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乡里进行了入党积极分子培训，我通知了根子嫂，让她通知根子一定要如期参加培训，根子直接从城里到乡里参加了学习，没有回村。三天之后，根子回村了，并带来了一个县报道组的记者和李副书记的一张便条，李副书记指示我接待这位记者。原来，这位记者刚好到乡想找点有关农村基层组织建设的材料，采访李副书记时，李副书记谈到了乡里改变过去的思路大胆发展致富农民入党的事，讲到了根子，这个记者一下感到有文章可做，就跟下来采访了。
我接待了这位记者，我感到这是一个迷惑阿狗支书的一个难得机会，我把全部的功劳都归给了阿狗支书，大谈根子在多年前就如何要求入党，致富后仍不忘党的恩情，热心帮助村民，而以阿狗支书为主的村委是如何考虑引导致富根子的上进，将吸收致富农民入党做为新时期村级基层组织的一个重要工作。我还提到了旺伯，说这位党龄比我们俩年龄加起来还长的老村支书是如何支持，并自愿做为根子的介绍人和考核人的。我建议记者去采访一下阿狗支书和旺伯。
记者果然兴趣极大，去采访了阿狗支书和旺伯。我不便陪同前往，也不知他们谈了什么。只是记者后来回村部同我一起吃饭时，笑了笑对我说，这应是你的功劳，那位支书是绝不会有这种思路和想法的人，他基本上还是20世纪70年代农村干部的水准。倒是那位老人家，还真是有着老党员的风范。
这位记者是有新闻头脑的，他回去后居然写了一篇长篇通讯，在省报的头版发了出来，省报还加了编者按，说发展致富农民入党，是个很值得思索和引人关注的问题，特别是在贫困村，如何搞好基层组织建设，这篇报道给人提供了个典型云云。我已记不太全了。这是我预计到的。只是这位老兄，在报道时泄露了一些天机，他按我的介绍，写了阿狗支书和旺伯，但也把我给写了一截，显然是采访根子时他了解到的。我看到后心惊肉跳，特别是讲到扶人，这是阿狗支书最敏感的问题，弄不好会让我前功尽弃。
好在阿狗支书的初中文化程度可能有些水分，加上他从未被记者采访并被如此隆重上省报，他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个关键性的东西。村里也没多少人读报，能读的也同阿狗支书水准差不了多少，他们不如城里机关干部那么多的敏感和疑心。阿狗支书由此对我的态度又好起来。在一个清晨，他又主动同我谈了话说，一切都被你说中了，岩庄是历史上第一次上省报。他似乎很佩服我了。
我终于同阿狗支书实现了表面的和解。这也是下面基层干部比较厚道的地方，阿狗支书不是个太坏的人，他的水平让他坏也坏不到哪里去，这是我感到更为悲哀的地方。相比，我应该主动承认，我不是个地道的人。
倒是毛头这小混账，他这些天对我态度有所改变，在吃饭时突然问我，扶人是什么意思？我被他吓了一跳，忙说你读过书，有句名言叫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扶人就是培养合格党员人选的意思，这是公文里的简称，城里人都爱用简称，如我在地区机关，我那个部的部长姓宫，两个副部长一姓马一姓庄，我们在称呼他们时，都爱称宫部（弓部)、马部（马步)、庄部（桩步)，大家开玩笑说我们单位是个武馆。这一说让毛头笑得饭都差点呕出来，说那简称你不就叫陈干？
省报登出的东西，引起了县里的重视，正好县里要开一个关于农村工作的会议，就打来电话给乡里，要乡里对发展致富农民入党一事准备一个材料，在会上发言。李副书记打电话把我找去了，要我来整理，我也没推托，就到乡里住了几天，这几天的伙食由乡里负责，很改善了一番，要不是怕被他们感到我太没水平，我这份材料真想写上******半年。
八 我又同阿狗支书交锋一回
农村工作本就有阶段性，如一些旅游点一样有淡季和旺季之分。这时，上面对扶贫工作有了比较全面的认识，也比较客观来要求做好这一工作，认为要弄些比较实的东西，并提出扶贫不是救济，因此给各贫困村下拨了一些扶贫贷款。这个贷款直接下乡到乡里信用社，自然是无息的，手续要求也较严，要贫困户报出具体用款项目，经过村委审核报乡扶贫办认定，才能领回款项。
本来，乡里已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不是救济，是贷款，贷款就要还的。但是，我不懂阿狗支书是如何传达乡里意见的，岩庄人都认为这是救济款，纷纷要来申请表。可笑的是，全村除了根子家没填表外，其他都填了表交了上来。这使我在最后的审批上同阿狗支书又发生了一次冲突。
按乡里的分配，岩庄贷款总数是控制在6万元的规模。我的想法是，对那些确实拿来投入生产项目的贫困户，款数可以适当的多点，那么这样一算，6万元只能分到150户至200户之间。因此，在交来的表格中要剔除近一半。
开头，对剔掉几十户无还款人力诸如五保户或丧失了主劳力的人家，这方面我们意见还是比较统一的，因为若出现无法还贷，将由村里负责，阿狗支书对这一条还是明白的。但是，到后来要再剔除一批时，就卡住了。大家的项目不是稻田养鱼买鱼苗，就是买牛或种果树，也有写买猪崽的，情况都差不多。
