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六家又告刘七：说刘家的八棵苹果树都是设计院的人来调查实物的前一天才抢栽上去的，目的就是骗国家的树木赔偿款哩，可是俺家的十棵苹果树都是挂果的旺盛期，为啥跟他们那苹果树定成一个价？
……
光这树木赔偿问题就够弄的了，上访的，告状的，相互揭老底的，还有那告评估价格的国家干部吃了黑心钱的，唉呀呀，真是乱套了，倘若要是跟着这种扑风捉影的踪迹查找问题，那非陷进一方臭水污泥池子里，最后叫你愈陷愈深，不能自拔。落得个猪八戒照镜子——两头不是人的可悲下场。
实践证明，农民的树木赔偿款实在不好计算，再这样的弄下去，非乱套不可。咋办？之后就弄出一个政策，按人头赔树木款，每一个移民，不论大人小孩，妇女汉子，一个人赔980元。这一弄，大多数移民都偷偷地笑了，他们算了算账，的确是沾了国家的光了，不过嘴上还是说，这树木款赔的不多。也有人不满意的，是那家院里树木很多的移民，他们咋也想不通，自己种这么多的树，竟然与那些连一棵树也没有（个别户）的人家得一样多的赔偿款。不过，这些移民户是少数，由于人少力单，一般情况就不敢说话了。在农村就是这样，不管有理没理，倘若你触及大多数人的利益，麻烦就来了。何必呢，少数人想了想，自己也没吃太多的亏，只是那些人沾光多了，也就算了。所以，这树木赔偿办法就这样顺顺当当地推行下去了，没啥人再告状，再攀比了。东坡人这阵提出这问题，也有道理，因为这种款是按人头发放的，移民开始建房了，这钱为啥还没到存折上？
专管这事的移民局干部对东坡人说，树木款还没有发下来，据了解，近几天就会从省里拨下来的，大家放心，这款不会少你们东坡村一个子的……
接下来，东坡村人与移民干部之间的一问一答进行的还算正常。只是当那个抓阄问题出来时，没人说话了，那是因为这几家的人抓的宅基位置距猪场近了些，所以至今都不下山建房，要求换地方。
场面沉静片刻，我说话了，这抓阄分宅基地的办法是大家都同意的，既然抓阄，就可能抓好，也可能抓不好。倘若抓住位置不好的地方，就不想算数，就要求换地方，那还抓阄干什么？这样吧，你们东坡村统计一下，看看有多少人不承认抓阄的结果，然后你们拿出个分宅基地的办法，只要你拿出的办法大家认可，咱们就照你的办法弄，如果你拿不出新办法，或者拿出的办法大家不认可，你就别搅缠这事了，就老老实实地搬迁建房。
这一点我有十分把握，对移民村子的宅基地分配，没有比抓阄这办法更能稳定局势，更能被大家接受的了。
在这种场合，必须严格规矩，无条件地推行定下的规则。否则，又乱套了。
问题是五花八门的，有人竟然提出要求市电视台恢复东坡村的三不通名誉，赔偿其经济损失。这明显是个带有挑衅性的问题，必须迎头抨击。
问题是这样的，市电视台在报道东坡村在移民新村建房，眼下进展顺利，全村已达到水通、电通、路也通的三通标准了……
也许，电视台的这次报道不无失实之处，即使是报道失实，也只能责令他们的主管部门对其批评教育。而一些人提出，要求电视台恢复东坡移民新村的三不通名誉，还赔偿什么名誉损失费……
我反问他们，什么叫名誉懂吗？三不通是什么名誉？而且，刚才移民局长已经告诉过你们，路未进村，是因为怕有人不守规矩，将超载汽车开进村，轧坏修好的路，一旦盖房材料进村之后，路很快修进村，至于电，正与供电局协调嘛，就算电视台报道了东坡村已经三通，这又跟你们造成什么损失了？怎么赔偿你们的经济损失？
我把批评的话语说完之后，立马话锋一转，对东坡村的总体工作，予以了充分肯定。并表彰了一些干部和移民户，对那些真正是问题的问题，敲定了解决办法，鼓励大家回去抓紧建房。东坡村的这次上访，终于结束了，十多辆插着小红旗的三轮车，很是耀眼地返回到移民新村……
【画面之二】一波刚平，一波又起。移民干部发现东坡村一些人不照整体规划设计建房，他们擅自改变房屋朝向，引起当地村民的不满。因为这种房屋的朝向改变，很容易引起村际之间的纠纷争斗，况且，政府同意东坡村在这地方整建制安置下来时，就有言在先，必须遵照政府为他们提供的设计图纸施工，东坡人也答应了这些条件。如今，却又私下改变设计，真是得了寸就想进尺。当一名专管移民工作的副乡长向我汇报，这种违章建筑已起来一米多高了，我非常恼火，质问他为什么不早汇报，叫你们每时每刻都要到施工现场，一旦发现违章施工，立即制止，制止不住，立即汇报。现在墙都起一米多高了，才汇报……
副乡长低下头，不语，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我的气不打一处来，信口说，看看你那熊样，能干成什么，有人还讲你能干，能干个什么，你要是干不了，趁早声明，有人能干，别占着茅厕不拉屎！
