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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朱之冯,字乐山,号勉斋,顺天大兴人也。天启乙丑进士,巡抚宣府。甲申三月,贼偪畿辅,时宣镇总兵王通,已潜遣骑送降表迎贼矣。而公尚劳苦登陴,与通分城而守,各画东西为界,贼信急,飞章上告,城中忽布讹言,谓公疑宣人谋叛,请兵屠城,值上拨后兵二十万,旦夕且至,人心益惧。而又传贼所过,秋毫无犯,发帑赈贫,赦粮苏困,真若沛上亭长、太原公子复出矣。兵民望贼愈急。十二,贼全队抵城下,公方登城捍御,见左右皆星散,禁之不止。惟存七八人,环守公侧,意叵测。俄报贼已从南门入,满城结彩,或帛或布,无者继以纸,百姓胸前,皆粘顺民二字,焚香跪接,贼骑已充斥街衢。公愤甚,令将大炮舁转,向城中击之,慢不应。公不得已,自起曳炮,见药线孔牢下钱钉,知事不可为,即索佩刀自尽,亦为左右所匿,意在擒公献贼,居为首功也。公南面仰天哭曰: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今上皇帝,臣不意天命人心,一旦竟至于此。臣死当为厉鬼歼贼,以报国恩。哭已,五拜,以绳系颈。二三仆隶在侧,并无一言及后事,遂缢死城楼檐下,众弃其尸于濠中。次早,贼大肆淫掠而去。十四日,始有好义者收殓之,濠边狼犬伙多,尸经宿无不伤,惟公尸已两日夜面目肢体,完好无恙。未几,而李鉴等兵起。

李鉴,成都人,由进士,初为分巡口北道,遇事敢为,有胆略,既擢宣抚,寻罢去以公代。时尚留宣,贼既破城,权将军檄征绅弁大姓,贯以五木,备极惨毒,酷索金钱,鉴亦不免,啣贼刺骨,人心怨恨。至四月杪,藉藉言贼已为吴三桂借兵杀败,鉴因纠集数千人,于五月初五昧旦,围各衙门,立擒权将军、果毅将军及防御使州牧等伪官。是日,即设大行皇帝位,发丧哭临,随将伪官枭首刳心,祭享先帝。众各沥血饮酒,誓师。随奉公柩入察院,改殓易以厚棺,谓尸必腐败,拟用白绫缠裹,及启视,颜色如生,毫无损坏,垂幕中堂,次第哭奠。三日后,筑坟葬之。墓碣巍然尚在,南都赠兵部尚书,謚忠壮。

前载初八宣府陷,而此传则云十二贼抵城下,前卫传载三月一日贼至大同,姜瓖以城降,而此则云初八白广恩约姜瓖。至朱之冯之死,一云自刎,一云贼杀之。而传则云缢死,似各不同。总之,善读书者,不论时日之错与死法之殊,只看事之有无与品之忠逆耳,慎毋笑予书无定见也。以后悉倣此例。

初九阳和陷

丁酉,贼陷阳和。阳和堡即在大同之西,道臣于重华出城十里迎降。重华,青城人,以边材荐仕者。兵信屡至,内阁或蹙额相向,或谈笑如常,范景文数举南迁之议,方、魏以为惑众。力止勿言。本兵张缙彦,别无布置,但出示沿街,摆炮设兵,扎营各衚衕口,更于城上悬帘,以待贼至而已。上谕户部寇氛孔急,京邸粮糗宜备,目前米价甚平,尤当乘时劝籴,凡勋监戚畹诸臣,及乡绅富室商贾人等,积粟私家,上报数目储存,不必纳入公庾,以千石为率,有好义之家积至三千石以上者,从优旌叙,遇有缓急,照原价发粜,不系捐输。又谕援兵需马甚殷,勋戚文武各家,有强壮马匹,不拘数目,连按辔进助,事平优叙。召见庶常于中左门,特命陈名夏为修撰,兼户兵科。给太监王国治火药。有伪选淮安知府巩克顺,遣牌至淮,巡按王燮碎其牌,捆责其人,逐之。