阿狗支书是这时发话的，他说先保证村干部再说，他们是村里的主要骨干，按上面要求要先带头脱贫致富。我看过那些村干的申请表，包括阿狗支书的，都是写500元，最低也写了400元。其他的村干我不懂，但阿狗支书要这500元我知道绝不是用来搞生产项目，他的项目上写买牛，事实上他家里已有一大一小的两头，他是想要这500元来给儿子娶媳妇用。
我知道在他们的认识中，这种款虽是说贷款，但是，到时大家不还，你乡里有什么办法？敢像过去地主那样逼债？要从村财政扣，村财政本就是赤字，你又能扣个啥？说到底是国家损失。我说，这次贷款是僧多粥少，国家能拿出这些钱来是很不容易，也不是救济款，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是不是村干部发扬一点风格，先将这些款落实到村民，这样没有分到的村民也不会有意见，也是村委为帮助村脱贫致富的一个实际行动，等明年应该还会有，那时再落实到村干的，也就不迟了，村民们也不会有话说，这有利于工作。
阿狗支书不同意了。他说村干也是贫因户，怎不能要扶贫贷款？我们村这些村干是同别的村无法比的，乡里只补贴支书、村长和会计，每月是50元，不足的由村里自己贴，村干的津贴由村里视情况来定，我们村定得是最低的，所以村干没有积极性，有这个机会不显示一下当村干的同村民不同，以后谁还有积极性？村里工作就更没人来做了。
我第一次在阿狗支书面前显得没有了口才。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有道理。但是，我知道这些村干再穷，也比村民们好，村里定下的各岗位津贴，—个村干部每月至少可拿100元至150元，也就是说一年可比村民多收入1000元至1500元。这笔钱看是小数目，但在贫困村，是笔大收入。虽然村里财政是赤字，不能每月兑现，但到了年终，对这种贫困村，县乡两级都会给村里一定的财政贴补，这钱一下来，他们就能拿到。
我说，不管怎么说，村干的情况是比一般村民好些的。再说，这次贷款，如果我们这么做，会给村民造成一种错觉，以为是救济款，工作更不好做。
不行，村干部一定要保证。阿狗支书把对我积了一段时间的恼怒全发泄出来了，你可以不管村干而管村民，我不行，我不管村干，以后这支书还当得下去吗？我在村里还能指挥得动人吗？你是上面下来的干部，下来一年你就走人，你可以不管这里面复杂的关系，但我要在这里呆一辈子！
阿狗支书终于发了火。
说来也不该，面对比我年龄大一倍的阿狗支书，我也忍不住了。这是在机关工作中被宠坏的自尊心的作用的结果，像我们这种地区干部，到了县乡从来是很受人表面尊重的。我说你知不知道我也是岩庄人，我的祖父是过去西头的老二叔，我来这里是自愿来的，完全是为了岩庄好。这是我的故乡！
我说这些话是有效的，阿狗支书有些吃惊地望着我，你是老二叔的孙子？你爸是牛崽？是本地人，在这种落后的农村是有着一种奇妙的效果。
我爸小时是放牛娃，这我知道。是不是叫牛崽，就不清楚了。到了城里，用的是全名。但阿狗支书说的肯定不会错，因为岩庄人没有不知过去村里的老二叔的，就是我祖父，他是岩庄的第一批土改干部，任过该村的农协会长，在1953年这里闹匪时，和我祖母一同被土匪杀害了。据说死得壮烈。所以，我爸自小是个靠烈士抚恤金养大的孤儿，长大后也是是靠在地区当了领导的原同我祖父一同闹革命的一位老干部的帮助，进城成了非农业户。
我发过火后也后悔了。心里也平静下来了。我突然有种自嘲，有必要这样认真吗？那几百元的扶贫贷款能解决什么问题？真有用吗？这不是个什么大是大非的问题，我确实不过下来度过一年就要回去了，再说给村干就给吧，他们更有能力还款，而不使国家受什么损失。这么一想，我也释然。
但有意思的是，过了不久，乡里贷款批下来了，结果有一位村委，在乡里取出了钱后，就直接到乡里的一家小饭店，自斟自饮，痛快了一番，并在回村时，在市场上砍了10斤肉挂在肩上回村。这事乡里知道，又批了村里一通。
九 我私下说服了根子为村里捐了一笔钱
山里的暴雨是很可怕的。它连续下了几天，给岩庄带来了一场怪异的山洪。岩庄人的土墙是经受不住这种山洪的，房屋大量地倒塌，田被淹没，当然整个乡里的不少村庄都受害，全县和附近的几个县都出现了灾情。
因水土恶化，岩庄是重灾区，地势低的土房全都倒塌或被淹，有三分之一的农产严重受灾。灾情在和平时期是头等大事，立即受到了各有关方面的重视。省地领导闻迅后就赶了下来，村里接到乡里通知，说领导要到岩庄来慰问灾民。
阿狗支书此时变得很老练，他立即找我商量，说能不能帮助整理一份全村受灾情况的汇报材料。这是我应做的份内事，我二话没说就照办了，详细地列出了掌握到的有关受灾实情和一系列数据，然后交给了阿狗支书。
到岩庄的是省里的一位副省长，地区来了一位副专员。两位领导都带了农、林、水、电和民政、卫生等有关部门的领导，想现场解决一些问题。我在机关呆久了知道如今这种层次的领导对灾情是充分重视和关心的，也是不会含糊的。这是实情，会出一些问题，常是在基层这一个环节。
