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练达轻装上阵。
李练达觉得自己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了，他被故事给灌溉了。初九一大早李练达就急匆匆地赶往学校，朗逸彤劝他在家里再呆一天，这样的大雪学校不会开课的，还有大部分的学生不能及时返校。大街上还是高过膝盖的积雪，只有主街道上的雪被铲开一个车道宽的道路，人行道上是仅容两个人侧身而过的小道，街上并没有几个人，更没有一辆汽车，静静的大街上除了几个学生模样的行人外，都还笼罩在灰霾里，这样的灰霾天气让人禁不住想咳嗽，李练达想起了去年秋天的咳嗽，那是一声不迭一声的咳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嗽出来。李练达在雪地上轻盈地跳跃着，他还从来没有看见这么厚的雪。雪将这个城市过分地美化了，像是被染上纯洁的天空之城，不时有调皮的孩子将二踢脚放到天空上，乒乒乓乓地炸在天空之上。
李练达被限制在狭窄的人行道上，他的好心情让他有一种飞的欲望。
李练达在心里记忆这个洁白的城市，每一个屋檐都被白雪修饰过了。
李练达兴冲冲地来到学校。教室里仍然是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大雪封路，很多学生都被阻挡在家门口，燕都所有的班车都停发，火车也停发，所有的道路不通，燕都成为一个孤城，孤独之城。萧正扬一直都没有回来，就连近在咫尺的林嘉辉也一直没有露面。李练达走过去问林嘉辉后来的那个同桌，他漠不关心地说不知道。李练达又去林嘉辉弟弟林嘉煌的班级找林嘉煌，可是也没有见到林嘉煌的身影。大雪让本来正常的一切都不再正常。李练达在心里多了一些惦记。好像世界经过了一个农历的春节之后就什么都变了一个样儿，春节好像就是改变一切的分界线。李练达知道只有春天才是一切变化的分界线，春天会改变一切的，李练达想春光乍泄的时候我一定要活出真我的风采。
李练达被朗逸彤一家温暖的心情格外高涨。
李练达迅速地回升到博闻强记的学习状态里。学校还没有开伙，李练达跟朗逸彤说好中午自己在学校附近的小吃铺随意吃点，晚上再回家。正月初十那天中午，李练达从外面简单地吃了一碗挂面条，就往教室转，上楼时恰好遇见收拾东西的林嘉辉，李练达一阵欣喜，奔跑过来，想上前抓住林嘉辉那为他打开一个窗口的手，可是林嘉辉却并没有表现出李练达预想的兴奋，他的手并没有向李练达伸过来，他的手继续在收拾他的书本，他的表情甚至有些淡漠，甚至漠然，语调有些沙哑低沉。李练达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他看着林嘉辉在胡乱地收拾着他的书本。李练达心想或许林嘉辉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或许是他们家里出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也就没有再张嘴往深处问。李练达站在林嘉辉的座位旁，与林嘉辉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就心情沉重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世界重归于寂寞。
李练达恍惚觉得这一切都已经变得不再熟悉。本来李练达以为春天再来时，这个世界会有一个很好的开始，没想到这个世界又回到最初的陌生和冷漠。李练达在整个冬天曾经想念过那双给他温暖的手。李练达不知道世界怎么就突然改变了。李练达感觉到林嘉辉那漠不关心的神情，那充满怀疑的眼光，都像冷箭一样嗖嗖地射中他的靶心。李练达想他不再与我熟悉，他漠视我的存在，这对自己简直就是一种含而不露的打击。在这个临时搭建的空间，李练达只打开了这么一扇窗子，可是如今这唯一的窗子也要关闭了。李练达从来没有想进入这个群体，他是以单数的元素存在的，他从没有进入复数的范畴。他就是一个隐身的过客，与所有的人都只是擦肩而过。他习惯孤独，但真的让他孤独无援，真的让曾经熟悉的人冷漠下来，他的心里不免有些悲哀，他的悲哀从心底升上来。他忍不住要同自己生气，他的心酸禁不住涌出，他抑制不住这种伤感，这无法预知的孤独犹如暴风雪一样袭来，他无法抗拒那种想哭的感觉。
李练达木然地坐在那里，看着林嘉辉心情沉重地翻阅着每一本书。李练达想其实是每个人都在心中不断地美化他们的际遇，自己的感觉并不能代替别人的感觉。或许在李练达心里无数次闪烁的挥手，只不过是一个偶然又偶然的动作，是一个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和意义的挥手，可是经过自己意识的强化和美化，那个挥手的意义就在这个冷漠的空间里凸显出来。这世界给每一个人的感受并不尽相同，每一个人只能感觉到一个事物一个侧面，绝对不是全部。犹如盲人摸象，每个人只感觉到自己感觉的东西。
李练达突然醒悟，恍然大悟。一切都不是全部。
