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死，很可怕吗？
他漆黑的眸子淡淡地落到缪卓言脸上，淡淡的，轻轻的，仿佛眼前的这个女人只是路边的一颗石子一般。他唇角勾起一丝微笑，无比优雅，恍如间，她仿佛看到了那日，浑身湿透的她推开他新房的门的那一刹那，那样优雅得让人寒心的微笑。
心微微地缩紧，不知道为什么……那样的眼神，就拥有着那样的力量。缪卓言的眼睛安静地望着他，他脸上的微笑未变，薄薄的唇轻启：“世间是确实有倾城倾国的女子，但是，眼前的这位……姿色平平，在朕新选的秀女之中，算得上是最老最丑的……怎么多罗丞相觉得他有倾城之姿吗？朕实在看不出来，她有哪一点值得用城池来交换的？多罗丞相莫不是年纪大了，连眼光都变得差了？”
目光在对视，多罗凡看着欧阳澈，欧阳澈也望着多罗凡。他的眸子漆黑深邃，冷静让多罗凡开始手心冒汗。是他太相信藜洛了吗？这个筹码，她说过胜券在握的，怎么可能……他甚至面不改色……
欧阳澈笑了笑，又道：“多罗丞相的情报会不会有错？……朕不知道你哪里找来的这名女子，也不知道你哪里得来的消息说这名女子留有朕的子嗣。这孩子，从来没有证据显示是朕的，朕也从来没有承认过……那么多年，完全有可能是别的男人的，不是吗？而这个缪卓言，她也的确是朕曾经的王妃，只不过，多罗丞相没有查清楚吗？……”
他嘴角优雅的笑容继续扩大，忽略缪卓言所有的眼神，笑道：“缪卓言，只不过是朕多年前诏告天下的弃妃而已……弃妃，懂吗？多罗丞相拿一个朕不要了的女人来要挟朕……朕这辈子都没有听过这样可笑的笑话！”
字字如刀，轻轻地在她的心里划上伤痕。缪卓言看着他优雅的微笑在唇边绽放，看着他那样轻轻淡淡地说出那般残忍的话……
“……朕也从来没有承认过……那么多年，完全有可能是别的男人的，不是吗？……”
“缪卓言，只不过是朕多年前诏告天下的弃妃而已……”
再一次听到这样的语言，应该已经免疫了，不是吗？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夜，在那个他拥着新人的夜……现在，江山、女人……她不曾指望过他能将她跟江山相提并论，他让她这样死去也就罢了，为什么还非得这样说？不要的女人，呵呵，是啊，她就是那个他不要的女人……
一切与料想的实在不太一样……多罗凡看着欧阳澈冷然带笑的脸，心底开始抽搐起来。他定了定心神，道：“皇上此话当真？这个女人……当真不是皇上心中所爱？皇上莫不是怕她受到伤害的推托之词？来人！”
多罗凡挥挥手，缪卓言的身子就往城墙下坠了数米，被绳子悬在半空。
“多罗丞相这样会不会太费力了？”欧阳澈轻笑，道，“这个女人，朕现在就可以解决了她，不劳你动手……”欧阳澈打断了多罗凡的话，伸手道，“拿箭来！”
弓拉开，箭上弦，电光火石之间，那箭的尖端便对准了缪卓言的方向。
怔然，木然，茫然……清晰地看着箭尖指着自己的方向，他是想要亲手了结了她的性命……果真是个没有心的男人……她清澈的眸子望着他那漠然的脸，马背上的他身着盔甲，身姿英武，他的眼力应该可以很准，能一箭刺中她的心脏吗？
闭上眼睛，冰冷的泪水滑落。竟然哭了？是对生命的不舍，还是对他绝情的绝望？连死，他都不想假手于人吗？
忽地想起许久许久前的那一日，那明晃晃的刀在脖子前闪耀，阳光下发着刺眼的光，那一刻，生死绝然，只是瞬间，他便踢翻了刽子手手上的刀，他的出现有如神砥，他救下了她……
忽地想起那一日，在禁地里他愤怒的吼叫：“手用力抓住……不准让自己掉下来……这是圣旨……听到没有，缪卓言！敢放手，朕就要了你身边所有人的命！”
忽地想起那一日，血骨绵针在他体内徘徊，他昏迷不醒，而那血骨绵针，不是他为了救她所承受的吗？
而今，他拿着剑，要她的命，目光冷然。
真，亦或是假。是真，是假？……为什么到此刻，读不懂的，依然是他那颗心。
“咚”地一声，箭已出弦，一时间，眼前仿佛无数根利箭就这样散开，天女散花一般。