那天天气已开晴了，日头很毒。灾后出现这种天气，更毒。许多来不及处理的污水污物和动物死尸，被烈日一晒，就很容易引起流行病传染的。我建议阿狗支书立即组织村民清理一下，但他不同意，说要让领导看到实情和感受一下灾情，这对村里有好处。我想他是想为岩庄多争些支持，也就没多说了。
副省长和副专员等领导认真地察看了受灾情况，副省长的心情是很沉重的，特别是看到了那些阿狗支书介绍的站着无语的一片群众，我看他眼睛有些湿润，他立即指示县里和乡里，尽快拨出专款，让卫生和防疫部门，清理一下环境，确保灾民不受疾病危害，他还强调这事必须认真做好，出现病害，要追究领导和有关部门的责任。
副省长是在简陋的村部听了阿狗支书的汇报。阿狗支书汇报时，我才发现，他将受灾情况夸大了一倍。这种数据按惯例是不会复查的，乡里也希望灾情重些，这同过去报喜不报忧形成一种反差，如今受灾是多报忧而不报喜，是基层一种时尚。我在一旁自然不便说什么。
应该说我这次的汇报材料是写得有些不足，这种不足，无意中害了阿狗支书，所以，当副省长听完灾情汇报后，又问了村里现在和今后将采取什么具体措施来开展灾后自救，进行生产重建，力争减少损失时，阿狗支书傻了眼，他那种水平是回答不出的，而实际上他头脑中也想都没想过这事，只想着能从上面拿到多少的救灾款和救灾物质。
副省长还是很了解农村基层干部的素质的，虽然不悦，但也没表示出来。他出了村部，见到了站在外面的村民，他走上前去，讲了几句，说代表省委省政府，向灾民们表示慰问，并请灾民们相信，党和政府对灾民们将负责到底，将通过各种渠道，来具体解决灾民面临的一些生活困难。同时希望灾民也能发扬自力更生的精神，自行开展灾后自救工作，配合政府做好整治灾后环境和恢复生产的工作。
村民们木然地听着，两眼望着副省长。整个场面让我感到上面站着的不是一群人，而是一片向日葵。我的心里充满了一种深深的悲哀，我的岩庄百姓！
这次水灾，使原已破旧的村小学整幢教学楼倒塌了。时已近新学年的开学，村里无钱重盖。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但是，这么重要的事情，阿狗支书根本没有考虑在内，是小学校长找到了我说，给阿狗支书反映，阿狗支书让他去找学区和教育局，他无奈才找到我。我听后就想到了岩庄的那些可怜的孩子，那些可算是我的弟妹的孩子，我对校长说，你马上写一份报告，我盖上村里的印，我们去县里和地区跑跑。
第二天，我就同小学校长踏上了去县里的路，来到县教育局。县局局长是认识我的，因为我在地区跟着部长多次到过县里，多次见过这位局长，他也陪同过我的部长视察过县里的一些学校。他很热情地接待了我，听了我说明的情况，他告诉了我一件事，说去年岩庄小学就被列为危房，当时县教育局就下拨了一万元专款下去，但这一万元专款却被村委挪用了，为此被通报，村委写了一份检查，就这么完事了。按照规定，出现这种挪用情况，将在五年内不予考虑再拨款项了，所以岩庄小学今年不能再予拨款。我听后怒火腾起，我问校长有无此事，他痛苦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发火无用，只能对局长说，现在是特殊情况，规定当然要执行，但遇上特殊情况，能否变通一下？另外，你若按规定来执行，受害的是那些贫苦的孩子，你忍心吗？能不能考虑一下？局长面对我是没办法的，我是上级主管部门的人，他无法用官场上的公事公办的言辞来应付我，他终于说，这次上面在救灾款中有下拨一块给教育，但我不能多给你岩庄，不然别的地方会有意见，也不利于以后规定的执行，我只能以救灾款形式带帽一笔给到乡里，先寄放在乡里，等你学校动工了，才能下拨到户，给你三万吧。这已是很慷慨的数目了，我只能干谢万谢。
三万元是不够的，按报告预算，需15万元。我出教育局后，想到了在团县委任职的一位同学，他现是团********，我找到了他。他见到我，埋怨了我一阵，说知道我在这里扶贫，等着我找他，但是一直等到现在，怕是有事了，才来。我已没同他客套的心情，就说，只怕找你会烦。他说什么事，你说。我说了情况，他考虑了一阵，说这是公家事，解决下面困难，你运气好，正好团省委希望工程为我们灾区筹到了一批专用于解决灾区教育的捐款，必须落实到贫困灾区的教育上，你那里条件具备了，我能帮你弄两万！但是，这个款是不能乱用的，你需要监督落实到位，不然你要害我丢了职务，还要成为千古罪人。我说这款若一分钱没用到学校上，我以后每月工资都由希望工程派人代领，一直到还完。
之后，我又带着校长来到了地区，我找到了部长，同部长说明情况时，说希望他同地区教育局打个招呼，能否下拨一些。部长被我说的情况震动了，他拿起了电话，挂到了教育局，地区教育局有这方面的款项，立即同意给五万。还短五万，部长想了想说，我让部里再发动一下地区宣传口为岩庄小学捐一次款，必须让孩子们准时上学。我立即到秘书科说，这个月工资不必汇给我了，全部做为这次捐款。我真想多捐一些，但实在力不从心。我是拿工资的人。
宣传口的捐款共1万8千多元，其中每位部长捐了五百元。我心里说不出的有一种被彻底净化的感受，他们每人为灾区已捐了两次款了。
