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红不放心跟着我就追了出来。一路跑到寝殿,李斯、胡亥和赵高正在谈论着什么。我冲进去,寝殿里的一切都纹丝未动,惟独他不见了,空空的床榻上收拾得整整齐齐。
“陛下,陛下呢?”
李斯没有理会我刚才的话,而是将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踏雪姑娘,你们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难道陛下驾崩了我还不能表示一下哀悼吗?你快告诉我陛下在哪儿?”
李斯走到我面前,神色严肃的说道:“踏雪姑娘,现在在下必须慎重的告诉你,在一个国家里,最高统治者的死亡往往会引起人心不稳和社会动荡,甚至会导致天下大乱,所以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发丧,都是一件十分重大的事情,必须严肃对待,审慎处置,千万不可粗心大意,草率从事。”
“这是你们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冷冷的说。
“刚才在下正在和幼公子以及赵大人商议此事。”
我不理会李斯,把头转向一边。
李斯转向胡亥,“幼公子,您看在何时,何地发丧为宜?”
胡亥啜泣着低声说道:“悉听丞相安排!”
胡亥脸上还挂着泪痕,陛下驾崩对于胡亥来说的确也是很大的打击。他一个顽劣公子,以前拥有一个雄才伟略的父亲,他便可以高枕无忧的做他的太平公子。如今撑起大秦帝国的顶梁大柱倒下了,那么他今后的命运就将会大相径庭。
至少,他胡亥失去了这座大靠山,立即要面对风险水恶、错综复杂的政治斗争,眼前就有处理不完千头万绪的事情。他像一只尚不会飞的雏鸟,突然失去母鸟,茫茫然不知何去何从,头脑里塞满了东西,却又好像一片空白。
李斯道:“李斯身为丞相,在这种非常之时,非常之地,不得不为大局着想。沙丘距咸阳尚有千余里路程,纵然昼夜兼程,赶回去也需要一个多月,如果现在就地发丧,万一引起事端,危及社稷,你我可都担当不起,我看还是暂且秘不发丧,等回到咸阳之后,再择机发丧为宜。”
胡亥和赵高连连点头,一个瞒天过海、秘不发丧的阴谋就此出笼了。
定板之后,他们又把知道此事的御医及几个亲信招来,定下了“泄露机密杀无赦”的纪律。如今我对这些已经没有兴趣。我再度问道:“丞相,该说的你也都说了,现在就请你告诉我,陛下在哪儿?”
“刚才在下不是说了吗?既然是秘不发丧,自然就不能将陛下安顿在这里。在下已经将陛下妥善安顿在了密室之内,姑娘大可放心!”
“那带我去看看!”
“不行!”李斯果断的说道。
“为什么不行?”
“现在谁都知道踏雪姑娘你随侍陛下身边,要是让别人看到你在密室进出而引发事端,谁来担负这个责任?”
李斯态度坚决,看来现在我想要见陛下一面是难入登天了。
“还有,踏雪姑娘最好将这身缟素换下和平常一样着装,以免多生事端惹人怀疑。”
“你……你太过分了!”我气愤的吼道。
瑶红走过来对我说:“踏雪,丞相的话也不无道理,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瑶红,你……”
瑶红不由分说拉起我就走。
待回到房间,我气愤的甩开她的手,坐到一旁去生气。
“可恶!可恶!陛下尸骨未寒他们就想造反了?不许我穿缟素,不许我戴白花,我就偏要穿戴给他们看!我到要看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瑶红赶紧过来捂住我的嘴,然后把门窗关好。
“踏雪,我知道你生气,我也生气啊!刚才你也看见了,陛下刚刚驾崩李斯就想一手遮天,连陛下的面都不让我们见。”
“我就不信凭他们几个人就能翻天!朝中这么多大臣又不是吃素的!”
“踏雪,现在我们不能跟他们硬碰硬,否则我们会吃亏的。依我看,现在我们先静观其变,然后私下里找到安置陛下的密室。”
“瑶红,所有人当中,除了陛下我就最相信你。如果我告诉你陛下是被赵高所害的,你相信吗?”
瑶红惊讶的张大了嘴,“不会吧,赵高敢弑君?”
“为了权利,没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其实之前我让你严格检查陛下的饮食就是为了防止赵高借机弑君。”
“可是……可是我都是按照你的话严格把关,而且还是我亲眼看到陛下饮用的,他没有机会下手啊!”
