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被给赵天雨送什么纪念品的问题卡住了。赵天雨已是个富翁，吃的玩的用的应有尽有，怎么送？大家立即觉得这确实是个难题。本市没有什么特色产品，送给外商的东西，原则上是要有意义又有特点，让人喜欢又不能俗气。有人提出送几幅本市书画家的字画；有人说送工艺品，如本市产的天石石雕，或是木雕，也有的说送些本地产的名茶。但是，这些都让人觉得一般化。这时李书记又点了金水教练的名：“这个问题，还是由金水同志想想，你同他从小在一起长大，相处时间长，应该知道一点他的喜好。”
金水教练想了想说：“赵天雨小时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倒是他的父亲酷爱花草盆景，刚到村时，他父亲什么也没带，却用担子挑来了几盆花草，搞得村里人很好奇，那些花草山里多的是，觉得这家人同别人不一样。”
李书记忙问：“你记得他父亲最爱的是什么花草？”
金水教练想起来了：“他父亲最爱的是兰花。那时我不懂，有一次在他家我们玩球，不小心将一盆花打了，赵天雨吓得脸色发白，说我打掉的是他父亲最心爱的兰花，同我跑到山里躲了一天。”
“好，兰花高洁！我看就送两盆兰花。品种要好，市里没有好品种，就去外面买，花盆最好是明清风格的瓷器。”李书记拍了板。这一问题花去了两个钟点。
会议结束后，金水教练又被李书记留下来。
“老金，我考虑了许久，就是摸不透赵天雨先生要求赛场球的事。他是不是有什么其他意思？所以，再请你想想。”李书记苦恼地说道。看得出这事确实让李书记很耗神。揣摸人的意图，这本是官场的基本功。李书记一生就是在领会上级指示精神中走过来的，随便一份文件或是一份下级的报告，李书记本是看一眼就一目了然。但是赵天雨这个有点意味的要求，却让他一直感到吃不准。吃不准，这是个做领导、干工作的大忌。
金水教练没有立即回答，李书记都想不出来，他不能一下就说自己的看法。这段时间他已开始老练起来了。他也装着苦思的样子，过了一阵子才说：“也许他真只想见见大家，再同大家乐一乐，再赛场球过把瘾。”
“不会这么简单，听了你说那件事，我想他可能有深意呢。”李书记担忧地说，“这主要涉及到这场球该如何打，打得不顺心顺意，就会影响情绪，影响情绪，对我们引进外资，整个工作给人家的印象就会受影响。于细微深处见精神，很重要的！”
金水教练被李书记这么一说，也真得感到很重要。他更小心：“有这么些老队友能见着，我想他会高兴的。”
“难说难说，你们原省队的队员只有一半在世，年岁不饶人。”李书记摇摇头，同时想到一个大问题，“对了，只有五个人，怎么赛这场球？是不是要组织另一个队？我们市里有市队吗？”
“市队原来是有的，但是这几年不太被重视了，原市队的几个好手都改行或走了，要组织一个像样的队，还真有点难。”金水教练道。
“是，这几年忙着经济建设，对市里的体育工作确实抓得不够，头脑里也确实没有这根弦。我们市原来是个有名的体育强市，这在我到任前就知道了，当时有点想法，但是经济工作任务太重，实在腾不出手来考虑。这是欠账！”李书记不是本地干部，他是从外地调来的。说到这他突然灵光一现说，“对，赵天雨提出球赛，同这是否有关？”
金水教练不善这种推测和分析，只是含糊地点点头。
李书记沉吟着，顺着自己的思路接着说：“也许真同我市过去是体育强市有关，他在本市的全部投资，也是搞体育用品、器械和运动时装。”说到这，李书记严肃起来，“这就涉及到了投资环境的大事。老金，要尽快组织起一个市队，这事就交给你，要什么人由市里出面调，你负责到底。”
金水教练离开了会议室。路上，他想做个********也真难。来个外商都要花这么多的精力，还有这么多的事。更何况每天每月每年还要接待不少上级部门来的人和各类领导人物，不是要花更多的心血？讲当官不操劳，真是因为无知。