这样，近半个月的奔跑，我为村里小学共筹到了近12万的款数。还差3万多元，我已无能为力了。校长对我说，这个数字已够开工了，你已经尽力了，我真想替孩子们给你下跪，感谢你！说完，他泪流满面，一个50多岁的男人，像孩子一样地哭了。我也真想哭，为了我的岩庄的孩子！
回村后，还缺三万元的事，成了我的心病。这时，根子来找我，拿来了一张申请。这次他家没受淹，但是猪栏和用土垒成的围墙被山洪冲走了。他想借此机会将围墙用砖砌起，并再扩大点面积，盖上几间房子。他说用地申请阿狗支书不批，乡里关系他都有，只要村里盖个印，其他事好办。希望我能帮个忙。
我就在这时突然有个想法。我说，根子，你准备了多少钱？他说想再投三五万的，搞一搞。我说，你的孩子是不是在村里小学上学？，他说是。我说你家房是不是也够住？他说够是够，但以后村里批地会更困难，这次受灾，村里干部不少都乘机多要了一些面积，他也想要。我说，你不是一直说想为村里做些什么事？现在重建小学还差三万元，你能不能借给学校先用用？
根子一时没说话。许久才说，要说借给学校，这不是不行的，但是，你不知道，你走后上面的救灾物质运来了，是各地捐的。到了村里，这些东西就被阿狗支书全挑了一遍，新的好的衣服、被褥、鞋子什么的，都被村干先挑走了，他们数量上不敢多拿，表面上看是同村里人拿的一样，让人没话说。这样的干部，我钱借给学校，以后找谁还我？你又是干了一年就要走的。
我再次吃了一惊，这个阿狗支书，他永远是个农民！我知道根子说的肯定是真的，阿狗支书会这么做的。我久久无语。
可能我的脸色很难看，根子说，那算了，我那批地的事就算了。
我这时才说话，根子，同你说的事我知道你很为难，三万元不是小数目，你不同意我也能理解。但批地的事，还是真算了，你不要学他们，你很快就要加入组织，这种事不能干。
校长将这次为学校筹款之事，在村里家家产户中传开了，他对我的溢美之辞使村里人对我一下无比敬重起来了。
几天后，根子突然来到村部找我，他对我说，你为村里学校的事我听说了，那三万元我想过了，同意借给学校。
我听到非常的高兴，我说，你不怕还不了你？
根子说，这钱我已没准备收回来了。我服了你，也服了你的那些领导和同事！我下定决心。
我这时又有了说来不好的念头，我说，根子，既然你已不准备拿回，为什么不捐给学校呢？你一直想为村里做些事，现在是个时候。岩庄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是孩子们应受良好的教育。你知道么，当年甲午海战日本将中国的赔款是用于什么？用来建学校100座！连侵略者都懂这点，而我们呢？你现在的住房在村里是最好的，也够住了，那围墙可建可不建，这钱花了也就花了，不如就为村里的孩子提供一个好校舍，这不是更有价值和意义？
根子听得很入神，想了想说，你是我见过的最不一般的人，你说的事我相信是正确的，我就听你的。行，这笔钱就捐给学校！
我在岩庄为根子搞了个隆重的捐赠大会。我跑到了乡里打了个长途请我的部长，他是地委常委，能来规格将是够高的。我说三万块是小数目，但是这里是贫困乡贫困村，捐款的是一个并不算大富的贫困村的农民，意义比那些富裕之地的30万捐款还要大。部长立即就同意来了，他说这确是不同一般的捐款，他一定来。有部长这块牌，我就很容易地请来了县里的书记和县长，还有县委宣传部、县教育局和乡里的领导。
捐赠仪式由县长亲自主持，部长来时还带来了地区新闻单位的记者们。部长亲自给根子颁发了捐赠证书，并讲了话，高度赞扬了根子的捐赠，县里领导和乡里领导也讲了话。老校长让全体学生向根子致以崇高的敬礼，并让两名少先队向根子献了花。根子感动得流了泪，到他讲话时，他只说一句，我今天真正明白，人有比赚钱更重要更意义的事可以做，也应该去做。
听了根子讲这句话，我在下面泪水也流了下来。我没想到根子能讲出这么深刻而有哲理的话，这话已表明我的岩庄终于有了希望。
十 阿狗支书请我去他家里吃一餐饭
在这一系列事情结束后不久，根子被发展成为了预备党员。而此时我在岩庄的时间仅剩下三个月了。
这天，我正好在村部，乡里来了电话，要我第二天到乡里开会，就我一个人去。打电话来的是小马，我问会议是什么内容，他说是关于村级班子换届的事，乡里想召集我们这些地区下来扶贫的干部，先向我们摸摸各村班子情况，听听我们的意见，做些前期准备工作。
放下电话，我看到毛头就站在我身边，他显然很想知道电话的内容。他见我放下电话就问，是乡里的么？要开什么会？阿狗支书要去通知么？
我说是找我的，这会只我一人去。
他显得一脸的失望，然后走了。我知道他准是去找阿狗支书汇报去了。
果然，等他回来时，他告诉我，阿狗支书叫我去他家一下。这时候已是快吃晚饭的时候了，我—下明白，我可能要赴一场阿狗支书的鸿门宴。
到了阿狗支书家后，我问，找我有事么？他笑了笑说，是请你来吃餐饭的。我一直不知你是牛崽的儿子，你的母亲的表姨是我表叔的弟媳，我们说来是亲戚。我和你父亲小时还经常玩在一起，我们是一家人。另外，你过不多久年限就到了，也要回去了。我们村委准备给你单位寄上一封感谢信，并给你写上一份好鉴定，这都是要搞的。你在地区大机关工作，这对你今后前途是有用的和有好处的。
