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垂柳安静的玉立在藏娇阁南苑的人工小河边,像一个娇羞的少女,绿色的枝条垂直而下,迎风飘摆,遮住了建立于湖边的小亭。
顾子玉坐在亭中,算是暂时摆脱了院子里陡然增多的随从,那些随从站在翠柳下,个个肃容敛色,紧盯着亭中人的举动,上面吩咐让他们好生看着,他们自是不敢怠懈。
雅芝正在替顾子玉煮好茶,嫩绿的茶叶夹着白色的点点茉莉花瓣在水中沉浮,其实这茶是不用加这些花点缀的,不过是顾子玉烦闷,随手扔进去,又见不好拿出来就只得堪堪就着一起煮了。
不多时,雅芝将煮好的茶倒入旁边的琉璃杯中,端放在顾子玉身前的大理石桌上。顾子玉晃晃杯子,煮的微烂的花瓣受到波动,随水浮动,沉浮不由自己。顾子玉叹气,“这就叫身不由己。”
雅芝不知大公子跟顾子玉说了什么,但看大公子离去时的脸色冷漠,随即又突然增多护卫,她的猜想必然不是好事,此时,听顾子玉如此一说,不由得有些戚戚焉。“人生在世,谁又能自自在在舒舒服服,随心所欲。”
“可不是!”顾子玉点点头,起身歪靠在凉亭外侧的柱子上,两眼望着垂柳下姿态挺拔的护卫,脑中细细回想着宁恒宇今日的言行举止,不外乎四个字:陌生疏离。她想到宁恒宇走时那句省略下的话语,心中惴惴不安,却又有一丝小小的侥幸。联想前面的话语,这除非后面的话语顾子玉刚刚还是迷茫隐约的猜测状态,可脑海中再揣摩几遍,如今,她却是有一种出乎意料的笃定之感。
宁恒宇他不过是想知道她最终的秘密罢了。顾子玉叹一口气,她的最终秘密不过是她的女子身份。可刚刚那些已然是个足以杀无赦的大秘密了,在刚刚的秘密面前,还有什么秘密是可以与之相抵的?女子身份?哼!顾子玉冷笑,都是将死之人,男子女子又有何分别。
虽如此之想,可顾子玉却还是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襟,心道:一切待明日再说罢。
……
顾子玉惜命,脸皮也甚厚,在事情还没有彻底决裂到毫无希望时,她不会有任何异样的情形,依然是以前怎么样,现在依旧怎么样。甚至于在决裂到毫无希望以后,她也能想办法制造机会,绝处逢生。于是在看着宁恒宇上了马车以后,她舍弃了自己身侧的马车,屁颠屁颠的上了宁恒宇的马车。
宁恒宇静静的看了她一眼,道:“何事?”
顾子玉谄笑,“公子厚德流光,我想跟着公子沾染一些。”语罢便自然的坐到了宁恒宇身侧。
语言是一把利刃,多多接触插科打诨,兴许能将悬在自己头上的刀给斩断也未能可知。
宁恒宇眸中的颜色深了深带着些许了然,他张口道:“顾子玉,你这样倒让我想到我们第一次吵架以后的情形。”
第一次吵架?
那可不是什么好的回忆,顾子玉干笑几声,“公子不愧为公子,记忆力果真非凡。”
宁恒宇笑了笑却不再搭话。马车缓缓前行,车轱辘压在青石板上,发出阵阵有规律声响,顾子玉向着旁边靠了靠,兀自出神。
说起来,那时她被冀南风连哄带骗的赶下山,本就是一肚子的火气,后来又陆陆续续接到冀南风一些琐碎的小要求时心里的火更盛。顾子玉那时到底不知道冀南风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虽是奉命接触宁恒宇,可一番接触下来,顾子玉却觉得宁恒宇这人竟是有些许对她的胃口,是以一路同行中,虽是有演戏的成分,可大多数时到底是真心相待。
那次恰逢宁恒宇决定回宁安城的前夕,顾子玉本就有些许伤感,好友要离开不知出于习惯还是什么的,顾子玉心情郁闷,可偏偏她又接到冀南风传来的小纸条。内容是要她配合他演一出英雄救美,这英雄自是宁恒宇,可这美,显然不是顾子玉,而是魔教暗堂第十一分堂的堂主,魔教人称千面娇娘的轻仙语。轻仙语生的极美,仙姿佚貌,身段极好,柔若无骨,偏生这样一个美人心肠却狠毒,又善易容,每每她出手总是能一击即中又能退的不留痕迹,是以十分得冀南风的欢喜。
这是要使用美人计!
顾子玉心里莫名有种不被信任甚至于一种被取代了的羞辱感,她怒气冲冲的前去找冀南风。
冀南风双手抱拳在胸,上下打量了着顾子玉,轻蔑的开口道:“小玉儿,你说说,就你这身板模样你觉得你能靠什么混进皇宫?”