金水教练回到家中是傍晚近七点钟了。他接下组一个队的任务后，就去跑市体委找刘主任商量，然后跑到有关单位去找人，因是市里的事，各单位都还好说，但是到了个人，有人就问陪外商打球是可以呀，但有没有补贴，外商会不会包红包给小费呀？把这事当成“三陪”之外的第四“陪”。
所以，金水教练回到家中时，心情是很不好的。他觉得现在人变得真不成样了，这是球赛，要体现一种体育精神，怎么会提到红包小费。不过妻子说，这也没啥，人家国外一场球赛出场费就多少？再说现在接待外商时常举办舞会，那些被叫去陪舞的小姐不是常拿个一百二百的港币？
金水教练想想觉得也是，但又想想觉得不对，不是一码事。过去本市打球是蔚然成风，逢年过节最热闹和激动人心的是全市的球赛。当时，各单位都有自己的球队，只要是打球的，找对象都好办，姑娘们谈对象，见面肯定先问是打前锋还是后卫。那时建州市的篮球场同现在的商店一样，到处都有，小学生上学都爱手里抱着个篮球呢，如现在人手中拎个手包一样。
金水教练是在饭吃到一半时，听到门铃声响的。他没想到是吴小如来找他，忙丢下了饭碗，陪吴小如到客厅坐。
吴小如对金水教练说；“金教练，我一是来拜访你的，赵董事长多次对我讲过你。二嘛是想同你商量个事，李书记说现在只剩下几个人，要赛场球凑不够人数，他说已请你组织一个市队。我看要么这样，临时组一个市队也不易。正好我到公司时，知道赵董事长是运动员出身，而他当时会选择本市投资，据我了解是因为看中本市原是篮球之乡，有很好的体育基础和名气，另外他从小是在这儿长大的，对本市很有感情。所以，我到公司后组建了一支球队，要么由我们公司的队对你们老省队，这不是更好和有意义吗？”
金水教练感到这当然是好，他可省很多事。只是李书记会同意吗？这合适吗？
吴小如似乎知道金水教练的顾虑，接着说：“这事我同李书记说过，他让我找你，同你商量，并由你来决定！”
这下金水教练有些慌了：“不行不行，这么大的事，怎能由我定呢？要由李书记定，我没意见。”
吴小如笑了笑说：“没事的，金教练。我可以告诉你，赵董事长心脏有问题，而且很严重，是不合适进行剧烈运动的。我们公司队就可代表他嘛，这不是很好？”
赵天雨心脏有问题，那么当然是不能进行球赛，弄不好出更大问题。金水教练想了想说：“李书记同意，我没意见。”
“金教练，我来找你，还有就是希望这事由你出面同赵董事长说，这更合适，他会同意的。我去说，这不合适，我只是他的一个雇员，我同董事长是上下级的关系，赵董事长会不会以为我有一些私下想法？”
“这事我不能拿主意，得请示一下李书记，再给你答复吧，只是你公司队的情况怎样？”金水教练说。
吴小如得意一笑说：“我公司队你放心，我招聘人员时，就注意到这方面的人才，现在人都爱在外资企业工作，这方面人才我拉来了不少，他们平时作为公司的保安人员。”
金水教练知道吴小如说的是实情。中国现在有很多杰出人才在帮外商赚着中国人的钱，这成一种时尚，所以中国人的企业干不过外商企业，这是重要的一点。
吴小如告辞走了。
金水教练在客厅里呆着，想着这是否合适，明日如何向李书记请示。这时妻子来了，问：“那人是不是原来市服装厂厂长？他找你干么？”
金水教练说：“你认识？”
妻子答：“开会时见过几次，他是很出名的人。原来厂子很景气，他是市劳模、省劳模、优秀企业家和优秀共产党员，市里的荣誉就差我妇联的三八红旗手没给他。听说后来给外商干了，还闹了一场风波。”
“是怎么回事？”金水教练想知道。
“据说当时他也想上运动装的项目，并向银行贷款，准备引进一些设备生产国际流行的运动装款式。但是因赵天雨来投资，他当时极力反对引进这个外资项目，认为会使他的厂被冲击并倒闭，使市里失去最景气的企业，结果是得不偿失，因为外商投资市里给了优惠，可以免税三年，服装厂每年给市里上缴的利税是500多万，而引进设备上新项目后，三年就可收回投资，第四年就可逐年上缴利税上千万。结果他挨批评了，认为他开放意识不够，不理解改革开放大局，银行因外商上了相同项目，认为贷款风险太大，也不同意贷款。他也被调到市经委任虚职的副主任。所以，当时赵天雨的一个代表来本市时，听到此事，专门去聘他出任公司总经理，每月工资是8000元。市里不同意，他一气之下辞去了公职，赵天雨的那位代表还在本市为他买了一套高级住宅。”