我说这千万不要。鉴定是要写的，但是由乡里搞。阿狗支书立即插话说，乡里搞也要征求村里的意见，以村里意见为主的。我说，你不知道地区机关的事，我下来不是挂职锻炼，是因为要从各单位抽人，而我在单位资历最浅，年龄最小，所以我自然而然地做为第一人选。
阿狗支书嘿嘿笑道，这个我当然知道，正是需要锻炼才要下来，村里给你写上感谢信和鉴定还是有用的。
这时，阿狗支书的胖老婆送上了酒和菜。看得出来，这顿饭阿狗支书还是放了不少血，有鸡仔炖红菇，腌肉炒辣椒，红烧草鱼，两种新鲜蔬菜，一碗蛋汤。酒是四特酒。
他既然说是和我亲戚，我吃起来也不别扭了。
喝了一会酒，阿狗支书终将话题引向了他今天请我吃饭的本意。他说，你快要走了，我在这村里也干了许多年支书，不好干呀，现在快要换届了，我在上届就同乡里提出年龄大了，不想干了，但乡里说找不到合适的来替我，让我再干一届再说，你看在村干里，谁比较合适，帮我建议参谋一下。
我这时有些可怜他。我觉得也应借这个机会劝劝他。我说在岩庄这里当支书，是比较辛苦的，也真不容易。这里可说是一穷二白，穷吧，是集体经济垮了，集体收入没有，村民们除了种田，无其他收入，日子过得很苦；白呢，是地处山区，但却没有山区应有林木资源优势，另外水、电、路这些基本建设和基础设施上，也是处于低水平，要想在短期内迅速富裕起来，真不容易。问题是，现在形势发展很快，农村政策也很活，你再不想些办法赶上去，农民意见很大，村委工作也交代不过去。
阿狗支书插话说，是的，我是辛辛苦苦干，不是我不想把村里工作搞好，但你们这种上面下来的干部可以看得出来，是真没办法。这里客观情况就是如此。
我点了点头，装着很同意的样子。我说，现在农村产业结构发生了巨大变化，农村的发展已同经济的产业革命紧密结合起来了，所以在现在农村，粮食虽是个基础，但是，发展已不是以田为主了，必须同整个经济的变革相适应了，像岩庄这种以田为主的农村，当然也就不行和富裕不起来。这是社会发展和历史发展的变革结果，不是谁或哪届村班子的责任。所以，你也不要太过于难过，你不想干，我觉得还是对的。要承认人都有他的历史局限，也有他相对的历史的责任，能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尽了一定的责任，也就行了。不可能要一辈子对多变的历史负永远的责任。你想退下，这表明你对现在变革的历史已负不起相应的责任，那么不如让给能负起这个责任的人。
阿狗支书当然还是明白我的意见，有些失望地说，你们这些地区干部是有水平的，想的东西同我们是不一样。只是你说村千里谁能来接我这个班呢？我想了许久，想不出个人选来。没有人选，乡里还是要我干的。
人要了解自己，真是比了解别人还难。阿狗支书还是认为自己行。我说，村里的村干，要说合适接班的，我观察了很久，真还没有。这时，我看到阿狗支书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说完后举起碗又同阿狗支书喝了一大口酒，酒劲很大，也很辣口。我装着有些醉的样子说，我们是亲戚，所以我今天说了真心话。
阿狗支书说你记住我们是亲戚就好了。
我不想再呆下去了，就起身告辞，装着已半醉了的样子说，我吃饱了，回去了。
阿狗支书把我送到了门口，我离开了他家。外面天色很黑了，山风吹来，我真有点酒劲上涌的感觉。走了很远，我回头看到阿狗支书还呆呆地站在门口，我明白他今天请我的意思，我也明白他今天因没有达到目的很失望，但是我宁可让他失望而不想让我的岩庄父老乡亲一直在更大的失望中生活着。
十一 我终于做成了在岩庄的唯一一件事
第二天，我到了乡里，岩庄这块由李副书记和小马来同我谈，还来了一位副乡长，所要了解的是几个内容：一是对村现班子的评价；二是对村班子主要干部个人的评价；三是推荐认为合适的人选。
我虽同李副书记和小马很熟，但这时是公对公的谈话，所以这种谈话也就不宜在我的这篇小说中全部表述了。我只说，岩庄现班子是很弱的，乡里对他们的情况比我更清楚等等，然后郑重地推荐了我认为的人选——吴根子。对村班子和阿狗支书的评价，李副书记和小马都是会意一笑，但是推荐吴根子，这使他们吃了一惊。
李副书记沉吟了一会说，这个人不错，很灵活，也见过世面，年龄也合适。只是他长期在外做生意，是个体户，对党的方针政策接触少，了解也不多，让他来挑一个村的主要担子是否合适？
副乡长也说，根子才是个预备党员，按规定是还不能在党内担内领导职任的。
