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洋并不清楚他的康复对于美容整形界的影响有多大，他管不了那么多。他抱的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反正已经毁容了，就是这个什么干细胞喷涂手术失败了，再毁一次容又如何？
手术是在一间布置得干净明亮的无菌治疗室内进行的。
林舒洋对整容医院一直有偏见，以为都是害人年轻幼稚姑娘的地方。
报纸上总有什么鼻梁塌陷胸部脱落的报道，怪不得他朝这方面想。
幸好卢副院长的手术告知书、术前交流会、治疗过程演示一整套医疗准备过程都邀请了被治疗方林舒洋参加。林舒洋是第一次充分地行使了他的公民知情权，对卢医生已经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不知道，这过程其实在外资医院是稀松平常的，是诊疗必须的一个过程。
卢副院长的治疗室彻底让他改变了想法。整个是窗明几净，宽敞明亮，几台高大的机器矗立在室内，墙上的电子白板上投影着手术的每一步流程、要点、禁忌，这氛围一看就很有权威感，不亏是世界一流的整形专家。
这就跟看病的医院一样，也有卖狗皮膏药哄骗人的，也有治学严谨学术精湛的。
手术不需动刀，更没有疼痛，所以麻醉药剂都不用注射。
卢媛让护士放了一曲克莱德曼的钢琴曲，如水的音乐声中，林舒洋趴在手术床上彻底地放松下来了。
护士将提取干细胞的特殊织带绑到林舒洋大腿内侧，因皮肤提取干细胞后多少有些损伤，机体需时间自我修复，一般都会选择皮质层厚而不易暴露的部位。
机器转动起来，发出轻微嗡嗡地声音。
卢媛虽然不一定是个合格的上司，但一定是个合格的医生。她一边熟练地操作着机器，一边安抚他，轻声地问：“感觉如何？放松！放松。”
其实林舒洋不要太放松哦，放松得都要睡过去了。听到卢媛的话，他只能“嗯。嗯。”应了几声。
卢媛以为他心理负担太过，转移他的注意力：“小伙子，什么时候结婚啊？”
林舒洋心里怪倪队嘴巴太大，这种事情也跟医生也说，只能含混地道：“快了，快了。”
“小伙子，苗苗这姑娘肯定错不了。她刚出大学那会儿，我是看着她成长起来的……”
机器的轻微声响让林舒洋以为自己幻听了，他抬起头，问：“你说谁？”
卢媛将他的头摁下去，说：“兰苗苗啊。你的未婚妻啊。要不是她来求我，我哪里知道你这个病例啊。而且她来的也正是时候，刚好在你创面疤痕结痂还未脱离的时候。硫酸烧伤的干细胞治疗是特别讲究时机的，要是错过了最佳时机，等你的疤痕面长出硬皮了，细胞再生融合的可能性就小多了。机体有可能会将干细胞当做外来物质排异……”
林舒洋能感觉到机器的吸力，将身体里的什么东西吸进去。而他心里的什么东西也随之被吸进去，整个心好似被抽空一样，空得茫然，连卢媛什么时候将机器停了都不知道。
卢媛拍拍他的后背，说：“小伙子，手术第一步——干细胞提取成功了，可以起来了。”
林舒洋坐起来，他低头看着护士帮他拆除了织带，正在犹豫着怎么开口向卢医生打听点什么。卢媛拿着装着他的干细胞的小小褐色玻璃瓶子朝室外走了。一边走，一边丢下几句话：“小伙子，耐心点儿啊，这个干细胞要培养几天，很快就会通知你来实施创面喷涂。喷涂后几天就可痊愈了。你呀，就可以做个帅气的新郎官儿了。回头一定要让兰苗苗送我一份请柬，不管有多忙，你们的婚礼我一定得参加。“
林舒洋张了张口欲待说句什么，发现卢媛已经走出治疗室了，便叹了口气，默默穿上衣服，回到了自己的家。
小宋还在忙着杂务。她一看林舒洋回来，高兴地递上拖鞋。
林舒洋低头无声地换上了拖鞋。
他在无人的时候是不敢对视小宋的眼睛的。只因小宋满眼里满满都是对他的柔情和崇拜。对比之下，他只觉愧疚。他是挺愧对小宋，在这个当口，拿她当了抵挡兰苗苗的借口。
小宋也不是不明白。连倪队那样粗枝大叶的人都懂得兰苗苗和林舒洋之间的柔情蜜意，更何况是心思细腻的姑娘小宋呢。然而，她宁愿装瞎，也心甘情愿地做林舒洋的借口。只要林舒洋愿意，她就陪他演这场戏，演一辈子都无怨无悔。只要能在林舒洋的身边，哪怕是做保姆，哪怕是个影子，哪怕做有名无实的夫妻，她都心甘，她都情愿。
所以当跟林舒洋她提出结婚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起初她恨那个泼林队硫酸的人，他毁了她心目中一张多么完美的脸盘！
可是现在她特别地感激那个人。要不是这场事故，她哪里有走近她心目中的大英雄林舒洋的机会？哪里能够天天给她的偶像烧饭洗衣？
小宋正一副讨好的笑脸，问：“林队，饭烧好了。今天有你爱吃的鱼汤，没放葱和姜。要不要盛一碗，先喝一点？”林舒洋的伤口正在在愈合中，医生特别叮嘱忌口辛辣食物。
然而林舒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开始嗜辣。出事前，他基本上顿顿是无辣不欢的。出事后遵照医嘱饮食清淡，倒令他胃口时不时地不爽起来。
这天也一样，他避开了小宋的眼神，淡淡回了一句：“谢谢，没胃口。你吃吧。”就丢下小宋一个人，走入房间，带上了房门。
林舒洋整个人扑到收叠整齐的床上。床单已经清洗过，散发着洁净的洗衣粉气味，如同小宋，太过整洁，反而让人不自在。
那一夜，兰苗苗留下的气息早已被清洗掉，却深深烙印在心底，抹煞不了。每次一个人静下来，就遏制不住疯狂思念她的念头。
他思念她安静的样子，他思念快乐的样子，他思念她慌张的样子……她的每一个模样都是他心里的一个千面之一，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折磨。
仅仅只是折磨，一点都不苦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