林嘉辉将收拾好的书包背起来，站在座位上环顾这个围墙里的人，那些或者坐着人的或者空着的位子的座位都冷若冰霜，或许在林嘉辉看来这里的一切不过如此。没有人抬起头注意到林嘉辉的一举一动。只有李练达站起来，看着林嘉辉的四顾茫然。林嘉辉背着书包走过来，对李练达说，练达，这个给你，你收藏好了，这是很珍贵的复习资料。走吧，下楼陪我出去溜达溜达。这是什么季节吗？怎么下了这么大的雪呢？我以为你还没有回来呢？李练达将林嘉辉送给他的一沓复习提纲锁进桌壳，跟随着林嘉辉来到教学楼的外面。厚厚的积雪吸着阳光，天地间异常地干冷。冷风咬着耳朵，像猫咬肉般嘎实。朗逸彤送的羽绒服像是盔甲一样抵挡着这春天的寒冷，李练达不由得收缩了一下身体和心脏。寒潮在雪之后来袭。李练达真实地感受到了寒冷的滋味，那是从心底里升起来的，从心里往外挥发。
林嘉辉背着书包，不停地搓着手说，练达，我决定去沈阳学习了，明天通火车就走。今后不能再与你一起同路了，你要好好自己保重自己，要学会照顾自己。李练达惊喜地说，没想到你真的决定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走了，我刚才心里还在疑问，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谢谢你这么长时间照顾我，和我作伴。我没事的，我能照顾自己。你终于决定去奉天学美术了？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毕竟是你的爱好。我觉得你一定会有所作为的。林嘉辉把搓热的手递给李练达，李练达感觉到林嘉辉那来自心底的温暖。这是一双即将远离的手，他会在另外的时空握住谁呢？李练达从这热量的传递中感到了从未有的失落。李练达从疑惑中跌进一个失落的深谷里。没想到这么快就与好朋友分别了。如果你有新的彼岸，请你忘记我……
林嘉辉说，这是一个烦恼的世界，自打上次林雪晴态度生硬地拒绝我后，我心里一直就有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虽然我知道这是无望的爱，但是我每天还得面对她，我又不能不爱她，这让我心里很矛盾、很受伤，我无法说服自己，这是我人生的一个死疙瘩。我爸还是坚持让我去学这个，他给我讲了千百个大道理，其实经过你的点拨，我早已经就想通了，如果我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那将来就不愁出路，路在自己脚下，怎么走都是一样的。我一定会证明我自己的，向所有的人证明我是一个强者，我是强大的不可摧毁的是不可战胜的。
李练达说，其实这条路也不错，只要能证明自己就行，要看结果。
林嘉辉说，我跟谁都没有打招呼，有人问就说不知道我的情况。我不想让所有的人知道我当逃兵了，我是一个命运的逃兵，我是一个爱情的逃兵，我的人生有一种很强的挫败感，我要悄悄地在人们的视线中撤退，我要让人们慢慢地遗忘我。我一定会用自己的成绩证明自己，我一直认为我是一个很棒很优秀的人。我一定要让林雪晴后悔一辈子，让她知道她放弃了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她放弃了这个世界上最呵护她的人，她放弃了这个世界上最能给她幸福的人。她将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除了我，没有人会像我这样爱她。我的爱是如此伟大，有时候会让我自己心疼。
李练达说，真有些舍不得你走。
林嘉辉说，我会记得你，练达，我有时间会给你写信的，要是再有关于人生的迷惘我还得请教你呢！你在我人生的关键时刻指点迷津，可以做我的人生导师。
李练达说，我没有那么高大。那你将来还会回来高考吗？
林嘉辉说，我们只需要成人考试就可以的，很简单，不用参加正规高考。你要好好地把握自己的人生。你最好还是远离那些不熟悉的人，小心那些不认识的人。千万不要卷入任何人际圈子，小心自己会受伤，你要保持自己的纯净，这是你给我的印象，也只有保持这种纯净才能学好知识。
李练达说，我和他们也都是萍水相逢，都没有什么深交的。我会把握自己。我会一直纯净如水，纯净的水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事物，看似柔弱实则是坚不可摧。
林嘉辉紧紧地握住李练达的双手，两个人四目相对，同时说再见，同时挥起手。这淡淡的再见预示着他们将不会再见吗？李练达的心里七上八下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心里却泛起张蔷的一句歌词，“苦辣再喝一口，紧握住你的手……”李练达说，那今天晚上我请你吧，给你饯行。林嘉辉说，不用的，我的亲戚们都在请我，我老姨说今天晚上让我上他们家去，我都已经答应了，咱们之间就别客气了。咱们这么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李练达说，那好，祝你一路顺风。李练达想这又是一首离别的歌，是小虎队的歌，唱这样的一首歌送这个长得像乖乖虎的林嘉辉还真是适合，那恋恋不舍的旋律在李练达的心里盘桓着……深深的祝福你最亲爱的朋友祝你一路顺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