还有这等事。金水教练有了许多的感慨。
第二天，金水教练请示了李书记。看来吴小如说的没错，这个问题吴小如同李书记已商量过了。李书记说：“这事小吴同我讲了，我想这也是个办法，不过只是先这么定一下，等赵天雨先生来后，你去征求一下他的意见，这事你去说会比较合适的。”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金水教练找到了吴小如，吴小如听后就立即恳请金水教练到公司对球队进行指导指导。金水教练也想了解一下他们球队的实力，同意了。他立即就到了吴小如那里，当然是吴小如派车来把他接去。
这还是个不错的球队，吴小如没有吹牛，他确实网罗了不少优秀的选手，其中好几个是原市队的主力。
赵天雨如期到达。
金水教练被李书记指名参加接待。因此，他看到了整个隆重的接待场面。市里五套班子领导分乘九部小轿车到达本市与外市的交界处等候赵天雨。交警车开道，公安车殿后，四个老队友也乘坐一辆小车前往。
时间是经过精确计算的。他们在上午10点等到了赵天雨的车队。
赵天雨从车上下来了。由于是本省最大投资商，省里的几位领导都陪同他来，也跟着下车。金水教练被李书记带在身边，有幸同省委副书记、副省长等领导握手。
赵天雨认出金水教练，走了过来，同金水教练紧紧抱在一起，两人都没言语，热泪流了出来，这是真挚的泪，激动的泪，很自然，没有一点的虚伪。
赵天雨放开了金水，看到了一溜站成一排的队友。走上前一个个拥抱，一次次流泪。所有的人似乎都被感染了，这是他们劫后的第一次重逢。
金水教练这时才发现赵天雨变得苍老了，步态有点迟缓，动作也不流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灵活和充满魅力的后卫了。
在拥抱了所有队员后，赵天雨问：“还有几位呢？”
金水教练沉重地说：“天雨，许多年了，他们都不在了。”
赵天雨突然有些踉跄。他的两名随行人员立即上前，扶住了他，并给他服下了几粒药丸。解释说：“董事长心脏有些问题，不能过分激动。”
金水教练被赵天雨拉上了车。两人坐在后排。赵天雨无言地握住金水教练的手，金水教练感到赵天雨的手也不那么有力和充满韧性了。时间是恶毒的。
许久，赵天雨才说：“金水，都好？”
金水点了点头，泪水又差点掉下来。人生如梦。
到市里已是中午。市里为欢迎赵天雨的到来举办了一个高规格的宴会，金水教练被安排坐在赵天雨的身边。
果然如李书记所料，赵天雨要求下午就到父亲的坟地上祭奠。这种场合，省市领导不宜参加，金水教练被李书记找去，说市里全权委托金水教练陪同前往，为了工作方便，市里临时决定，金水教练升任市体委副主任，这种身份比较合适，对金水教练也算是进一步落实政策，任命立即下达。
金水教练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也成了个副处级的官，而且就是这么简单。
下午，赵天雨让金水教练陪他上了父亲的坟。坟地整理清洁庄严，赵天雨非常吃惊，听金水教练说是李书记安排，很感谢。
赵天雨的父亲也是金水教练的启蒙教练，来时市里已为金水教练准备好一束鲜花，并以市委和市府名义带来了两个花圈。
赵天雨放声痛哭了一场。
金水教练是在当晚乘赵天雨情绪较好时，向赵天雨提起了球赛的事。
“你这次来还想赛场球？”金水教练问。
“是的，原来还真想再感受一下我们过去的日子。不过，现在这球赛不赛也行了，人凑不齐了，这是我估计到的，也是我担心的。你们没告诉我，但我心里是有准备的。我已经考虑到这可能是我这次故土之行的唯一憾事。”赵天雨眼里透出了深深的忧伤。
这种忧伤感染了金水教练，他理解赵天雨的心情。
“你是说不赛了？”金水教练许久后才问。