初十征戚璫助饷

戊戌,霸州道报至,始闻真定之陷。宁武报至,畿辅震动。吴三桂以宁远降大清。高起潜弃关走西山。王永吉请严居庸关守御。山东总兵刘泽清虚报捷,赏银五十两。又诡言堕马致伤,复赏药资四十两、蟒衣紵丝二表里,命即扼真定。泽清不从,即于是日大掠临清,统兵南下,所至焚劫一空。

上按籍,令勋戚大璫助饷,进封戚臣嘉定伯周奎为侯,遣太监徐高宣诏求助,谓休戚相关,无如戚臣务宜首倡,自五万至十万,协力设处,以备缓急。奎谢曰:老臣安得多金,高泣谕再三,奎坚辞,高拂然起曰:老皇亲如此鄙吝,大事去矣。广蓄多产何益?奎不得已,奏捐万金。上少之,勒其二万,奎密书皇后求助。后勉应以五千金,令奎以私蓄足其额。奎匿宫中所畀二千金,仅输三千。太监曹化淳、王永祚助至三万、五万,王之心最富,上面谕之,对以家计稍乏,仅献万金。诸内官各大书于门。此房绝兑,复杂出古玩诸物,陈于市以求售。后贼拷夹王之心,追十五万,他金银玩器称是。周奎抄见银五十二万,珍币复数十万,人皆快之。惟太康伯张国纪输二万,余不及也。又议前三门巨室,各输粮给军,且赡其妻孥,使无内顾,诸巨室多不乐而止。

淮口擒伪官巩克顺,按臣王燮斩以殉众。燮自任守河,托抚臣路振飞守城,士民恃以屹然。

十一颁罪己诏(此诏一载在二月十二日,然诏有三,姑书于此)

己亥,上颁罪己诏曰:朕嗣守鸿绪十有七年,深念上帝陟降之威,祖宗付托之重,宵旦兢惕,罔敢怠荒。乃者灾害频仍,流氛日炽,忘累世之豢养,肆廿载之凶我,赦之益骄,抚而辄叛,甚至有受其煽惑,顿忘敌忾者。朕为民父母,不得而卵翼之民,为朕赤子,不得而怀保之。坐令秦豫邱墟,江楚腥秽,罪非朕躬,谁任其责?所以使民罹锋镝、蹈水火、血流成壑、骸积成山者,皆朕之过也。使民输刍挽粟、居送行斋、加赋多无艺之征、预支有称贷之苦者,又朕之过也。使民室如县罄、田尽污莱、望烟火而无门、号冷风而绝命者,又朕之过也。使民日月告凶,旱潦荐至,师旅频仍、疫厉为殃、上干天地之和、下聚室家之怨者,又朕之过也。至于任大臣而不法,用小臣而不廉、言官首窜而议不清、武将骄懦而功不奏、皆由朕抚驭失道,诚感未至。终夜以思,跼蹐无地。用是大告天下,朕自今痛加创艾,深省夙愆,要在惜人才以培元气,守旧制以息烦嚣,行不忍之政以收人心,蠲额外之科以养民力。念用兵征饷,原非得已,各抚按官,急饬有司,多方劝输,无失抚字。倘有擅加耗羡,朦混私征,又滥罚淫刑,致民不堪命者,立行拿问。其有流亡来归,除尽豁逋赋,仍加安插振济,毋致失所。至于罪废诸臣,有公忠正直廉洁干才,尚堪用者,不拘文武,着吏、兵二部确核推用。草泽豪杰之士,有恢复一郡一邑者,分官世袭,功等开疆。即有陷没胁从之流,或能舍逆反正,率众来归者,准许赦罪立功。若能擒斩闯献,仍予通侯之赏。于戏!忠君爱国,人有同心,雪耻除凶,谁无公愤;尚怀祖宗之厚泽,助成底定之大功。思克厥愆,历告朕意。