“我也正在奇怪他到底是什么时候下的手。我们已经非常小心谨慎了,可毕竟敌在暗,我在明,我们是防不胜防,终究还是让他得逞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如今一切都按照历史的发展顺序在往前走,他始终还是没有度过七月,现在他去了,我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我现在去找李斯,我要赌一把!”我坚定的说。
“赌一把?”
“对!我要和历史赌一把!赌注就是大秦江山!”
瑶红不明白我的话,但是多少她还是知道事态的严重性。既然他去了,我现在还能为他做的就是尽力保住大秦,不让它落入奸臣之手。
我要在赵高拉拢李斯之前将事情透露给他,希望这个与大秦帝国同呼吸、共命运一生的李斯不会坐视不管。对于于这个他亲手参与创建的庞大帝国,我相信他有着至为深切、真挚的感情,因此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土崩瓦解,毁于一旦!
我和瑶红分头行动,她去找密室,我则去找李斯。我找遍了整个行宫,问了好多宫女、内侍都没有李斯的踪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正在我落寞的往回走的时候,瑶红慌慌张张的跑过来,看到了我拉起我就跑,躲到行宫的书房以后,瑶红喘着气对我说:“踏雪,我跟你说,我刚刚偷听到赵大人和李丞相的谈话,他们……他们要……”
“他们要篡改遗诏扶幼公子即位。”我平静的说道。
“踏雪,你,你怎么知道?”
“该来的、不该来的,始终还是来了。”我喃喃道。
“踏雪,刚才我偷听的时候听他们说你知道的事情太多,他们要……”
“杀我灭口?”我轻蔑的说。
瑶红点点头,“还有刚才我被他们发现,他们很快就要追来了,估计很快就会找到这里,要是你被他们发现就完了,如今大秦就全靠你了。”
“我……”
“现在只有你才知道当中内情,你立即赶到上郡通知长公子,长公子一定会相信你的话,或许还能阻止这场阴谋。”
“你被他们发现了,你也得跟我一快儿走!”
我拉起瑶红就要走。
“不,我不能走,我若是跟你一快儿走了,你就走不掉了。”
“你留在这里太危险,他们已经失去人性了,什么疯狂的事都做得出来。”
“别管我了,你快走!”
瑶红拿起桌上的蜡烛点燃了书房内的围帘、书架、简册。
“瑶红,你做什么?”我惊异她的举动。
“现在我能做的就只有是放一把火烧掉这里的一切,让他们以为你我都葬身火海,这样你才有机会前往上郡。踏雪我告诉你,前些时候我整理书房时发现这里有一条秘道,出口就在马厩的旁边,你快从这里走吧。”瑶红边说边打开秘道的机关。
“可是你不能牺牲你自己啊!”
“踏雪,既然你都可以为了陛下不顾一切,那我也同样可以!你如此信任我,临死前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无比惊讶的看着她。
“踏雪,其实像陛下那样出色的男子不止只你爱,我也爱!只是我爱的方式和你不同,能作为陛下的贴身侍女伺候他的饮食起居,我已经心满意足。现在我所能为陛下做的也就是助你逃出去,挽救大秦,挽救陛下一生的心血!”
瑶红在最后一刻向我吐露了她心底的秘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也会和我一样关心他,关心大秦的命运。
火苗在书房内蹭蹭上蹿,浓烟滚滚,所有的东西就像浇了油一样,很快就成了一片火的海洋。
“着火了,快来救火啊!”呐喊的声音由远及近。
“走啊,快走啊!”瑶红催促我。
我踌躇着,此刻书房的上梁开始下塌,瑶红一把将我推进秘道然后关上了机关,阻断了书房唯一的出路。
“快救火!快救火!”
我狠下心肠匆匆从秘道逃离了这个不祥的地方。
出了秘道,我到马厩牵出了旋风,行至行宫门口,我回首望向行宫,书房已经彻底变成火海,滚滚浓烟直冲云霄,熊熊火焰照亮了整个沙丘的天空。
我跪下来,朝着陛下寝殿的方向三叩首,“陛下,现在雪儿要去帮你保住大秦江山,等完成了使命雪儿就来陪你,你等着我。”
再见了,我的爱人,我将竭尽全力为你保住大秦江山,请你再等我片刻!