我知道我推荐根子是会有阻力和风险的，在我的整个岩庄计划中，这最后的结果是我无法把握的，我只能争取。我说，你们说的，我都很慎重地考虑过了，岩庄目前是一定要有强有力的村班子和强有力的一位领导，才可能有改变现状的希望，这是有目共睹的。阿狗支书人总的不错，但年龄太大，任期也太长，在整个观念和意识上是跟不上发展需要，在工作已染上了村级干级的一些不良习气，必须换下来，但在现有的村干里，我认为是没有一人可能会超过他的。根子是个体户，长期在外做生意，按说发展他入党，本来都不是很合适的。但是，我力争让他加入组织，用意也是在为岩庄培养一个人选。他对村里极有感情，也想为村里做点事情，在外做生意，使他在思想意识上比较开放，接受的东西也多，个人的能力素质也受到一定的锻炼和提高，这对岩庄今后发展有好处的。虽对党的农村政策他不很了解，但这补课是容易的，再说农村村这一级是比较特殊的岗位，只要对他把握得好，他绝对是个好苗子的。至于他是预备党员，目前还不能担任党内职务，我是这样看的，他可先作为村长人选来选举，在岩庄暂不设置支书这一职务，先让他干上一段，合适了让他兼任，这里面还留有余地。这既放开让他干，又对他有所约束，假如确实不合适，还是有办法制约他的，不会带来不良后果。因此，预备党员反而是我们在这次考虑他做为人选的一个有利因素，不让他一步到位，是因为有规定，这也不影响他的积极性。
李副书记仍显得很犹豫。我接着说，让个体户来当一村之长，这可能在你们这种乡里没有先例，可能也是会引起不同意见的。但是，对这种贫困村，在这种现状下，不采用一点超常规做法，是很难突破的。现在我们在发展中都在讲要大胆，要超常规，这村长若是选错了，也就是一村之长，不怕会带来什么变色或变质问题，更何况，我们对他还有着强有力的约束机制。
这么一说，他们又笑起来了。
我也笑着说，主要还是看乡里的决心了。
李副书记点了点头说，好，这个意见我会建议乡领导考虑，大胆使用一些干部，也是现在干部制度改革的一个方向。但这事还是比较重大，我们还要向县里请示一下，征求一下意见。
这时，小马说，这里面还有个问题，像吴根子这样做生意的人，他愿回村来干吗？不要我们一厢情愿，弄出个不好影响出来。
他是个挺厉害的人，毕竟是搞组织工作的。这才是我真正担心的，我真还没同根子谈过。但我说，我有把握说服根子回村，正因为我感到有把握说服他，我才会这么认真地推荐他。他若肯回村，也说明我们没有选错人，这也是个考验！
我的运气也不错，这时，正好碰上县里一位分管组织的副书记下来，这个时候县里领导都会下来走走，了解一些情况，以示对换届工作的关心和过问。这位副书记正好是原来的组织部长，李副书记的老上级，李副书记将我的建议向他汇报请示了。他表示了很大的兴趣，立即要求同我见面谈谈。于是，在乡里请他吃饭时，我被叫去做陪了。我同他也认识，他同我的部长关系极好，又是老乡，我陪部长来到县里，他都要来看望部长一下，并陪部长吃上一餐饭。他见了我后，说原来是你，我还不知你到这里来扶贫呢！怎么也不到我那里坐坐？你这个小陈！
副书记接着说，你在这里的事，我听说了，你为岩庄干了不少实事，这次的建议非常之好，我们准备采纳，把它做为一个改革农村基层干部选拔制度的一个尝试。个体户入党，担任主要村干，为农村脱贫致富、改变面貌出力，这是多好的事，你们乡党委要有这种头脑和眼光，要多向地区干部学学，在观念上要变一变，这是大好事，也是今后一个好思路。
有这位副书记的支持和表态，乡里又留了我几天，让我介入具体的筹划。最后的方案是我提的，我毕竟是党的干部，为此，我提出了一个更合适的方案，将岩庄村村长人选，拿来公开招聘，这一方面省了不少比较复杂和不便说明的东西，另一方面使我的提议变为是一种乡里改革用人制度和加强村级班子的具体举措，同时这种公开招聘，也使像阿狗支书记这样在基层干了多年的村干多少有些退下来的理由，我预计，阿狗支书是不会应聘，村长菇仔，也不会应聘的，他们没这水平和能力，将无法具体提出一些村里发展的思路。而根子将由我来说服他主动应聘。当然，这点是不能同乡里说白的。
十二 根子回村应聘了村长
我一回村，过了没多久，李副书记和小马来到了村里，我当然知道这是来宣布在岩庄公开招聘村长的事。由于事先已打过电话了，阿狗支书张罗得很卖劲，全体村干和党员在李副书记到村后不久，全都到齐了。阿狗支书让毛头去弄了一些好菜，他知道这次是很难得的，乡里领导已多年没到过村里吃饭了。
然而，他的热情很快就没了。李副书记端出了我在乡里设计的全都计划，说根据阿狗支书曾多次主动向乡里提出，他年纪偏大、任期也太长、愿主动下来的实际情况，乡里按照当前农村改革的实践，决定在今后逐步实现对村级干部实行公开招聘，然后再经村民选举通过，不再采用过去由乡里或村委推荐候选人的等额选举办法。乡里今年决定先在岩庄初步实施，搞个试点，对村长进行公开招聘。他接着说了一通实施这一改革措施的重要性和意义，以及做好这一工作的必要性。
李副书记说完，小马接着说了，他主要是详细地说明公开招聘的一些原则、方法和应聘人应具有的条件及在任内应达到的基本目标，并解释说这有两个好处，一是能实现能人治村，同时强化责任心和任期压力，能者上；二是又能增强村民的监督机制，没有作为、不为村里着想就要下。同时，也给聘用者以更大的治村治穷的权力，保证他能按自己的想法来开展工作，但又必须是按照党的农村政策和县、乡两级的安排部署来执行。
这一做法一说出，所有的村干大吃一惊，这是他们在做梦中都没想到的，我看到阿狗支书整个脸色变青，但很快就挂上了一个干笑，他带头说话了，他说：“乡里的这一措施是很符合农村改革形势的，也是一个好办法，古代就有张榜招贤，现在连厅级干部都公开招聘，我服从乡里决定。只是有几点意见想说说，供乡领导参考。第一我们村是个穷村，村里是否有人应聘，这是个值得考虑的事，若没人愿做，那么到时将怎么处理？第二如果有许多人应聘，那将怎么办？村里谁不知道谁，大家的水平、条件都差不多，这又怎么办？第三应聘要经村民表决通过，如果都没过半数，那么又怎么办？”他在这时还是一下抓住了要害，说到了点子上。这正是我想侥幸绕过的几个问题。