“能见到你们几位，我多少也知足了。”赵天雨一声长叹，“不赛吧，这个日程安排取消。我是有些老糊涂了，心里总还留着一点希望，其实我知道这也是不可能的，毕竟30多年了，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这是天意，也是规律。”
金水教练没再说什么了，一是他感到他无话可说，二是他觉得赵天雨的这个日程变动必须立即向李书记汇报。李书记是花了多少心思在这个事情上，而市里也投了不少的力量在这事上。看来大家都是瞎忙乎，这事太简单了。赵天雨其实根本没有其他更多的想法和考虑。
金水教练向赵天雨告辞后，即找到了李书记，将赵天雨的意思如实说了。李书记沉吟了很久，坚决地说：“不，不行。我们不能让赵先生有半点遗憾带回去，这是个重要原则。特别他又这么说了，这场球赛我看非打不可。”
“那这怎么同天雨说？”金水教练感到为难。
“走，我同你立即到他房里去说。”李书记很果决。
“赵先生，球赛的事，我们市里已有准备和安排，您身体不适，我们也事先估计到了，因此，这件事我们是这么考虑，由您的五个老队友组一个队，同您的天龙运动时装公司队进行一场比赛。您看如何？”李书记说。
“天龙公司有球队？”赵天雨有些意外。
“是的，有个不错的队，我去看过。”金水教练在一旁说道。
“现在市里还是保持着过去的老习惯，每个单位都有自己的球队？”赵天雨来了兴趣。
金水教练不敢说什么，看着李书记。李书记立即点头说：“对，这是本市的传统，我们是个篮球之乡嘛。当然，现在不像过去了，没有那么的热，但不少单位还是有的。我们正在考虑，准备下一段要发挥这个优势和保持这个传统，把它做为我们精神文明建设的一个重要内容来抓，重振我市的体育雄风，同经济建设结合起来。这是金水同志在我们政协会议上的提案，这次将金水教练提为市体委副主任，就是想让他把这个事情抓起来，来专门负责抓这件事呢。所以，这场球赛可算是个开头。你说要不要赛？”
一席话说得赵天雨很高兴地点点头；“这样好，那就赛吧，我将大力支持。如果下一段贵市真准备重振体育雄风，我愿意出资10万美金，做为发展基金。”
李书记极为兴奋：“我就代表本市先感谢赵先生的支持了！”
金水教练在一旁愣住了，他不得不佩服李书记反应敏捷。
5月20日，金水教练又被李书记找去。宾馆的会议室里，李书记召集了几个人，再次专门研究球赛事宜，李书记说：“球赛明天傍晚进行，所以赛前我们还是碰个头。大家一起来考虑一下，这场球怎么个打法。赵先生这次不仅签下了3000万美金的合同，而且还正式向市里表示愿意为市里的公益事业捐助500万人民币的款项，项目由市里考虑。这么个爱国爱乡的外商，实在难得。同时，他已表示愿意出资10万美元，给本市设立体育发展基金，赛前就搞个隆重的捐赠仪式。这样，打好这场球赛意义就更不同一般了。”
大家都很同意李书记的话，外商很多是来做生意的，考虑赚钱和效益。但赵天雨确实是个例外，上午合同的签订基本上按市里的要求，市里原担心是否为本市的利益考虑太多了，怕影响赵天雨情绪，结果赵天雨根本不讨价还价，而且说开发区的有关道路和配套工程只要同他的工厂有关的，他愿再出一部分资。让在场的所有官员和工作人员真诚地自发地鼓掌。这是一颗赤子之心。
如此，大家意见很一致：这场球赛应打出水平，赛出风格，赛球一事因是同赵先生的天龙运动时装公司队比，是否应多多照顾他的情绪，以友谊第一为主，要让赵天雨先生高兴，人家发扬了风格，我们也要发扬风格。
金水教练在一旁本想说些自己的看法，赵天雨是个运动员出身，赛场原是他的真正事业，如今情况虽然有变，但他如此热心篮球事业，说明他还心系赛场，应按正常赛法，而可不必考虑输赢。但见大家意见如此统一，也不好说什么了。
李书记最后果断地说：“大家意见很好，赵天雨先生如此豁达和支持我市，是万分难得。所以，赛场上要尽量控制住节奏，适当考虑让赵先生愉快。他是个赛场老将，赛场上谁都爱赢而不愿输，人之常情，心之常理。所以，金水同志我看还是由你来控制住赛局。”