时贼乘势直下,人心震惧。朝廷日日召对,皆练兵按饷套语,大僚且挟持群,下欲使箝口不言,而庶臣犹有因召对欲希冀者,每对大僚,但称待罪,庶臣多默然,上见举朝无人,对罢未尝不痛哭回宫。在廷诸人,惟议闭门,不许人出入,一无所为。城中人人自危,贼复以掠诱我兵。我又兵饷不继,士卒解体。马世奇每朝罢辄叹曰:不可为矣。命秉笔太监王承恩提督内外京城,总督蓟辽王永吉,节制各镇兵符,一切调度机宜,进退将吏,赏罚功罪等,俱听便宜行事。吏、兵二部给发空札五百张,军前应用,敕印即行拨铸。给城军半岁之粮。贼警益逼,廷臣有劝上南迁者,上大怒曰:诸卿平日专营门户,不肯为朝廷出力,今日死守,夫复何言。谕兵部曰:都城守备有余,援兵四集,何难刻期灭贼,敢有讹言惑众及私发家眷出城者,擒治。各衙门词讼暂停,监中各犯应释者,速行省放。吏部会议,凡罪废诸臣,各复冠带开释,以收拾人心。周王薨于湖嘴舟中。

十二昌平陷

庚子,贼破昌平州,诸军皆降,惟总兵李守鑅骂贼不屈,手格杀数人,人不能执,诸贼围之,守鑅遂拔刀以自刎。

顺天巡抚杨鹗,出巡易服遁。督学陈纯德临遵化,中道走回京。李国桢每事逊王承恩,科臣戴明说劾之。

十三城门设炮

辛丑,各城门分设红衣大炮,给守门兵人黄钱一百,左都李邦华,榜谕讹言抵罪。吏部李遇知为御史涂必泓所论,谢病不出。

十四孝陵夜哭

壬寅,南京孝陵夜哭。三月初一日起,日色两旬无光。是夜风色阴惨,沙尘刮天。起旧司礼太监曹化淳戴罪守城,上密旨收葬忠贤遗骸。

十五居庸关陷

居庸关,在顺天府之北,淮南子所谓天上有九塞,居庸其一是也。十五癸卯,风霾,日色益暗,正阳门外关神庙中,旗杆劈为两半,撞于道上。一时鬨传关帝厌世,已出都门。于三日之先,托梦于圣上者。此亦大异矣。

贼自柳沟抵居庸关,柳沟天堑,百人可守,竟不设备。总兵唐通、太监杜之秩等,迎降。抚臣何谦伪死,私逃。朝廷拨三大营,屯齐化门外,李国桢坐城楼,无所主张。惟以太监王相尧统领。总兵马岱,自杀其妻子,疾走山海关,谓王永吉曰:事势如此,何以自安,遂度关投吴三桂。是日,勋卫卿贰,各官始分直坐门,时京师以西诸郡县,望风瓦解,将吏或降或遁,伪权将军刘宗敏移檄至京师云:定于十八入城,至幽州会馆暂缴,京师大震。自成行牌郡县云:知会乡村人民,不必惊慌,如我兵到,俱公平交易,断不淫污抢掠,放头铳即要正印官迎接,二铳乡官迎接,三铳百姓迎接。仁和王载周王柩南行。

十六贼焚十二陵

甲辰黎明,昌平陷,十二陵享殿悉焚。伐松柏分兵掠通州粮储,传檄至京师。上方御殿,召考选诸臣,问裕饷安人。滋阳知县黄国琦。对曰:裕饷不在搜括在节慎,安人系于圣心。圣心安则人亦安矣。上言是,即命授给事中,余以次对,未及一半,忽秘封入。上览之,色变。即起入内,诸臣立候移刻,命俱退。始知为昌平失守也。是夜,贼自沙河而进,直犯平则门,竟夜禁掠,火光烛天。京师内外城堞,兵凡十五万四千有奇,时登陴守城,止羸弱五六万人,内阉数千人,守陴不充,又无炊具,市饭为餐,饷久阙,仅人给百钱,无不解体,而贼自破中原,旋收秦晋,久窥畿辅空虚,潜遣其党辇金钱毡罽,饰为大贾,列肆于都门,更遣奸党挟赀,充衙门掾吏,专刺阴事,纤悉必知。都中日遣拨马探之,贼党即指示告贼。贼掠之入营,厚贿结之。拨马多降贼,无一骑还者。有数百骑至齐化门,迤平子门而西,营兵屯近郊者,诘之曰:阳和兵之勤王者,实皆贼候骑也。时人心汹汹,皆言天子南狩,有内官数十骑拥护出得胜门矣。守门皆内官,为政卿贰勋戚不得上,莫有料理者。贼檄南下,清河、沐阳、邳州,皆除伪官。