李副书记将目光转到了我身上，他是希望我来答复这些问题。但我是不能说话的，我避开了他的目光。李副书记只好自己回答了，他说：“这些我们考虑过，现在是搞试点，是尝试，当然有许多不周到的地方。是否有人应聘，村干可以带头争取嘛。关于候选人问题，我们搞的不是无条件的，必须具备一定的条件，才有资格来应聘，还必须有方案嘛，这点村里和乡里都要把关。至于表决，我想要相信群众，群众是有头脑的。”李副书记回答这些问题，还是老练的。
下面是冷场，没人说话。阿狗支书脸上仍挂着干笑，说道好吧，既然是上级精神，我们这届村委会积极配合，站好最后一班岗，帮助做好这件事。
李副书记知道再说也没什么意义，就做了最后指示说，这件事希望村里党员干部要多向群众做好宣传工作，这是一件大事，要抓紧抓好。
李副书记和小马吃完饭就走了。阿狗支书留下了来开会的人，继续开会。我虽是参加了这个会，但是我一句也没听懂他们说什么，而阿狗支书也不理睬我，最后他们讨论了什么，有什么结果，他都没同我说。散会后，他很快就走了。
毛头是个投机的家伙，他听到了一切，准是感到阿狗支书也没什么靠头了，他开始来投靠我了。吃晚饭时，他问我，你真听不懂本地话？我点点头。他说：“他们下午开会说的，你一点也没听懂？”我说：“是的，你全听到了？能不能告诉我一点意思？”毛头说：“可以，但是我这次帮你，你也要帮我，若新村长选出了，你帮我说说让我继续留在村里，当通讯员。”这没问题，他手脚勤快，头脑也简单，当个村通信员还是合适的。为了掌握阿狗支书的心思，我同意进行了这种交换。毛头于是说：“他们说这是对村里工作的全部否认，要拧成一股劲，不让你得逞，全部村干都不准参与应聘，也动员村里人不要理睬；让乡里做不下去，让你也难受一下，等你走后再说。”
我已猜到是这个结果。阿狗支书想造成这种局面，让乡里只能再任命他继续干下去，他全都想对了，就是没把根子考虑进去！
阿狗支书第二天就让人将乡里意见告诉了村民，并将招聘公告和有关事项张贴在村里的几个地方。整个岩庄一下议论纷纷起来了。我不便出面了解情况，又找到了毛头，我很严肃地对他说，这是考验他的时候，他想继续当村里通讯员，就必须现在开始工作，帮助我收集一些村里人的反应，并要保密。不能说出去，我这种做法也是非常不地道的。但我知道我只能这样了。
根子是打电话从他老婆那知道消息的，他终于回到了村里，并又请他老婆来叫我去吃饭。我这次拒绝了，我说你让他吃完饭后，在村边的河边等我。为了同他谈这次话，我这些天故意每天晚上都在河边呆上一段时间，假装散步。
我是像地下党接头一样，在河边等到了根子。他见了我，第一句话就说起了公开招聘村长的事，他说这太好了，很开心和高兴。
我却一脸苦恼说，这有什么好，弄不好其实会反帮了阿狗支书巩固政权呢。根子听后吃惊地望着我说，怎么可能呢？这不已表明乡里对他不信任，要他退了么？我说你真没头脑，你想想看，村里这种样子，谁会主动出来挑这个担子？村里有谁合适来挑这个担子呢？这着棋是着险棋，它的致命处在如果没人主动站出来，那么乡里将无法收场，并且到最后只好再回到任命制上。而平心来论，村里谁又能有阿狗支书的优势呢？谁能取而代之？最终支书还是他当，一切努力也就白费了！
根子被我一说，马上就明白了，他的脸色一下暗淡了，说这不是换汤不换药？我说何止是换汤不换药，会让阿狗支书更得意和神气呢！
根子想了一会，问我说难道没有办法？
我摇了摇头说，目前没有。我已知道，阿狗支书已同他的村干想好了一个可怕的对策，即村干中不许有人应聘，让这次乡里的计划流产，这样还会带来很多的副作用，乡里以后就不敢轻意动些点子，会让村里在很长时间里，仍是被他们所控制，并永远没有希望下去。这几天，他们也开始做村民工作，想在最后造成即使有人应聘、在村民的投票表决中也不能通过的事实，这是很阴毒的，但也是有效的。
根子急起来了，你不能阻止他？
我说这如何阻止，他都在暗里活动，那些村干又都是听他的，并知道他下了他们也要下，利益都合在一起了，反倒是我孤军奋战。再说，他们利用的多是亲缘的关系。
根子被我说得没话可说了，他无比黯然地低下了头。我见到时机已差不多了，说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只是也是实在的难。
根子眼睛一亮说，什么办法？你说出来：“我也许可以尽力，我相信我在村里还是有点人缘的，村里有不少人，我还是说得动他们的。”
我点点头说：“我想了很久，能为岩庄尽力的人，应有三个条件：一是他有文化有头脑有点子不自私；二是他有能力有群众基础想为村里做点事；三是懂政策懂形势能适应目前发展需要。你是村里唯一一个高中毕业生，又长期在外做生意，见识广，年龄也轻，还有你多年来帮了村里人不少忙，大家对你反映很好，你做的一些事，我都了解了，最关键的是你还很正直，有为家乡尽份心意的责任感。所以，现在只有你站出来应聘，也许有希望变劣势为优势。”