就这样死去吧……万箭穿心……缪卓言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利剑穿过时身体的疼痛，几秒，她便已经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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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一弯弦月挂在空中，安静的光晕。
激战早已经结束，四处硝烟弥漫，西琼狼狈得败下阵来。只是，驻地的营帐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气。只因那个女子，并未醒来。
“皇上……”想说的话又压到了喉底，冷羽站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什么。皇上射中缪卓言的是保命箭，箭头不似其他的那般尖锐，而且，射中的位置也只是肩膀。只是为什么，缪姑娘会到现在还会昏迷不醒？
“冷羽……”漆黑的眸子凝视着缪卓言那苍白的脸，肩上的血刺痛了他的眸，他的手紧握着她的，感觉心就这样撕裂开来。她的眼神，她的微笑，她的泪水……她的每一个神情都可以让他崩溃。
“有什么吩咐，皇上？”感觉喉间发疼，冷羽清了清嗓子。
“是不是朕的箭法不够精确，位置射偏了？……为什么这么久她还没有醒来？”
“箭的位置在肩膀上，缪姑娘会醒的，军医也这么说……皇上，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缪姑娘这里臣来照看，如果她醒来，臣再……”
“不，朕看着她……”他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那柔若无骨的小掌，贴在脸上，声音涩哑，“朕看着她……她这么恨朕，一定会醒来把朕痛骂一顿……”
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就是这样笨嘴拙舌的，喉间疼得厉害，冷羽点点头，却觉得眼眶发红发热。他怎么……那么那么想哭呢？
“对不起……言儿，朕别无选择……多罗凡善用暗器，朕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天罗地网等着你，如果朕不动手占据主动，怕是没有回寰的余地……对不起，言儿……对不起……你一定要醒来，知不知道？可儿乐儿都在等你……”
淤积的香灰一段一段地倒塌，又是一炷香的时间，床上的人儿已经轻阖着眸子，纤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排剪影，安静得了无生气。欧阳澈握着她的手撑在额头，嘴边已有了咸涩的滋味。是，他承认，他害怕，他恐慌，那样的感觉简直要将他逼疯……曾经是蛊毒是失明，而今……
他亲手对着她放箭……闭上眼睛，便是她微微惊愕的目光，最终绝望绝然……
他最终依然还是伤她的心……不，他从来，从来就是让她伤心的那个人，从最初，到最终，都是她恨着的那个人……或者，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在她心底收获那么一点点的感动……
手指微动，欧阳澈惊了一惊，连忙松开手，一瞬不瞬地望着床上的缪卓言。她纤长的睫毛不安地抖动，嘴唇也微微翕动，欧阳澈紧张地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地低声道：“……言儿……”
“……”
“你想说什么？……言儿，醒醒，没事了……醒醒……”
他轻轻地推着她的身子，又怕弄疼了她，放轻了力道，连目光都是温柔得吓人。
终于，那眸子轻轻睁开，望进的，是一双带着紧张和惊喜的墨瞳。
“言儿……你醒了？冷羽，去请军医！”