第二天一早，李书记又叫上金水教练，同时还叫了吴小如，一同去察看了球场。由于困扰多日的问题解决了，又有更意外的收获，李书记心情很好。
球场按李书记指示，修缮一新。
傍晚，球赛正式开始。因市里发了通知，要各单位组织人来，所以，观众席上坐满了人。陪同赵天雨下来的省里领导和市里五套班子领导，全部到场。
捐赠仪式搞得很隆重，也很热烈。然后开始进入球赛。
赛前，李书记特地交代金水教练，要尽可能地把握住赛局，来了这么多人看，不要让赵先生难堪。这意思金水教练已领会了。
一声哨声吹响，比赛开始。按着装分为两个队，红队与蓝队。老队员为红队，天龙运动时装公司为蓝队。
严格说来，蓝队实力是比红队差了一些的。，因为，红队毕竟是原省队的老主力，大家虽长久不摸球了，但今天的情绪和气氛都不一般，内在的潜能和过去的技术都被激励出来，加上过去在一起赛球多年，战术配合默契，心领神会，这些天又练了一阵球，所以，很快就占了上风。
第一个争球是由红队抢得。金水教练威风不减当年，很快就进攻到了篮下，有一个攻球机会，但金水教练看到了李书记关切的目光，不由一时放弃了上篮机会，把球传给了黄卫东。黄卫东没有想到金水教练不上篮，结果球被蓝队截走，传给了后卫，红队队员都以为金水教练不会错过上篮机会，以为这球已得分无疑，防守也就出了失误，被蓝队后卫三步上篮，球进了。蓝队得分，旗开得胜，李书记带头鼓掌，场外自然一片掌声。
上半场的前15分钟打得并不精彩。因为金水教练明显心存忍让，而红队其他队员不能理解金水教练的意图，在配合上就总出现失误，进攻上组织不起来，红队与蓝队比分为10∶18。
赵天雨在场外似乎感觉到了问题，他是个行家，突然喊了起来：“赛场无人，心中有球。”
所有的队员都一愣，目光投向金水教练，这是复杂的目光。金水教练一时感到回到了从前，他心中一下腾起一股豪气，也不由喊道：“赛场无人，心中有球。”
红队全部队员都大喊一声：“赛场无人，心中有球。”
比赛顿时炽热起来，金水教练一下放得很开，红队一时屡屡进攻，很快扳平了比分。这时金水教练发现每个队员的脸上闪亮起来，红队在水平正常发挥的情况下，打得灵活，富有强烈的攻击力。场上比分陡然悬殊起来：40∶26。红队遥遥领先。
这时，赵天雨叫了暂停，他成为蓝队的场外指导。他已看出了蓝队的弱点。红队无场外指导，队员们正在抹汗，李书记走了过来，对金水教练说：“要注意控制，要注意影响。”
金水教练一下如从梦中又回到现实一般，惶恐地点了点头。
赛场又出现了原来的情况，金水教练屡屡错失良机，而使红队出现因意图不理解、配合混乱、没有章法的现象。
上半场比赛结束，蓝队胜，45∶43。
场间休息。李书记为红队亲自送来了矿泉水，他情绪很好。
金水教练看到了李书记，心里突然有些异样。他很想走过去请示一下李书记这样打下去行吗，但环境不允许，他也不便。他希望李书记能走过来同他说上什么，但李书记并没有过来，连看也没往他这边望上一眼。但金水教练知道，这至少说明李书记现在是满意的。
下半场的比赛很快就开始了。
金水教练总不知不觉地一直分心去看李书记的表情。这明显影响了金水教练球艺水平的正常发挥。他现在是副处级的官。从赵天雨的表现来看，赵天雨今天赛球的目标很清楚了，是想再打一场能充分体现原省队水平风貌的球赛，而不计输赢。但是，按李书记的交代，这场球尽可能应让赵天雨赢。金水教练应该服从，应该不去损害李书记的自尊心。两方面他金水教练都得照顾到。怎么打？金水教练考虑起这个问题，一时失误就多了起来。
其他队员的豪情已让金水教练的失误损害了，水平不能正常发挥。但仅是金水教练水平发挥失当，整场球赛还不会让观众感觉到什么。因为谁也没见过金水教练当年赛场上的威风和神妙，也没见过原省队的赛场威风。再说，红队都是年过五十的人组成，蓝队年龄明显年轻许多。
