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从稀疏的竹子中间望去,像一座陡起的屏风,挡住我们的视线的,便是那永远深藏在云雾中的女神峰——巫山十二峰中最秀丽,也最娇羞的一个。林中单调的虫声像是我们自己的耳鸣。蓦地一声裂帛,撕破了寂静,“若有人兮山之阿”,回声像数不完的波圈,向四面的山谷扩大——“山之阿,山之阿,山之阿……”一只蝙蝠掠过,坡下草丛中簌簌作响。
公子嗅着手中的香花,一步一回头,爬上坡来。
公子:
被薜荔兮带女罗,(靠在一根橡子粗细的竹子上,望着对面的云雾。)
回声:“善窈窕,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回声:“遗所思,遗所思……”公子走进林中。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云雾渐渐围上来。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雾愈来愈浓,台上一片白。女子的歌声由远而近。山鬼,正如萧从云《九歌》图中所描绘的一个妙龄女子,肩头披着薜荔,腰间缠着女罗,从雾间出现了。
山鬼: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一阵雨声。)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公子:
(在远处)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罗,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余兮善窈窕。
山鬼: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慢慢,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公子:
(声音时远时近)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山鬼: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然疑作。
公子:
(声音更近了)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风雨雷电交加,满山的鸟兽都悲鸣起来。
山鬼的身影,完全被黑暗所吞没,哀怨的歌声中带着恐怖。
山鬼: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又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国殇
远山衔着半边血红的落日。
平原上进行着剧烈的战争。鼓声愈来愈急,敌人终于败退了。
国人为庆祝胜利并哀悼国殇,手拿着武器和钲鼓,环绕着死者的尸体,举行萨尼人跳鼓式的舞俑。
妇孺们坐在男人们后面,围成一个更大的圈子,唱着庄严而凄凉的悼歌。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路迢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幕下)
送神(尾声)
布置和序曲一样,依然四处闪着神光,满台香烟缭绕。
凡是在歌曲中出现过的人和动物,现在都在台上。
乐声响了,女子们一壁传递着鲜花,依次的打祭坛前舞过,一壁唱着歌曲。
女音合唱:
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
姱女唱兮,姱女唱兮容与。
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金鼓大作,全场乱舞。
全体合唱:
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
楚王领着百官,打台前走过,全场高呼万岁。
(幕急下)
作者附注
迎神曲
(一)《高唐赋》所述的“醮诸神,礼太一”的仪式,是在夜间举行的。这赋是否宋玉所作,是另一问题,所记的反正是楚国的故事。汉代祭太一本是沿袭楚国的旧俗,所以时间也在夜间。《史记·乐书》明白的载着:“汉家常以正月上辛祠太一[于]甘泉,以昏时夜祠,至明而终。”武帝时祠太一的《郊祀歌》也证明了这一点。歌词劈头一章《练时日》(相当于《九歌的迎神曲》)曰:“虞(娱)至旦,承灵亿。”又曰:“侠(浃)嘉夜,茞兰芳。”这和《史记》的话完全相合。
我们考察了《九歌》中间的九章歌舞曲,除《大司命》,都直接或间接的表示是以暮夜为背景的。《湘君》:“夕弭节兮北渚”,《湘夫人》“与佳人期兮夕张”,“夕济兮西澨”,《少司命》“夕宿兮帝郊”,《河伯》“日将暮兮怅忘归”,《国殇》“天时坠兮威灵怒”,《东君》“举长矢兮射天狼(星名)……援北斗兮酌桂浆”,又“杳冥冥兮东行”(夜间绕入地底东行),《少司命》“登九天兮抚彗星”,《山鬼》“猨啾啾兮又夜鸣”,这些都是直接表明了暮夜的。此外《云中君》“烂昭昭兮未央”,“与日月兮齐光”,和《湘君》“横大江兮扬灵”,都指所谓神光,那也是非在夜间看不见的。这分明是因为祭太一是在夜间举行的,所以娱神的歌舞曲也不得以夜为背景。《太平御览》五七二引王逸《九歌序》曰:沅湘之间,其俗敬鬼神,好夜鼓舞,以乐诸神。这与今本《楚辞》不同,不知究竟是谁的话,但说“好夜鼓舞”,是绝对正确的。
(二)光耀,神降临的表征。这种光便叫作“神光”,又叫作“灵”。《汉书·郊祀志》:“神光兴于殿旁”,“神光又兴房中,如烛光”。《海内北经》“二女之灵,能照此所方百里”,郭《注》:“言二女神光所烛及者方百里。”
东君
(一)这一章通常例在《少司命》前,那是弄错了的,经笔者考证,应该移到此地来和《云中君》相配(详拙著《楚辞校补》)。《东君》是日神,《云中君》是云神,亦即雨神。日与雨是农事的两个必要的自然条件,所以这两位自然神常在一起。还有,在五帝系统中,《东君》也就是东方的太暤伏羲氏,《云中君》也就是中央的黄帝轩辕氏。这两位帝不但往往并称,(如《海内经》“太暤爱过,黄帝所为”,和《庄子·田子方篇》“伏羲黄帝不得友”之类。)而且关于他们的传说还常被混淆。最显著的例是他们连名号都相同,都称有熊氏。(伏羲称有熊氏,见《易乾凿度》上注。)这些都说明,在传说中伏羲和黄帝不易分开,也就是《东君》和《云中君》不易分开了。
(二)三代时天子有“朝日”的典礼,便是在日出时,向着东方举行的一种欢迎日出的仪式。《东君》这位神无疑便是这样产生的。关于朝日,《尚书·尧典》又说到“寅宾出日,平秩东作”的话。“东作”一词,赵岐解为“治农事”,应劭解为“耕”,都是极正确的,所以我们在这里让一群农民出现,而在下面还要特别强调工作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