我不知道，这种粗鲁的话怎么会一下子迸了出来，片刻，副乡长哭了，他一定觉得伤心了。我想，他可能与村中的人有这样和那样的关系，撕不破脸面，更不想惹人，就故意装得看不见这种违章建筑，待工程出了形象（墙已起一米多高），再向政府汇报，看你政府怎么办，反正生米已有了三成熟。
我不再难为他了，知道再用他处理眼前的问题，效果不会好的。对他说，你回去吧，回去好好想想，你这种工作态度，咱们怎么往下工作。
我立即对移民局长布置了任务，指示局长立马带人进东坡村，将已起的违章建筑推翻。这时已到下班时间，快该吃晚饭了。我知道，移民户盖房，夜间比白天干得还欢，特别是那种违章建筑。又对移民局长强调，必须在今晚就了解此事，否则的话，待明天天明，那违章建筑就更难推倒了。我又打电话告诉市政法委书记，让他派公安干警跟随移民干部到推房现场，保护推翻违章建筑的事顺利进行。无论如何，不能发生武打格斗，不能使一个人受伤。同时，再次指令移民干部，对违章建筑不能手软，必须推倒，没有任何让步余地。我很清楚，倘若任其将房屋盖下去，这种违章建房的风头会立马刮起，刮得天昏地暗，四处风尘，弄得无法收拾了，后果非常严重。
可以想像，干这种活是何等作难，碰撞是何等火爆。就是这一天，我和市政法委书记都连夜赶到了东坡村，现场指挥“战斗”，那违章建筑的女房主披头散发哭闹着要政府赔偿她的损失，要求为她安置新居……这一晚，直到午夜方与移民局长一道吃了晚饭。
【画面之三】清晨，我正在准备上午的一个协调会，其中安置乡、移民乡、城建局、移民局都要与会，这时却出了突发事件，东坡村工地来电，进村的主干公路被破坏了，南北的大路被挖出了一道深1米宽1米的长沟。长沟横贯道路东西，切断了大道，也切断了南北的通行。正在热火朝天建房的东坡村立马陷入瘫痪，装着水泥、钢筋、沙石、砖瓦的车辆排起了队，停在那条突然出现的深沟一侧，车队渐渐长起来。同时，村子里往外行驶的空车，在深沟另一方也排起了队。村里村外一片责骂声、吆喝声、抱怨声、叹息声，什么样的调门，什么样的牢骚都有，热闹极了。
不用问，挖沟断路的活是邻近东坡移民新村的那两个小村子干的。两个村子一个叫前村，一个叫后村，其实是一个行政村，他们与东坡村的矛盾由来以久了，早就想跟这些山上下来的移民格斗一场了。前村和后村最怕东坡村整建制地下来，要占去原来归他们所有的上好的土地，还要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建那么大一个村庄，太可气了。特别是东坡村开始建房以来，运料的汽车川流不息，那车好像故意鸣响喇叭，笛笛——乱叫，即使到了夜晚，汽车依然狂叫，弄得与东坡村只有一路之隔的前村后村坐卧不安，与东坡村距离最近的村口几户人家，对这种叫声更是深恶痛绝。他们到处喊着，是东坡不分昼夜的建房，弄得他们一个个患了神经性头疼，成夜不能入眠。有那女人一见领导就又哭又闹，吆喝着得把这帮山里人赶走，不能叫他们来到自家的门户穷折腾。
梨林乡负责移民工作的副乡长是个很通情达理的干部，也是受领导委托，他下到安置村了解情况，做农民的思想工作。让他们理解移民工程，支持移民工作，谁知，村里的农民一看是管移民工作的副乡长，就指着他的脊背不热不凉地说，老祖宗的话真有道理，真是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这移民不知给了他啥好处，一转脸就向着他们移民，吃里扒外的货……
副乡长听到这种污辱，真是有口难言，面对村民们不解的抱怨心态，他曾找过我，看看能不能换个工作环境，在梨林乡再干移民这活，实在是愈来愈难了。这种工作环境逼得副乡长不想再在乡里干了。他对我诉说个中苦衷，想让我帮帮忙，帮他调出梨林乡……
副乡长还告诉我，他接触的市级领导太少，我是他惟一能直接对话领导，希望我能为他调出乡里做些工作，无论做什么活都行，只要别再与移民打交道都中。是的，在所有有移民任务和安置任务的乡镇里，都有一名副乡（镇）长专职负责移民工作，这些副乡（镇）长们是很难接触市长和书记们的，也是因为我是移民工作的主管领导，他们与我的接触自然容易多了。在他们心中，尽管我没有调人用人的人事权，但毕竟是副市长，是可以与书记和组织部长，人事局长直接说话的人。
面对满脸困惑的副乡长，我只好安慰他，说心里话，所有的移民乡（镇）长都有这种感觉，都觉得活太难干，不过，困难终究是在减少的，再耐心等等……
