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每当有人问辛言怎么会认识我时,辛言总会笑着说,晓晓是我用半根糖葫芦拐来的。
我就在心里想,我怎么会是被糖葫芦拐来的,我明明是被比糖葫芦还糖葫芦的他拐来的。
六岁那年,小城的第一场雪是在元旦前夜,那一夜,我见到了辛言。
那天婶婶带我去商场,拥挤的人潮中,很快,我就不见了婶婶。那么小的我,仍不记得回家的路,只会站在商场门口傻傻地哭。漆黑的夜幕铺落下来,我心里满满地都是害怕。我哭得嗓子沙哑,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串糖葫芦。
是辛言。
小小的辛言忽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轻晃了下手里的糖葫芦,用稚嫩的声音对我说,不要哭,糖葫芦,给你。
那时,一串糖葫芦对我而言,都是那么的遥不可及。记得婶婶买零食给堂妹雨绮时,很郑重地对我说,晓晓,你是姐姐,零食要让给妹妹吃。于是,我努力咽下口水,使劲点了下头,我是姐姐,我要让着妹妹。
但也有时候,我会想,我可不可以不要让那么多,就留一点点给自己也好。可是后来,我发现,“让”这个字是那些拥有着的人才用得起的字眼,而拥有,从来就与我没有关系。
我是记得糖葫芦的味道的,有一次,雨绮拿着一串糖葫芦举到我面前,问我,姐姐,吃吗?我忍不住凑上前去。酸酸的山楂外包裹上甜甜的红糖,咬一口,口水就流了下来。可只有一口。婶婶温柔地拉开我与糖葫芦的距离,甜甜地对雨绮说,雨绮乖,自己吃吧,姐姐身体不好,乱吃东西会肚痛的。
那天晚上,我没有肚痛,却也得了病,相思病,蜷缩在被窝里一遍一遍地思念糖葫芦那种酸酸甜甜的味道。
所以,当彼时我看见辛言手中拿着的大大的糖葫芦,突然就勾起了那一次我对糖葫芦的记忆,忘记了哭泣。
当时也才七岁的辛言,就已经很好看了。六岁的我还不会太多的形容词,搜肠刮肚也只找得到“好看”两个字而已。糖葫芦红彤彤、亮晶晶的很好看,可是,我觉得,辛言比红彤彤、亮晶晶的糖葫芦还要好看。
看着我小心又仔细地吃完了那串糖葫芦,辛言恍着小脑袋说,你吃了我的东西,就要做我的媳妇儿哦。
什么是媳妇儿啊?我抽了抽鼻子,哑着嗓子问。
辛言皱着眉想了想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阿伦那小子说他有一个媳妇儿,长大了要好好疼她。我也想要个媳妇儿,你当我的媳妇儿吧,我天天给你吃糖葫芦。
舔了舔唇边仍残留的甜意,又想象着未来每天都有糖葫芦的日子,于是就这样,我被比糖葫芦还糖葫芦的辛言拐走了。
我们说这些话的时候,辛言的母亲就安静地站在旁边微笑着,知道我找不到家,很热心地问我家在哪里。我回答得含含糊糊,她竟然理解了,摸了摸我的头说知道了。
恰巧,辛言的家跟婶婶家是在一个小区里,辛言的母亲就说要送我回家。她抱着我,辛言就紧跟在她身旁,不时抬起好看的眼对着我笑。
辛言的母亲是个温柔的女人,而且也从不吝啬给别人温柔,在一个卖泥人的小摊前,当她摸了下我的头,指着一个孙悟空的泥人问我想不想要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平常婶婶看雨绮的样子。
不一样的脸孔,因为一样的笑容,同样美丽。
我悄悄环紧搂住她脖子的手臂,心想,如果,如果,婶婶也能这样对我笑,该有多好。
辛言母亲送我到门口,婶婶来开门时脸庞微红,眼神迷离,像是刚喝了酒,看到是我,愣了一下才让我进去,她跟辛言母亲尴尬地寒暄了几句就关上了门。我站在玄关处,婶婶没有看我,径直去了厨房,只在经过我身边时,淡淡地说,去睡吧,别把你妹吵醒了。
我呆了呆,答了声哦,便回去了屋里。在关门的时候,隐约听见婶婶在自言自语,怎么就还回来了呢。
我停顿了一下,又将门合上了。
雨绮睡得很熟,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似在做梦,睡得甜蜜。我轻轻在她身边躺下,将一个孙悟空的小泥人放在床头,这是那个阿姨送给我的,是我收到过的第一份礼物。我就这样一直盯着泥人看,想起来她送给我的时候说,这是送给我儿媳妇儿的见面礼哦。还想起,她笑起来,露出的一排洁白的牙齿,那么好看。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关于糖葫芦的梦,好多好看的糖葫芦围着我绕圈圈,比糖葫芦还好看的辛言就带着我转圈圈。突然婶婶出现了,指着我的鼻子说,怎么就还回来了呢。
我惊醒了,仍是晚上,身旁没有糖葫芦,也没有比糖葫芦还好看的辛言,只有漆黑一片和耳边雨绮睡梦中轻浅的呼吸声,我蜷缩起身子,想哭却又不敢哭出声。
怎么就还回来了呢……
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
我怎么还能,会想回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