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阮萍早早地起来了，在半夏服侍下梳洗了，仍旧挑了件素色的袄子穿了，往老太太的嘉乐堂去。
嘉乐堂位于阮府西线，与倚水院相距不远，只是倚水院的院门开得有些刁钻，是以绕了些路。
因是惠妃将要回来省亲的缘故，阮府翻新扩建过，是以沿路走来石砖都一一检平了，廊柱也都刷上了新漆，透着一分比往年年关还热烈的喜气。
沿路而过的丫鬟们各个捧着崭新崭新的盘盒等物有说有笑地过了，见了阮萍也似未见一般。
半夏面色不郁，阮萍却只一笑了之。三年前便是如此，也该习惯了。要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如今她回来了，断不会让这现象继续下去。
“给老祖宗请安！”
一叠声请安惊落窗外枝头来不及融化的雪。一阵珠玉环佩声响过，嘉乐堂安静得肃穆。地下黑压压站了一堆人，正是来给老太太请安的阮相妻女们－－老太太常年在庵堂礼佛，昨晚才回，今日自然是要来请早安的。
阮权共有五房妻妾，大夫人甄氏三年前过世，留有一儿一女，可惜大少爷阮瑛小时失踪，如今剩四小姐阮萍一个。
二夫人贾氏，甄氏过世后扶了正，接管府里的大小事务。她膝下的二少爷阮钰年十六，模样倒是俊俏，可惜生性顽皮，这会儿不在跟前；五小姐阮莹正值豆蔻年华，站在贾氏身后，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可爱得紧。
三夫人杜氏是苏杭锦绣布庄的千金，年轻时才气过人，容貌在苏杭也是一等一的，她的女儿二小姐阮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十三岁便名满桐安，被誉为“桐安第一才女”，甚至得到皇帝的亲自赐婚，指给了太子轩辕奎。所以几天后的及笄大礼，阮权不惜大力操办。
四夫人薛氏原是阮权的通房，女儿阮菱年十三。阮菱自幼体弱多病，只站了这么一会儿，脸色就发白起来。
五夫人于氏最年轻，年方二十五，原是听雨阁的红牌姑娘。因她的身份，阮老太太至今还没承认这是阮家的媳妇。不过于氏好歹是七少爷阮琅的生母，老太太只好断了赶她出府的念头。
说是老太太，其实不过近耳顺的年纪。她穿着深褐色盘金素绣裙袄端坐上首，手中挽着檀香木做的佛珠，一头半白的头发挽在脑后，由一枚黑檀木的钗子别着。因常年礼佛的缘故，老太太面容端庄慈祥，眉眼间透着平和。
阮老太太娘家地位原先并不高，但她却是阮老爷子的原配夫人，也是老太爷唯一的夫人。阮老太太也争气，一连怀了四胎，两男两女，大儿子阮权如今官拜一品丞相，二儿子阮贵可惜早夭，两个女儿倒是先后进了宫，做了娘娘。
只是大女儿阮若兰虽曾贵为皇后，十几年前却难产而亡，皇帝追封其为昭文皇后；三女儿阮玥九年前进了宫，如今封了惠妃，正是不日将回府省亲的那位。
“都起来吧。”阮老太太放眼扫了下一众儿媳妇孙儿女，嘴边带着欣慰的笑。
众人都起来。阮权是个极孝顺的人，老太爷极早过世，所以老太太在这个家里虽然不管事，却还是真正意义上的家主。阮权的几房妻妾也都明白，只要讨好了老太太，阮权自然会高兴。
老太太跟前的麻姑是老太太的陪嫁丫头，和老太太相仿年纪，这时端了茶上来，老太太喝了半盅。
伴着满屋茶香，众人陪着老太太说了些话，无非是些家长里短。一时间嘉乐堂里热闹非常。
只是这欢声笑语只维持了一刻钟左右。
“听说……”
老太太将茶盅放下。
杜氏的脸上带着隐隐的喜色，几日后她女儿的及笄礼那是风光大办，老太太许是因这个才出庵堂的吧。
“听说，四丫头回来了？”
杜氏脸上的笑意霎时僵住。底下的众人都面面相觑起来。阮萍已经消失了三年，如果不是今日老太太问起，她们大概都已经忘记有这号人物了。
贾氏的脸上更是一白。
阮权的几房妻妾里，只有大夫人甄氏是老太太在众多官宦千金中亲自挑选出来的。可甄氏已经过世了三年，想不到老太太还在记挂着她的儿女。
阮莲眼里闪过一丝不悦，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是啊，我也听说四姐姐昨晚就回来了，不知怎么没来向祖母请安，想是……太忙了。”阮莹今日身穿一件橙红色的可爱绣花袄子，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天真地接话。
“哼，忙？”五夫人于氏扭着一张满是脂粉的脸，捏着嗓子顿时发作了，“她忙？我可听说咱们家的马车昨晚就去请她这尊菩萨回来了。她那三两件破衣裳有什么好忙的？再说了，有什么比来给老祖宗请安来得重要？她眼里还有没有老祖宗了？”
“牡丹，老祖宗面前不可造次，”贾氏立即嗔道，“四丫头或许并没有这个意思。”
谁想于氏是个火罐子，一点就着，别人不让说的，她偏要说，而且要说得更多。
“没这个意思？我看她就是这个意思！”于氏瞄了贾氏一眼，“那个死丫头，一身晦气，谁不知她三年前克死大姐的事？跳进寒池没死，那是她的命太硬！她不来倒好，免得再克死一个，那这罪责，我们……”
“于牡丹！”老太太的脸色“唰”得白了，一声厉喝如同闷雷击在于牡丹的心上，吓得她膝盖一软，登时就给跪了：
“老祖宗……”于氏傻了。她怎么说出了这么不吉利的话？
众人脸色也齐齐一变。于氏向来口无遮拦，她们平日里没少受编排，倒也习惯了，可谁曾想于氏今日在老太太面前也是这般，当真令人捏一把汗。
不过这把汗是为谁捏的，众人心里也都有数。她们不怕老太太发怒，只怕老太太迁怒，到时大家脸上就都不好看了。
众人都知道老太太是信这些的，什么“死”啊，“轮回”啊，老太太总是放在心上，所以老太太最忌讳别人的咒骂，认为这和巫蛊之术实属一样的性质。嘴上诋毁人与行动上害人，都是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