顾子玉刚刚仰首挺胸的姿态莫名的收了收,矮了几分,语气也弱了几分,“肤浅,他宁恒宇就不是这样的人!”
“哼!”冀南风冷笑一声,然后一手撑在顾子玉的肩膀上,温声细语道:“小玉儿,人家不是说你,你说你是真男人还是我是真男人?你别这样看着人家,人家虽然举止浮夸了点,可到底是男的,你想啊,他是皇帝,自古多情,救一个美人怎么了,带回去一个美人又怎么了,他皇宫里多的是地方养着。可你是谁,兄弟?”
冀南风拨弄着自己身前的头发,啧啧两声,继续道:“你们相识数月了,他有告诉你他是皇帝?他这次回帝都有邀请你吗?有说带着你吗?你们自此一别说不定就没机会再见了,我自然要再找另外的人。”他板正顾子玉的身子,“我魔教存亡的关键本是在你身上,可是你……哎。”他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偏生扮成个男人去招惹他!明明是简单级的任务偏被你自个儿上升成困难级的了。人家心痛你。”
顾子玉脸黑如碳,“你自己计算错误还能赖在我身上?当初你怎么不拦着我?”
冀南风道:“当初轻仙语奉命去了颖川还未回,只能暂时派你出马,再说,要你做女子装扮去接触宁恒宇到还不如这男子装扮,毕竟……你的行为举止,扮成男子确是比做女子的要好。”
顾子玉咬牙切齿,“冀南风,就冲你这句话,这事我不做!”
“不做?”冀南风眼尾一挑,“那把你欠人家的三千六百两银子还给人家。”
“上次不还是三千两吗?怎么又多了六百两?”
“你做的这个事情值六百两啊,你不做这六百两你自然要还给人家啦。你做了的话,我算你欠我两千八百两,你看,还多了二百两,对你多好。”
顾子玉忍无可忍,“冀南风,你不从商倒是可惜了,你这个奸商!”
债务压迫,顾子玉怏怏的接了这个差事,只等着轻仙语的到来。
接连几日,一点动静都没,顾子玉只差忘记这个事情,可在宁恒宇即将离去的第二日清晨,顾子玉还迷蒙在床上,方兆突然踹开了顾子玉的房门,将她一把从床上捞起,然后带她到了宁恒宇的房间。
顾子玉被带到床边,一阵冷风从刚刚打开还未来得及关上的门外吹进来,冻得她只哆嗦。她看着床上娇滴滴的美人,巴掌大的脸上苍白如雪,双眸紧闭,依旧仙姿佚貌,她了然,这人是轻仙语无疑。再看看坐到美人身边一脸关切的宁恒宇,顾子玉想到冀南风的话,心里发苦。
可是戏还是要演得,虽然这戏偏离剧本已经跑了十万八千里。
“恒宇,这是?”顾子玉忍住哆嗦,一脸狐疑的发问。
“子玉?”宁恒宇仿佛才发现她一般的转身,丰神俊朗的脸上写满了惊愕。
顾子玉点点头,心中腹诽:你装,你继续装!一个美人就让你六神无主了?真没用!
宁恒宇立马走到顾子玉身边,抓住她的手,将她带到他刚刚坐的位置上,按她坐下,说道:“子玉你来的正好,这位姑娘受了点伤,如今在昏迷中,你帮忙照顾一下。”语毕,宁恒宇抬脚走去了房门,不知所踪,方兆关好门,静静的站在门边看着顾子玉。
顾子玉愕然,“他、他去哪里?”
方兆摇头。
这剧本不对啊!不该是她来照顾轻仙语啊!
顾子玉欲哭无泪。
本就是演戏,方兆走后,轻仙语也慢慢转醒,眉间微蹙,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花朵慢慢绽放,如星的眸子点缀着些微的水光也慢慢睁开,让人心怜,带着恰到好处的迷惘与惊疑,如受伤的小鹿一般望向床边人。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这表情果真诱人,想惹人犯罪,她这个女人看了都心动,何况血气方刚的男儿。顾子玉有些莫名的庆幸宁恒宇不在此处。
“怎么是你?”轻仙语道。表情全完没了刚刚柔弱娇花的怜人样。
顾子玉以手支颐,“我倒还想问你怎么不按剧情出现了?”
轻仙语起身坐好,用手梳理着秀发道:“教主临时改变了主意,怕按剧本走,你出现纰漏。”
顾子玉翻了个白眼,“大清早救美?亏他想的出来。”
“教主说,顾堂主喜欢赖床,必然不会早起,所以是最好的时辰。”轻仙语道。
敢情就为躲着她呢!
顾子玉默默心里画圈诅咒冀南风。
轻仙语下床,转了个圈,打量了下房间,然后走到顾子玉所在的案前,杏眼微抬,眸中星光点点,望着顾子玉问道:“刚刚那位谪仙似的人呢?”
果然,颜好就是招人喜欢!