再见了,我的知心姐妹,无论你去到哪里,我都将永远记得你!
再度回首望了一眼,随即我跨上旋风,连夜直奔上郡。
我不熟悉路线,身上毫无分文,只能边走边问,偶尔遇到好心的人留我吃顿饭,有时一天能吃上两顿,有时一两天也没有东西吃,只能在山边摘些野果充饥。太阳出来的时候,我只能顶着烈日行走,倾盆大雨之际,我也只能冒雨前行。为了他的毕生心血,我一次又一次坚强的从泥泞里爬起来踏上去往上郡的路途,为了大秦的未来,我一次又一次从难耐的酷暑中苏醒过来。还好,旋风与我的雪花项链一直陪着我,每当睁开眼看到旋风的时候,我的眼前总能浮现出他高坐马背对我微笑的身影,这样我才仿佛有了无限的动力。
“别怕,有朕在!”
对!此时此刻我还有旋风,还有雪花项链,它们身上都有你的气息,有了它们就如同你在我身边一样,总是能够不断的鼓励我。
十几日后我终于抵达上郡,当我看到一队一队驻扎的军营上方飘扬着黑色的“蒙”字旌旗的时候,我竟激动得跳下马直奔军营。
我冲进营地,整片营地笼罩着一股肃杀之气,营帐门口高吊着的两朵白绫扎成的花被风吹得摇晃不止,偶尔有一两个头缠白色绫带的士兵从营帐旁边经过,显得悲凉肃穆。
竟没有守卫的将士?整个军营看起来像一盘散沙。我撩起营帐的围帘,映入眼帘的竟是两具黑色的棺木,几个头扎绫带的将士在灵前祭拜。
“踏雪姑娘,你怎么来了?”
几个将士当中我寻觅到一张熟悉的面孔,竟是林安。
“这里面躺的是……”
我极不愿意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我能听到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长公子和蒙恬将军。”林安啜泣道。
大脑“嗡”的一下一片空白,我无力的跌坐在灵前,我已经不休不眠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上郡,但还是来迟了!
“我来晚了!还是来晚了!难道注定是如此的结局吗?”我自言自语。
“告诉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从行宫来了几位公公和几名侍卫,说是宣读陛下的圣旨,没想到圣旨竟是要赐死长公子和蒙将军。”
“难到长公子和蒙将军都没怀疑过圣旨的真伪吗?”
“起初蒙将军也有所怀疑,可是仔细验证,却乃出自陛下御笔,而且玺印也不假。”
他们哪里知道,真正的遗诏是由我书写的,哪会是他的御笔?
完了,一切都完了!我只是晚了一日,一日的差别竟是如此巨大!大秦就这样断送在赵高手上了!
多日的疲惫我早就已经体力不支,瞬间昏倒在地。
我已经不记得我是何时醒来的,醒来之后都见过谁,都说了些什么,我只知道一切都完了,连唯一仅存的希望都破灭了!
似乎林安说那几个将士是蒙恬的忠实手下,似乎他说兵权已经交给了王离,似乎他说他们对大秦失去了信心,等将长公子和蒙将军下葬后他们要回乡种田,似乎……
我牵着马一个人失魂落魄的走在荒芜的山头,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我停下来,仰起脸,任由雨水打湿我的全身。
“你是在哭泣吗?是在为我哭泣,为他哭泣,为大秦哭泣吗?”我仰天长问。
雨滴在我的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他生病的时候你不哭,他驾崩的时候你也不哭,现在你还哭什么?”我对着长空怒吼。
我一个人游荡在山间、丛林、城镇、市集,徘徊在溪流、小道、客栈、街道。我不认得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认得我。本来一直陪着我的旋风似乎也已感知它的主人已经离去,在我穿过一片荒芜的草地之时倒下了,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过。心已经死了,人还苦撑着,就只是为了对他有个交代罢了,而今,我没有替他挽回局面,我如何对得起他?
原野一望无垠,我抬头仰望天空一轮明月。月神啊月神,就算我没有求够百家灯火,可是我愿意寿命减半以表诚意,为何你还如此不近人情?我居然还真的相信你能实现我的祈求?!我冷笑,难怪你周身如此冷清,恐怕你是天上最冷漠的神仙了!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