“我？”根子惊讶极了。
我说：“你自己想想看是不是。你是阿狗支书他们唯一没想到的一个人选，他们以为你不会舍得丢下手中的赚钱生意和机会，回到村里来；其二他们认为即使你想回村，乡里也不会同意将一村主权交给你一个个体户。所以，只有你才有力量对他们进行一次回击，并令他们措手不及。”
根子许久才说：“这个也是，只是……我手中生意是不便放下的，我自己也没想过村里事要怎么做，这些年来，我的心思都放在生意上。我生意也才起色，我回村怎么合适呢？”
我知道根子会拒绝的。不拒绝他就不是根子了。
我说：“你说过一句话，人有比赚钱更意义的事。回村，是难为了你，你要放弃你个人的生意和利益，个人的损失是巨大的。但你想过没有，你现在已是党员，不是一般的农民，你目前也只有你有能力来帮村里做点事，你不回村，村里将变得更没希望，这是你愿看到的吗？你目前当然不愁吃穿，但人除了解决自己的吃穿问题，是否还是要有一点应有的社会责任感和义务感？”
这……根子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了。他内心矛盾是激烈的。
我接着说：“你不回来，我也不勉强你。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也不可能要求每个人要如何的高尚和有很强的责任感，并要他做出牺牲。只是，我已想不出更好的其他办法了，也没其他办法了。我反正也要走了，只是我为自己的家乡和故土悲哀！在这块土地上，居然找不到一个能为她做出一点牺牲的人。她将一直贫穷，一直落后下去，不知到何时，她才能富裕。”
根子咬了咬牙说：“你真觉得我合适？我行？”
我心中暗喜说：“我知道你真行！”
根子说：“但我只是个预备党员，还有我真还没对村里的事好好地想过呢。”
我说：“这个我已想好了，预备党员这不是个问题，我可以建议乡里将村支书位置暂缺一下，村里交你负责，至于村里的事，我这段也有考虑，我还有点时间，可以帮你筹划。”
根子突然笑起来说：“你其实早就想好了？”
我也笑了说：“是的，但我凭什么要求你主动做出牺牲？”
根子说：“那好，我可以下这个决心，我回村应聘。只是，你告诉我，你对村里的事是怎么考虑的？”
我说：“乡里已同意聘用者将对村干实行聘任制。你有权找一批你认为合适做村干的人。另外，村里其实有个资源可开发，我找人验过了，那山上的石头都是上好的花岗岩，现在城市建设和室内装修正热着用花岗岩，所以，村里可以此来壮大集体经济实力，搞些石材企业，由此来启动。你做过生意，外面路子也广，这更合适你。”
根子点点头说：“这想法是不错，但是这需要投资，资金怎么解决呢？还有路、电和运输，这都需要大量投资。”
我说：“我想过这事了，村部现在很破旧了，是村里唯一的集体财产，它的用材是楠木，还有不少的红木，这些是很值钱的东西，可以拆了卖掉，这样就可先有些启动资金。另外，电的问题，我找人也了解过了，毗邻的乡电力供应有富余，可向他们买电。路吗，这是非要修的，可算在投资内。这样投资是大了些，钱也不足，但可申请贷款，我可以帮你跑些关系，你这里是贫困村，项目好，可以说服农行贷款支持。另外，办的企业还可享受国家对贫困村办企业的免税优惠，资金不足部分还可考虑同别人合资来办。”
根子惊奇地看着我说：“你原来早就深思熟虑过了。”
我说：“也不是，是这段时间，我才花了点心思，我只能等有合适的人选，才可能会去想这些问题。”
这个晚上，我同根子谈了很多，我几乎倾尽了我的谋略，帮他设计了应聘的方案，并提出了较合适可行又对村民和乡里有吸引力的任期工作设想和发展目标，还有村里村干班子组成和如何运作等等。等这些谈完，天已透出了曙光，我感到这是我在岩庄呆过的最美好的清晨。
根子在这个时候突然说了一句，他说：“其实你是比我合适多的人选！”
我被他如此一说，心中有着无限的愧疚。我自己无疑是太合适了，这点我很清楚，也绝对自信。但是，我可能说服自己留下来吗？人说服别人总是比说服自己容易。我这时得承认，我终归是个劝人无私但还是比较自私的人。
我苦笑着什么也不说。
十三 不得不做的有关交代
一切都按照我的设想实施下去了。我终在这扶贫的一年里，为故乡做了唯一一件事。这件事因我做的不是很光明正大，也采用了一些很不好的手法，所以我也就一直不好说了。我离开岩庄也是悄悄的，只让毛头将我一封简短的告别信在我走后交给根子。我同时很守信地对他说：“你可以继续当村通讯员，根子同意了。”
我是在雾蒙蒙的早晨告别岩庄的，我心中既充盈又空荡，既轻松又沉重。在村头，我遇到了仍背手转悠的阿狗叔（他这时已不是支书了)，他见着了我，干笑地说，走了，不会再来了吧！
我说：“不知道也说不定。”他不说什么了，就转悠走了，瘦小的个子，在迷雾中若隐若现，像个不安分的幽灵。
我又回到了按部就班的机关。我知道在那里我是不可能再干在岩庄干的事了。
原载《福建文学》1999年第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