下半场，红队队员已明白了金水教练的想法和心思，他们可能也觉得这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必要的，所以配合相对巧妙了一些，一些失误场外人看不出来，被掩饰得较好。
球赛结束了，蓝队以87∶85胜红队。这是一个适当的比分。
观众们掌声雷动。
这时的金水教练不像过去那样会有的胜利的亢奋或失败的沮丧。他现在急着去看李书记的脸上表情。在众多的人群中，他看到了李书记脸带微笑，正满意地拍着手。金水教练才有些放心，也忘了输球，兴高彩烈拍起手，一起鼓掌。
李书记走过来同大家一一再握手表示感谢。最后握到金水教练的手时，李书记高兴地说：“老金，这场球赛打得不错，打得不错。”
“李书记满意就行。”金水教练说。他把这当成了球赛的标准。
球赛结束了，那些被请来的老队友完成了任务，也准备离去。原定由市里出面为他们饯行，但赵天雨对金水教练说他希望能由他请这些老友一次，尽尽心意，叙叙旧情，让金水教练安排一个只有他们6位老队友参加的告别晚宴。金水教练向李书记汇报后，李书记表示理解。于是，在第二天的晚上，6个老队友聚会在本市最好的酒楼的一个包间里。
明天就要各奔东西，这时大家那种人生悲欢离合之感又油然生起。这种感觉被酒精刺激了一下，涌动得让人无法把持。回忆、欢笑、哭泣，亦喜亦悲，几十年的一切都被浓缩在这聚会之中。
酒宴进行了近三个小时。临近结束，赵天雨起身举杯，说：“我一回想起往事，总就会想到大家，就会觉得大家当时为了我，所表现出的那份良知和情怀是万分万分的宝贵，特别到了现在这种年龄，到了现在这种生活状况，我就会越想越觉得珍贵，也感到有一种内疚，因为多少是因为我，你们吃了三十多年的苦。这次来，我见到大家都很好，我很高兴。我知道，对大家的那份情，我是无以为报了。所以，我也不怕大家见笑，为你们一人准备了一份薄礼。不管它是什么，你们都不能拒绝收下，不然我将会永远不安的。”
说到这，赵天雨把酒一口干下，接着说：“大家也把酒干下，说明同意我的意见。”
大家的目光又看向金水教练，金水教练知道赵天雨说的是真心话，举杯将酒喝下了，大家也跟着将酒一饮而尽。
赵天雨才从衣袋里拿出了6个信袋，分别递给了大家。大家都打开来看了，每个袋里装着1万美金。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你们不收，我会很伤心的。”赵天雨声音有些呜咽，“这点钱对我来说是一点点的，而对你们来说，至少可以生活得稍好一点，你们各自的情况我都已了解了，都不富裕，都生活得很清苦。”
赵天雨又掉头对金水教练说：“金水，你带头收下！”
金水教练很矛盾。这些钱收下，对大家来说是有用的。他知道不少队友现在家境贫寒，就拿他家来说，一直等到女儿参加工作，他家才购买上了彩电，而现有的存款才几千元，还是省吃俭用积攒下的。他一辈子的工资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但他现在是市体委的副主任，在外事办这么些日子，也多少知道外事纪律。现在赵天雨又是真心实意，他能拒绝吗？
金水教练望着赵天雨那企盼的目光，终于默默地将信袋放进了口袋中。大家也跟着金水教练放进了口袋中。
赵天雨流下了两行热泪。“谢谢大家，谢谢！”
晚上回到宾馆，赵天雨已喝醉了。金水教练回到了为他安排的房里，怎么也睡不着。他终于拿起了电话，挂通了李书记的手提，这是李书记专门告诉他的号码，让他有事就挂个电话。
赵天雨将这事同李书记汇报了。李书记说，收就收下，这是私人馈赠，同外事纪律没有关系，更何况那些队员不是机关工作人员和干部。
金水教练才有些心安。但还是没睡着。最后，他又挂通了家里的电话，将这事告诉了妻子。
妻子听后，说：“你把这事向李书记汇报，这是对的。李书记说没事，你就自己处理吧。”
金水教练说：“我们家不缺钱，这钱拿了，我很不安心，但当时不拿也不行。我想等赵天雨走后，将这笔钱捐给市里，做为市体育运动基金，这样行吗？”
妻子说：“金水，这辈子你总算做了件让我觉得爱你没爱错的事。我会更爱你了！”
