一眼，撇了撇嘴，极力忍住不悦的情绪说道：“这么说，你已经猜到我要和你说什么了？”
延正雨激动不已，连忙说道：“整个科林艺术学院都知道我喜欢你，你一定是感受到了我的诚意，愿意接受我了。”
他猜对了，待会儿从话剧社出去，安娜就会是他的女朋友了。
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安娜冷冷的声音很快在我的耳边响起：“你猜错了，这不是我今天找你的目的。”
“什么？”我和延正雨都大吃一惊。
我着急地问安娜：“你怎么临时改变主意了？昨天在小吃街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夏柠檬，你闭嘴！”她瞪了我一眼，“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今天根本不会来这里。”
延正雨百思不得其解，问安娜：“你没有接受我，那为什么约我来这里？”
“两个月前，你不是和夏柠檬这个傻瓜谈了一笔交易吗？今天我让你来，是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安娜冷静的表情和她的外表一点儿也不搭，这时的她俨然是一个商界精英，正在进行谈判。
“呃……原来你都知道了啊。”延正雨摸了摸后脑勺，辩解道，“我只是想多了解你，才会让你的室友帮我。”
“别说这些没用的，我宣布你和夏柠檬的合约现在终止，以后她不再是你的情报员了。至于我们的交易嘛……”说到这里，安娜回过头看了看我，我预感到她接下来说的话和我有关。当她再次面向延正雨时，笃定地说道：“我提出的条件很简单，你不用解散后援会，而且你不是想加入古典话剧社吗？我可以保证你明天就能加入，并且还能成为新戏的男主角。”
“太好了，安娜！”延正雨顿时心花怒放，“我太想和你一起表演了！”
“别急，我的话还没说完。”安娜举起一只手，示意还有话要说，“延正雨，我希望你能安抚好你的后援会会员，让她们安静地待着。我在‘科林’的日子需要安静，她们要是总在网上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我会很烦的。”她指向我，加重语气说道，“夏柠檬也会很烦。”
安娜应该是看到网上那些攻击我的评论了，这么说，她已经知道了我的想法，所以才来找延正雨谈判的。
我看着安娜的背影，拼命忍住泪意。
是啊，她那么了解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呢？
延正雨难掩失落，他本以为安娜已经答应做他的女朋友了，没想到她只是愿意让他加入话剧社。这也意味着，他许下“三个月肯定能追到安娜”的誓言没有实现。面对态度强硬的安娜，他一定觉得十分受挫，从他僵在脸上的笑容就可以看出来。
见延正雨不说话，安娜“啧”了一声，显得不太开心。她说：“我不勉强你，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去和李智仁说，非常期待和他一起排练……”
“千万不要！”延正雨可不想看到情敌获胜，这也是他的自尊心不允许的，面对安娜提出的条件，他狠下心说道，“好吧，只要能和你变得更亲密，我愿意继续等下去。既然你不喜欢，我会让后援会彻底安静下来，她们不会再在网上攻击夏柠檬了。”
我顿时愕然，原来延正雨也知道网上的评论，可他一直没有安慰过我。对于他来说，我只是一个情报员而已。倒是安娜，虽然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却能站出来和延正雨谈判解决，帮我渡过危机。
“只要我看到网上的那些评论和夏柠檬的照片都消失，我就打电话给李智仁。”安娜伸出一只手，与延正雨握了握手，一板一眼地说道，“我决不食言。”
“好！”延正雨此时也是一副凛然的模样。
我想，安娜对他的态度这样恶劣，还不断向他提出过分的要求，他却能一一答应，可能是因为追求安娜的行动对他来说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我们三个人一起离开了话剧社，延正雨要去处理网上的评论，而我和安娜则在校园里走了一会儿。
今天天气很好，安娜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白皙。她穿着牛仔背带裤，在草地和花丛的衬托下，就像60年代欧美电影中率性爽朗的牧羊女。