脑袋依然空白，缪卓言想坐起身子，却牵扯了身上的伤口。那剧烈的疼痛让她苍白了小脸，也让她瞬间清醒，所有的画面都清晰而来，心底微微疼痛的感觉。是他，拿着箭射中了她，是他，欧阳澈……不过，她还没死吗？是他救下的？……
“……你身上有伤，躺着……”
沙哑的嗓音，陌生的温柔，连带着眼神……缪卓言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好累……不管是真是假，这个男人的一切，她是真的不想再牵涉了……
“我没事。”缪卓言坐起身子，环视着这个陌生的地方。世事多变，在地牢几日，没想到竟然发动战争了……
“皇上……”军医急匆匆地走来，看到缪卓言醒了，松了口气。刚刚皇上抱着她走进来的时候，那紧张的眼神，据估计，如果她不醒来，他是要跟着遭殃的……
“缪姑娘，你可醒了……让老夫给你把把脉。”轻按脉门，他不由松了口气，摸了摸胡子，道，“缪姑娘已无大碍，只是失血多，需要好好调理身子才是。老夫这就去熬药……”
军医躬身退下，冷羽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那皇上，臣也告退了。”刚走出几步，他又想到了什么，又回头道：“皇上，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安寝吧，你基本上一宿没睡……”
欧阳澈重重地咳了一声，冷羽立刻噤声，安静地退出帐篷。
只有两个人的空间，空气跟从前一样稀薄。不……是比从前更稀薄……
“小心藜洛，她跟西琼国的人有牵连。”打破安静，缪卓言率先开口，道，“你知道将军府吗？那个将军，跟藜洛，还有西琼，都是一伙的，你要小心。”
藜洛，竟然又是她！愤怒在胸膛熊熊燃烧，忽地又是心底一热，欧阳澈哑声道：“你关心朕吗？”
“不关心，只是……不喜欢生灵涂炭。你知道，战争这种事情一发生，受苦的只是百姓而已。”缪卓言的眸子微垂，低声道，“这里的战争要什么时候才会结束？我……我想回家了，可儿乐儿，是在东瑶吗？”
“是，他们挂念朕，所以找到了东瑶，朕已经将他们安置妥当，所以你……无须担心……”
缪卓言点点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可以走……或者，你告诉我这里应该怎么到东瑶，我可以自己回去。”
“你留下，再过几天，应该可以回东瑶。这几日之内，你只能待在这里，不准乱走……”
“我不，我现在就想回家！”她执拗地打断他的话，“你给我一张地图就可以，我可以自己找回去。”
“缪卓言，说什么废话！”他不知怎么的就这样低吼出声，这样的状况，自己回去，开什么玩笑！她是不知道自己受了伤，还是不知道这里是战场？多罗凡带领着一小队兵马失踪，随时随地都会有危险！他要派人二十四小时保护她的周全，他这辈子再也不想尝试那样揪心的痛，不想……
“这不是废话，我只是想回去而已……”
“你怎么回去！你不知道这里是战乱之地吗？你不知道随时都有可能受到危险吗？你自己走回去，想死是不是！”
愤怒在心头轻轻跳跃开来，缪卓言轻吸了一口气，水眸清冷：“死很可怕吗？……”
死，很可怕吗？……那么多次，在绝望中濒临死亡，那样的恐惧在一次一次地减弱。死，很可怕吗？她很想问问他，在拿着箭对着她，在那根箭这样射入她的身体时，他怎么不说……你想死是不是？……只是，最终，她依然还是没有再说一个字。无关了，他所有的动机目的她都不愿意再去猜度，太累了……
死，很可怕吗？……清清冷冷的话，清清冷冷的眼神，她几分啼笑皆非地看着他。是的，刚刚拿着箭射中她的身体，现在又在为她的生死担心，未免可笑了，是吗？只是，言儿，我如何能告诉你，那一箭若不射出，你的伤害更会是致命的？当飞身而过接住你直直坠落的身体时，你可知，多罗凡准备了多少机关暗器？你可知，我需要用尽多少力气，多少痛苦焦灼才可以将那一箭对准你射出，你可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