原来她过去还觉得爱错了我？金水教练心里有一种甜甜的感觉，带着这种感觉就睡了。
赵天雨在市里的活动全部完成了，准备离去。
在离去的前个下午，市里为他举行了隆重的捐赠500万元人民币作为市教育基金的仪式。李书记向赵天雨赠送了两盆兰花。果然，这个礼物让赵天雨激动万分，捧着兰花，赵天雨似乎想到了已逝的父亲，眼睛又湿润了。他将目光投向了金水教练，那目光分明知道，这两盆兰花准是金水教练的点子。
赵天雨在晚上为市里举办了答谢宴会，并邀请了金水教练一家都参加。妻子果然脸色红晕地用眼睛深情地看着金水教练，那模样活脱脱是刚恋爱的样子。
吃过饭，赵天雨请金水教练同他一同去散散步。两人随意地顺着街道漫步。因为明天即将离别，那种刚见面时的伤感和恍惚如梦的无语，又出现了。
两人走了好长的路，赵天雨才开口说话。
“金水，这次来我很高兴。我要求赛那场球，一是想同大家再见个面，也许这是最后的见面，二呢我知道大家为了我是以一场水球赛结束自己的运动生涯，这对一个运动员来说是一生最痛苦的，所以，我希望再来打一次真正的球赛，让大家在老之将至时，对运动的生涯能留下更深刻和美好的印象。”赵天雨终于说出了他要求安排一场球赛的真正目的。
原来如此。金水教练有些黯然。赵天雨自始至终还保持着一个运动员的可贵品质，也难怪在国外商界他能发展，他能成功，他能把握住自己的人生。
金水教练又有些恍惚起来。他做不到，也没法做到。所以，他只能这么失败地活着。
“不过，我感觉得出来，你们那天在赛场上还是有意让球，这我能理解。因为我是中国人，在中国出生在中国长大，那种心思我懂，也非常感谢。但是，你们忘了那是赛场，赛场是什么？是战场！不论输赢这是对的，但是，必胜的精神和态度是绝对要有的。这是一种竞争意识，更高点说是个心理素质和精神意识。所以，这场球赛让我有着更深的遗憾。”赵天雨沉重地说。
金水教练只能面红地应道：“天雨。我们同你比是老了，真老了！你是真正的运动员！”
第二天，金水教练同李书记一起送赵天雨。路上，金水教练没有对李书记谈起了赵天雨昨晚上表示的遗憾。不然，他相信李书记又会为此苦恼很久。但是，从内心来说，他太希望李书记能知道，全市的人都能知道。
送赵天雨的程序同来时是一样的，他们将赵天雨一直送到了本市的地界边。
赵天雨同各位领导握手告别，最后才同金水教练无言地拥抱。在拥抱时，赵天雨偷偷地向金水教练的衣袋里，塞进了一个信袋。金水教练没有发现，他目送赵天雨的车队远去后，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想擦去泪水时，才发现口袋里有一个信袋，拿出一看，里面有3万美金，还有赵天雨一张便条：
金水：
我们情胜兄弟，这些钱算是兄长我的一点心意。我一无所有，能给你的只是一点钱，怕被你拒绝，故只能这样了。
多多保重。
天雨
金水教练默然。这天的阳光特别好。金水教练觉得这天其实是太适合训练了。但是，他又知道，当上体委副主任后，他将同训练无缘了。
车上，金水教练把准备将4万美金捐给市里做体育基金一事向李书记说了，要求将这笔钱当做是赵天雨捐给市里的。李书记同意了，并称赞金水教练了一通。此时，金水教练对李书记的称赞也没有感觉。他想，在他人生的后半段，他不能也不会再打水球了。
不久，几位队友都将钱送来给金水教练，表示他们经商量一致决定，将此款捐给市里的体育发展基金。
金水教练心里总算感到安慰，大家仍是一个出色的运动员。
李书记指示市里报纸、电视台对金水教练和他这些队友的这一举动给予宣传表扬，并亲自写了一篇短评，给予高度肯定。市里果然拿出了重振体育雄风的意见。年底，市里被评为省引进外资先进单位的同时，还被评为省体育工作先进市，金水教练也被评为省体育先进工作者，并上报全国体育先进工作者。
原载《福建文学》1996年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