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想起以前和小伙伴感情好时，便会用亲亲的方式表达激动的心情，于是情不自禁地走近安娜，嘟着嘴唇，撒着娇说：“安娜，谢谢你哦，亲一个！”说着，我身体前倾，凑了过去。
“夏柠檬，你干吗？”安娜惊恐万分，快速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啪”的一声，闭着眼睛的我和她的脸之间隔着一只手。
我睁开眼睛，发现她像踩到地雷一样弹开，紧张地说道：“你……你亲我做什么？”
“哎呀，女孩子之间亲亲是因为感情好，你别害羞嘛。”我强压住心里的慌乱，假装无所谓地说道。
安娜语塞，手足无措的样子和刚刚在话剧社跟延正雨谈判时大相径庭。她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解释刚才的反应：“我才不要和你亲，你的脸只洗一遍，脏死了。”说完她扭头就走，也不管我在身后跳脚。
“洁癖狂，我哪有脏，我明明很干净好不好！”
2
事实证明，安娜和延正雨的那场谈判效果非常好。
谈判完的当天晚上，延正雨收回了解散后援会的声明，那些评论也全部被删除了。
令我感到惊讶的是，两天之后的一节非专业课上，我要和另一个班的同学一起学习舞台布景。
那个要和我一起学习的人竟然是苏珊珊，我原以为她会对我百般刁难，正准备向老师申请换一个搭档，她却拦住了我。虽然她看起来很不甘心，但她还是低声下气地对我说：“夏柠檬，我为后援会上次的行为向你道歉，请你接受我的歉意。”
“你今天怎么这么不正常？”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还是那个趾高气扬的苏珊珊吗？
“正雨学长给我打了电话，很严厉地批评了我，还说如果我不跟你道歉，就要换掉会长。”苏珊珊扯着嘴角，声音带着哭腔，委屈地说道，“我不想让正雨学长讨厌我，你就接受我的道歉吧，呜呜呜……”
再说下去，恐怕苏珊珊要在教室里号啕大哭了，我可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于是连忙递给她一张纸巾，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早就不生气了。我不是延正雨喜欢的人，你在图书馆门口看到的事情完全是个误会，以后你们后援会和我井水不犯河水，你看怎么样？”
“嗯。”她擦了擦眼泪，脸上是一道道黑色的泪痕。把妆哭花了的苏珊珊没有了往日的傲气，此时倒像个孩子。
回到宿舍以后，我向安娜说起这件事，她不置可否地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夏柠檬，你对谁都交出真心，这么容易相信别人，可是会受伤的哦。”
我愣了一下，然后笑道：“别人我可不管，反正我知道你是不会骗我的，对吧？”
“呵呵！”安娜干笑两声，久久地看着我，用极小的声音说道，“那可不一定……”
平静的日子过得很快，校园的小路上铺满了落叶，走在路上不时会听到枯枝断裂的声音。
某天早上我走到阳台上，发现楼下已经有人在打雪仗了——冬天来了。
我叫安娜的时候，她正在洗手间梳头。她的头发永远没有长过，就像假发一样保持着固定的长度和发型。安娜不会扎头发，所以平常要么将乌黑的长发自然放下，要么就是将头发随意地绕一绕，然后用黑色发夹将发髻固定在脑后。
当然，在我看来，无论是什么样的安娜都具有独特的气质。
我兴奋地叫安娜到阳台上欣赏银装素裹的校园，她懒懒地瞥了一眼，说道：“下这点儿雪你就高兴成这样，我5岁之前都住在俄罗斯，那里常年都是白雪皑皑，比你现在所见到的壮观多了。”
“你小时候住在俄罗斯？”我顿时来了兴致，“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你们全家都在那里生活吗？”
安娜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水雾，她站在阳台上呼出一口气，一缕白气从她的嘴里跑出来，然后消失不见。