他本载昌平十二破李守鑅死,而甲乙史载十二李守鑅死。十六昌平陷,予谓十二杀守鑅,则昌平之破,可知载十六者,十六始报上耳。

十七贼围京

乙巳,上早朝,召文武诸臣商略,上泣下,诸臣亦相向泣,束手无策。或言冯铨当起,或言霍维华、杨维垣当用,方魏请封刘泽清为东安伯,上皆不应。俛首书御案十二大字。有「文武官个个可杀,百姓不可杀」语,密示司礼太监王之心,随即拭去。吴履中请释系禁诸臣纳赎,出董象恒、郑二阳、曾樱于狱,复章正宸、瞿式耜官带。昧爽开西直门纳避难者,内官坐城上,以令箭下,门立启,无敢诘问。勋戚大臣,惟坐视而已。漏下巳刻,急足叩城下曰:远尘冲天,寇深矣。守城内臣使骑探之。报曰:游骑也,不为意。日且午,有五六十骑弯弓贯矢,突至西直门,大呼开门,始知寇至,守卒亟发炮毙二十骑,难民死数十人,门始闭。须臾,贼大至,方报过芦沟桥,俄攻平则、彰义等门矣。城外三大营,皆溃降。火车巨炮、蒺藜鹿角,皆为贼有。贼反炮攻城,轰声震地。贼衣黄甲,四面如黄云蔽野。京军五月无粮,一时驱守,率多不至;又守陴军,皆贵近家,诡名冒粮,临时倩穷人代役,仅给黄钱百文,城外二坊一卒,内城五堵一卒,率饥疲不堪任。异时敌至,或去城百里,近亦数十里,营卒登陴,率皆沈湎歌呼,未尝望见敌。今猝遇贼,城上下炮交发,如万雷轰烈,天地震慴,城外火光际天,人人惶急,莫知所措。士大夫相见,唯唯否否,或曰无害,或曰奈何。惟议巡街闭门,无一胜算也。是旦午门内外,寂无一人。顷之,范景文、周凤翔、马世奇等至,俱侍班,上退朝,诸臣见事急,聚语殿门,襄城伯李国桢,奉命督京营守城,忽匹马驰至汗浃霑衣。时已不解袍数日夜矣。下马,衣带被佚,众皆愕然。内侍犹呵止国桢。国桢曰:此何时也,君臣即欲相见,不多得矣。俄传宣至便殿,上迎问守城事如何?国桢伏地哭奏曰:守城军不用命矣。鞭一人起,一人复卧如故。奈何。皇上泣曰:诸臣误朕至此。于是,一时文武及内官数十人,相持恸哭仆地,声彻殿陛。上哭回宫,国桢出驰去,众亦散。上因命内臣俱守城。哗曰:诸文武何为?且言官止内操,我甲械俱,无奈何?亦有曰:我辈月食五十万,效死固当,乃请如己巳岁所派数,申刻命各监内官至小竖,俱乘城,凡数千人,上括中外库金三十万犒军。是日,细民有痛哭输金者,或三百金、或四百金,各授锦衣卫千户。贼攻平则门。踰时止,遣叛监杜之秩缒城入见。当轴议割西北一带,并犒军银百万两,皆咋舌相视,亦不敢闻于士。或请留杜,杜云:营中有亲藩,不反命,将屠矣。遂纵去。

十八日申刻外城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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