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烈风按照素月的嘱咐问出那些话的时候,姜云霁就知道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可看着夕阳西下,看着最后一点阳光消失在天际,听着夜幕下的宫漏声声,他还是情不自禁的期待着她的出现。
然而这一夜,素月并没有出现,因为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姜云霁最大的累赘。
翌日清晨,皇上下朝便摆驾凤栖宫,他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来过这里。宫殿巍峨,富丽堂皇,一切依然熟悉得让他害怕。
姜云霁是被侍卫叫醒的。他等素月等到后半夜才睡,此时靠着厚厚的枕头,睁着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睛,漠然的看着姜云清,不行礼亦不说话。
像是早料到他会这样一样,姜云清没有生气,只是挥了挥手让伺候的宫人和侍卫都退出去,“听说,你有话对朕说?”
“哦,原来皇兄是这样听说的呢。”姜云霁看着他,唇角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可为何臣弟却听说是皇兄有话对臣弟说呢?”
“哼……”姜云清一声冷笑起来,“果然是你!想不到你身在禁宫之中,仅凭一个烈风便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到底是朕小瞧了你们。”
“皇兄客气,一直以来并非是皇兄小瞧臣弟,而是皇兄太看得起臣弟。臣弟今日如此,不过是不想枉费皇兄的一番苦心。”
他说得理直气壮,半点不像是做过什么亏心事。诚然,他也未曾做过任何的亏心事,不过是被步步紧逼的无奈之举。
只是,姜云清不会相信!他怒极反笑,“很好!如此,你有今日的势力便是要多谢朕的栽培了。”
他既然如此说,姜云霁便顺遂他的心意,“是,那么,臣弟便多谢皇兄的栽培了。”
“云霁,这些年你与朕虽然一直不睦,可朕到底还是待你不薄。”姜云清终于收起他那副伪善的面孔,“为了一个不想干的女子,你竟然公然忤逆朕,可知道后果如何?”
“天子一怒,浮尸遍野?”这样血腥的字眼,从姜云霁的嘴里说出来分明像是不屑,“臣弟知道你有这个本事,亦知道你不会这么做,否则你也不会只拘禁着臣弟,却不派人过府缉拿素月。”
“你既然知道朕的好处,为何不乖乖说出实情,也免了你我手足之间的嫌隙。”
自姜云霁醒事以来,姜云清便高高坐在那九五之尊的地位上,二十余载的历练,他的脸上有种超然的威严。
他越是如此威严,姜云霁的心中便越是觉得陌生和抵触,“臣弟还是那句话,月儿不是那样的人,她从未将自己的身份放在心上,臣弟亦没当那是一回事。”
“哼,朕知道你心中有恨,她心中更有。她数次为难子睿,难道不是想置他于死地吗?”姜云清的声音中带着浓重的鄙夷,“如此嫁祸,岂非是一箭双雕?既可以让朕被天下人诟病,又可以替你报仇。如此心如蛇蝎的女子,当真是配不上你的。”
看姜云霁的表情似有所动容,他立刻缓和语气,“云霁,你是朕一母所生的亲弟弟,你以为朕愿意将你幽禁在此吗?朕只有你一个兄弟,朕只是希望你好好的。”
透过重重的帷幄,姜云霁看着他的眼睛,那循循善诱的意图是多么的明显,可见他心里是多么笃定这件事是由自己和素月插手。
“皇兄,如果这样能让你安心,那么你便当是臣弟做的吧!”他的声音仿佛是从远古传来,透着一抹无力的悲凉,“臣弟愿自削爵位,迁出长宁。只盼着皇兄能念在臣弟长年体弱多病又不良于行的份上,赐下一方富庶安稳的封地吧!”
这正是姜云清想要的答案,可他的眼中却无法流露出想象中的窃喜,反而平添一份离愁,“你当真是如此喜爱她,连与朕的兄弟情分都舍得?”
“素月与臣弟几度同生共死,我们之间有着融进骨血的依赖。而皇兄不同,你坐在那么高的位置上,纵使臣弟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成为你的臂膀。”姜云霁望着从窗棱里透进来的阳光,那里似有纤尘飘渺,如同他追寻不到的虚无权势。
“臂膀?你想成为朕的臂膀?你倒是很会给自己找理由。”姜云清脸上挂着一丝从心底透出来的冷笑,“定国公在朝堂之上几度为你与朕顶撞,为什么连东西两宫都不能拉拢的人,却一直在帮你说话?”
“那是因为他看得透彻,知道臣弟没有不轨之心。”事已至此,他们********的戏码早已经演不下去,“我罹患重病多年,随时可能撒手人寰。皇兄以为,那些权势对我来说有什么用吗?”
“我自幼在你的膝下长大,看着你周旋在群臣和各部族间的艰难和不得已。虽然你未曾开口,可我想着,等我长大一定要为你分忧。不为别的,就因为你是我的兄长,在我不发病的时候,你总还是待我极好的。”
轻声缓语的交谈,将他们拉回过去。
彼时,姜云霁还是个面色苍白的孩子,姜云清总会心疼的将他抱在怀里,一口一口的喂他喝下那些精贵无比的参汤和补药。在他气馁绝望的时候,总是安慰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然而,随着姜云霁越来越大,他们的关系却变得越来越疏远。
第一次,便要从姜云霁八岁的时候说起,他本是擅自出宫寻药,却闹出姜云清登基之后最大的一桩丑闻。他借着那张无邪的脸,从长宁府尹的姬妾处找到府尹大人贪赃枉法的证据,并且火速公诸于世,连一个转圜的余地都没有留给姜云清。
他得到少年贤王的美誉,姜云清却不得不帮他收拾那个令百官悬心的烂摊子。问及缘由,他却理直气壮的道:“贪官污吏乃是国之蛀虫,不可姑息。须得这样大张旗鼓的除去,方能杀一儆百。”
姜云清承认他所说、所做都是正确的,可他只是八岁的恒亲王,不是皇帝,他有何权利越过自己去处置百官呢?他是吃着王爷的饭,操着帝君的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