她像是陷入了回忆中，语速变得很慢：“不，那时候我和妈妈住在俄罗斯，我爸爸在这座城市做生意，很少来看我们。我妈妈当时是俄罗斯有名的演员，我出生以后，她就在家里专心照顾我。夏柠檬，你还记得我说过我妈妈曾经帮我缝补过衣服吗？那是因为我小时候很调皮，裤子的膝盖处经常被磨破。我妈妈从来不会骂我，而是用缝纫机细心地帮我把磨破的地方缝好……”
我静静地聆听着安娜的叙述，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个美丽的俄罗斯女人在缝纫机前工作的画面。我想，安娜一定长得非常像她的妈妈。
安娜说到这里有些哽咽了，我没有提问，她却继续说了下去：“后来，不记得从哪一天开始，妈妈经常生病。爸爸扔下这里的产业，回到俄罗斯陪妈妈治病。在我5岁的时候，妈妈还是走了……”
安娜的眼泪流了下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哭，我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般，难受极了。我走过去抱住她，希望能给她一些力量。安娜将头靠在我的肩上，说道：“夏柠檬，你知道吗？我想让妈妈看到我会完成她未完成的梦想，所以才想成为演员。”
“嗯，我了解。”
原来安娜身上也有这么多故事，比起她来，我只是为了向延正雨告白才来“科林”，这个心愿真是太微不足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雪已经停了，安娜才离开我的怀抱。她弹了弹我的脑门，笑着说道：“让你看到我这么丑的样子，你以后一定会经常拿这件事取笑我的。”
“是啊，所以以后你不要哭了。”我回给她一个笑容。
我约安娜下楼去看雪，她拿上外套就准备和我出门。她在外套的口袋里翻找钥匙，一张字条飘落到地上，我赶紧走过去捡了起来。
安娜接过我递给她的字条，看也不看便塞回了口袋里。
我看字条十分眼熟，想起昨晚一个穿着西服的中年人来找安娜，然后把字条交给了她。我不禁对上面写了什么很好奇，于是试探地问道：“这不是昨晚有人特意来交给你的吗？”
“是啊，是我爸让人送过来的。”安娜随口答道。
“你爸？他要联系你，怎么不给你打电话呢？”
“这两年内我爸不会主动给我打电话的，他怕……”
我正等着安娜把话说完，她却突然打住，不再往下说，神色看上去有些不自然。
“怎么了？”我担心她胃病又发作了，赶紧问道。
安娜干笑了几声，摇摇头说没什么。走到电梯前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我：“夏柠檬，你周六晚上有时间吗？”
“周六晚上……没事啊，我们这几个星期的周末不都是在宿舍看电影吗？”
“太好了！”安娜拉着我的手说道，“实话跟你说吧，刚刚那张字条是我爸爸让人送来的，他不方便联系我，也不适合来学校找我。我爸爸刚从西班牙回来，想要见我，还说让我带上在‘科林’的朋友一起去。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我也想见见叔叔。”
“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这也是我苦恼的事……”安娜面露难色，似乎接下来的话让她难以启齿，“除了你，我还得找一个男生一起去，这是我们家那个老头子特意嘱咐的。”
“男生？”我想了想，“你和延正雨最近不是在一起排戏吗，让他去见你爸爸，他一定很高兴。”自从延正雨遵守诺言安抚好后援会，安娜便让李智仁同意他入社，并且力推他成为新戏的男主角。这段时间她和延正雨在舞台上配合默契，彼此也越来越熟悉，在外人看来，他们和正在交往的情侣没有什么不同。
那个本来让我饰演的猎犬角色，也改由一条温驯的金毛犬出演，而我就成了安娜的助理，和她形影不离。每次在舞台下看着延正雨对安娜深情款款地说出浪漫的台词，我还是会有些心痛，但是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安娜身上。我经常会想，现在戏里戏外延正雨都狂热地迷恋着安娜，她是不是迟早有一天会被打动呢？
所以，当安娜说出要找一个男生一起去见她爸爸时，我以为延正雨就是不二人选。没想到我刚说出这个名字，她便连连摆手，说道：“不行，延正雨不可以去。”
“为什么？”我诧异地问道。
“我不会让你和延正雨一起在我面前吃饭的。”安娜像是在赌气，又像是在吃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