顾子玉看轻仙语这样心中莫名一阵不快,她侧了身道:“你把他吓跑了。”
“我会把他吓跑?”轻仙语不屑的看了眼顾子玉,然后姿态妩媚的俯身撑在案前道:“顾堂主,咱们可是有任务的。”
是夜,顾子玉好不容易寻着宁恒宇,却被宁恒宇拉去喝酒赏月,顾子玉思来想去,终于没按照冀南风教的龊方法趁机在宁恒宇的酒里下料,而是让人送信给轻仙语,让其先躲在宁恒宇的房内,顺便在宁恒宇的房里的熏香炉内放了点料。
酒酣明月好,两人畅饮完毕各自回房,顾子玉心虚一宿忐忑整夜,终于熬到了天明,就等着轻仙语的失声尖叫,不料却什么也没有听到,终于熬不住自己出门去查看了,不料却看见宁恒宇面无表情的着脸站在门廊处,望着她。
顾子玉心虚,“恒宇,你这是怎么了?”
宁恒宇红唇轻勾,邪肆诱人,他沉声道:“没想到,子玉兄竟是个如此热心之人,你送的小老鼠虽然很可爱,我却不太喜欢,我不喜欢的东西下场一般都不太好,还望子玉兄别再浪费心思,枉造杀孽。”
杀孽?死了?!顾子玉一愣,脱口道:“你怎么能如此残忍!”
“残忍?”宁恒宇反问道:“用卑鄙下流的手段强行达成某个肮脏的目的难道就不残忍?”
“比起你,这能算什么残忍!是,我承认我卑鄙,可我宁愿卑鄙也不愿如你这般!”顾子玉缓一口气,“她有什么大错,你至于将她杀害?她不过一介女流。一个鲜活的生命啊!”
想到轻仙语问起宁恒宇时星光微动的眸子,顾子玉心中仿佛被压了千金重石,她嘶声道:“宁恒宇,我跟你绝交了。”
随即,大踏步的离开了。
宁恒宇看着顾子玉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也转身离去了。
这一走,顾子玉自认为走的正确走的潇洒,虽然心里有些难受,可无端草菅人命,视人命为草芥这等行径她确是忍受不来。顾子玉还在街上瞎逛,平复着心情,却被一人拉进了一旁的小胡同里,她正要出手反击,却听拉她之人急切的出声道:“顾堂主,是我,轻仙语!”
顾子玉收手,看着眼前完全与轻仙语不同的蜡黄面容道“你不是死了?”
轻仙语不满道:“你很希望我死?”
“没有没有。”顾子玉连连摆手,“我还以为……”
轻仙语闷声道:“你以为的没错,若我成了,那谪仙似的人早把我喀嚓了。”
她说着还做了个手势,然后戚戚道:“还好没成,他一进门就发现了不同,他那个护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直接把我从窗户丢出去了,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嘶,我屁股到现在还痛呢。”她摸着自己的屁股,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眼里是浓浓的不满。
顾子玉透过这蜡黄的面容想象是轻仙语顶着那张绝美的脸做如此动作,她堪堪的抖了几抖,“你这样挺好。”
“好?”轻仙语以为她说她保住了命,点头赞同道:“至少没死。”
“顾堂主,我任务失败了,剩下的靠你了。”轻仙语对着顾子玉抱拳,“教主说了,你得跟着宁恒宇去宁安城,不论以何种方式。”
顾子玉:“……”他们刚刚才吵完架,更重要的是,她才潇洒的跟某人说了绝交!
轻仙语看顾子玉没反应,继续道:“教主说了,去了的话欠的银子减半。”
顾子玉想卒。
厚脸皮就是如此炼成的。
顾子玉急忙回客栈,就见宁恒宇站在一辆华丽的马车前,而方兆正在将地上的行李搬到马车上。
这是要走?
顾子玉道:“不是明天走吗?”
宁恒宇只当没看见她,如玉般的脸庞毫无表情的跨上了马车。方兆向来不太理会顾子玉,故也径自忽略她准备坐上车辕。
想到银子,顾子玉面不改色自顾自的爬上了车厢,在宁恒宇的惊诧间,紧紧抓住宁恒宇的袖子,然后舔着脸说道:“恒宇兄,你向来大人有人有大量,心胸宽广,自是不会与我这等小人计较,今日之事是我的错,不求你现在原谅我,我决定了这一路我就跟着你了,直到你肯原谅我为止。”
如今回想了一下,简直惨不忍睹,不过上次是为了银子,如今是为了保命,顾子玉觉得如今倒是比上次的情况要好,是以,她的脸皮在她的自我催眠中,又厚上了几层。
宁恒宇这次是没上次好话说了,接连几天下来,除了必要的言语,其它时候都没有理会顾子玉,顾子玉一个人自顾自的自说自话,也没得到任何回应,顾子玉郁闷了几天,可想到上次成功的案例,她又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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