其实，副乡长的苦水并没有全跟我倒出来，有些事他虽然没说，但我是知道的，自东坡村整建制的安置到梨林乡以来，有那村支书和村长与负责移民的副乡长配合的很顺当，很默契。这本是好事，却遭到一些人攻击，特别是前村后村的女支书，为了安置移民的事，辛辛苦苦地跑前跑后，扎扎实实地做安置村农民的思想工作，却有人说，这女人真好欺侮，叫副乡长哄的得溜溜的转，处处为移民说话……
谁知，今天东坡移民新村的路被断了。遇到这事，我应该带副乡长一道去现场处理问题。不过，这回不能，可以百分之百判断，动手断路的人就是前村后村的人。那里有人早就扬言，要把东坡人赶出去，就是赶不走也不能叫他们安生……
转眼工夫，移民局局长、梨林乡书记和乡长，还有大峪乡的移民办主任，已经全部集聚到了东坡村那条才挖成的深沟两旁。
这时间，没空儿扯皮、说闲话，必须尽快解决问题。我指示安置乡与移民乡，合手将深沟填平，尽快恢复道路畅通。同时指示安置乡的两个领导，对今天发生的事必须认真追查，严厉惩罚……现场的事布置停当以后，我带着移民局和乡里的头头，向前村后村奔去，因为断路的小人物就在这里，我必须到那里看一看，去平息这种“火势”，以避免邪火再次点燃。
走进村子，村里的女支书已经站在村口等我们，还有另外几个村干部。乡党委书记向女支书介绍我，这就是专管咱们移民工作的焦市长。
女支书还没来及与我握手，突然“哇——”地一声哭起来，泣不成声地说：
“是我没有能力，管不住老百姓，是我对不起市政府，对不起焦市长。”
我竟然手足无措了，眼窝里不知怎么充溢了泪水，只是没有叫它流淌出来，面对伤心又真诚的女支书，我下意识地说：
“不——不——不是你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没有及时来看大家，许多事没有向老百姓讲明白，叫你们受委屈了……”
“百姓，百姓——一百个人就有一百个‘性’，谁管得了，谁知他们中的哪一个想去干啥？”
有人在一旁小声嘀咕，这声音还是叫我听到了。是的，他说的对，老百姓的事，说好管时，也好管，说不好管时，一旦他们乱起来，那就很不好管了。这里所谓的老百姓，都是农民，仔细想想，农民有什么，一没工作单位，二没工资，三没有国家发给的公费医疗费，四没有养老金，至于权力和即得利益，他们更没有了。他们惟一有的是土地和房屋，而那地是国家的，只是让他们耕种耕种，他们的房舍大多是十分简陋的。至于大家都知晓的华西村，那里的村民有别墅，有汽车，有什么什么的，那么好的地方，大家不要忽略一个问题，那是华西村，全国仅有的一个村庄啊！我所接触的农民，其实也是中国绝大多数的农民，他们倒真的像无产者了，他们有什么顾虑的？他们看到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被生生地划拨出去，给了另外的农民，能不生气吗？能心安理得吗？能平静得住吗？他们用不同方式发泄发泄这种愤懑，这种怒火，难道就不允许吗？我能要求与这些农民耳濡目染的女支书用法制的手段整治他们吗？可是，不这样整治，后果又会怎样发展下去呢？他们的行为分明已侵犯了移民村东坡人的利益啊！人家东坡村又招谁惹谁了，人家在山上生活的好好的，现在叫人家“背井离乡”重建家园，人家不就是提出个要“整建制”搬迁吗，来这里安置新家，是政府把人家规划到这方天地的，又不是人家非要来这里……这样一想，责任都在政府了。可是，政府为的什么呢？小浪底工程修好了，那是一劳永逸的大好事，善事，老百姓不用再为黄河泛滥成灾担惊受怕了……唉，不能扯得太远，太远的事，老百姓认为太虚，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事，就少说不说罢。面对态度真诚内心愧疚的女支书，我也油然而生一种愧疚，若不是面前站的是个女性，我可能会拍着他的肩膀，拥抱着他的身体，与他传递心声。
是的，我们的农民真好，一时间，我似乎成为了一个家长，面对这么多需要补给营养的孩子，一时却拿不出那么多的营养，孩子们只有委屈点了。我确实不想为难她了，我知道，叫她去追究挖沟毁路的人，无疑是让她做众叛亲离的“体操表演”，太残酷了，太无情了。
也许，这时候我方真正理解了“人民”，我是在用感情理解人民。也许，这时候我方真正感悟了社会，我是在用理智感悟社会。我终于说，以往的乱七八糟的事端一律不再追究，关键在以后，倘若再发生雷似的事件，到时候大家别责怪政府不客气了……
接下来，发生在东坡移民新村的故事还很多很多，但是，不管又发生了什么故事，东坡村的移民工程上道了，往前走了，且一步比一步走的矫健扎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