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照东哈哈一笑说,彼此彼此嘛。还老同学关系呢,怎么一张口又见外了?还不是……田照东说着,到了嘴边的话又噎了回去。为避免冷场,田照东立时举起酒杯来,转过话题说,为了实现彼此间的美好愿望,我诚恳提议,咱们再干一杯。
张子虎跟着田照东的感觉走,也端起了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三杯酒下肚之后,田照东以东道主的身份首先给张子虎敬酒。在座的人少,回旋余地大,田照东便敞开肚子,与张子虎一连干了三杯酒。紧随其后,谢小青也礼节性地给张子虎敬了一杯。有来无往非礼也,张子虎步调一致,借花献佛,恰到好处地每人回敬了两杯。不到半小时时间,张子虎便接连喝了九大杯酒。前后相加,论数量足有一瓶余。当时没觉得怎么着,可过了一小会儿,酒力便渐渐涌了上来,从脸颊到脖根,一片紫红,如同猪肝。因肚子里装的事情太多,张子虎沉不住气了,便举了举酒杯,试探着说,再次感谢田总经理的一片盛情,是否……该上饭了?
田照东和谢小青也跟着举起了酒杯。
田照东说,老同学慌什么呢?既来之,则安之嘛。难道招待不周?
张子虎慌忙答道,哪里,哪里。田总经理如此盛情,又是在这样的高档酒店里,感激还来不及呢,岂有吹毛求疵之理?公务缠身,实在没有办法,过些日子,我一定找个合适的地方,好好地报答田总经理。当然,也包括谢小姐了。
田照东说,老同学的确是个大忙人,谁让你当县长呢?然而,将在外,军令有所不从。在河东县,现在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土皇帝,时间问题嘛,还不是由你自己说了算?家里的事再多,也比不得今天重要啊!过不了几天,在河东县这块具有百万之众的地盘上,便会天降大任于斯人了,老同学真可谓官运亨通,飞黄腾达,按于书记的表态,再想想下一步的事儿……连我都激动得都快要飞起来了。在如此美妙的时刻,又有小青作陪,我要让老同学喝得自在,玩得痛快,高高兴兴进省城,潇潇洒洒回河东。待老同学一步登天之后,别说请你喝酒,恐怕进你的官府衙门都难如登天了。
张子虎说,没有的事嘛。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还不是托田总经理的福?衙门台子再高,不论到了何时,也得永远为田总经理敞开着呢!呵呵,还有谢小姐。因肚子里的酒力发作起来,张子虎还想说点儿什么,可实在也想不起来了,便喷着浓重的酒气说,受人劝,吃饱饭,今天就玩个痛快,玩个潇洒,田总经理说怎么着,老同学就怎么着。田总经理,这回你该高兴了吧?
田照东顿时乐得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之后,又出了好几个题目,跟张子虎每人喝了三杯酒之后,才算告一段落。
这一回,张子虎真的不行了,不仅说话口齿不清,连脑袋都耷拉到了桌面上。
见时机成熟,田照东便向张子虎直接提出,他打算于近日内回河东县,就县城改造工程与施工的相关事宜,在进行认真磋商的基础上,跟河东县政府先期签约,从而达到成功合作,实现双赢的目标。
张子虎虽然醉意浓浓,但思维清醒,于是就想,签约如何,不签约又会如何?如果情况生变,或田照东糊弄了自己,到头来还不是他妈的废纸一张?就是形势发展顺利,怎么着也得等到“两会”闭幕之后再说。为了让田照东高兴,更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张子虎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田照东提出的要求。确定的见面时间是后天上午。
待张子虎稍稍清醒过来,并试图再次落实一下那件事时,田照东已悄悄溜走,房间里只剩下他和谢小青二人了。
张子虎是在蒙眬的醉意中与谢小青缠绵了半个下午。
直到折腾得精疲力竭时,他的思维才算彻底清醒过来。首先想到的便是中午答应跟田照东签约之事。这时,他便不禁骂了自己一声“混蛋”,一个地地道道的“混蛋”,一个名副其实的“混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在目前的情势下,岂不是自投罗网,拿着鸡蛋往石头上碰?签订协议,要举行仪式,要兴师动众,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在条件尚未成熟的情况下,如果硬碰硬,对着干,强行跟田照东签约,其最终的结果还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以失败而告终?权力压倒一切,他有自知之明。可是已经答复了田照东,如果食言,田照东那个恶棍肯定不会就此罢休。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便是拖延下去,待时机成熟之后再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张子虎心烦意乱,情绪低落,可谢小青却依然无休止地缠绵着他,还给他提出一个要求,晚上一定要陪她去夜总会跳舞。这些天来,她寂寞难耐,心情沉闷,想去那儿开开心,潇洒走一回儿。
这时,张子虎反倒想起了李学明来。那件事太重要了,下午说什么也得赶回去,而且一刻都不能耽误。所以,张子虎只好婉言拒绝谢小青的要求。直到答应事成之后带她出国一游时,谢小青才勉强同意张子虎离开。
不过,谢小青也对张子虎放了狠话,如果胆敢欺骗她,她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到时可别怨她无情无义。
岂知汽车刚刚启程,张子虎的手机便突然叫了起来。他感觉不好,没看显示的号码,就急切地接了电话。
电话是赵玉山打过来的,刚刚开口就给张子虎砸了一闷棍。赵玉山在电话里大声嚷道,张县长,不好了,家里出了大事!
张子虎慌忙问道,怎么了?
赵玉山说,周发起那个阴毒鬼要出事啦!
张子虎被吓了一跳,立时问道,快点儿说,他要出什么事呢?
赵玉山说,刚才周发起的老婆找到我的办公室里,神色慌乱地向我反映,周发起跑了。
张子虎说,兔子满山跑,早晚归老窝。周发起从来不出门,他能跑到哪里去?
赵玉山说,没人见他办手续,出国是不大可能。八成在什么地方隐藏了起来,估计近期是回不来了。
张子虎说,凡事要有根据才行,一会儿没见着面,就能肯定人家跑了?赵玉山说,当然有真凭实据。他老婆哭诉着说,周发起临走时留下一张纸条,说他已经走了,永远不再回河东县。还让老婆多多保重,照顾好他的老爹和老娘。周发起给老婆写的纸条还在我手里呢!
张子虎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凭着感觉可以断定,周发起真的逃走了,而且是畏罪潜逃。不仅携巨款潜逃,与县纪委正在查处的招待所案件也有着直接的关系,他是闻风而动,在未完全暴露之前秘密潜逃。周发起突然离去,不仅仅是临战失将和背叛自己的问题,一连串的麻烦事多了。包括李学明在内,不论哪个出现问题,自己都无法摆脱干系。这个王八蛋,事前为何不跟自己打声招呼?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就是躲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迟早会被抓起来的。想了一会,张子虎继续追问道,周发起跑了之后,你跟他电话联系没有?
赵玉山说,这只奸猾的老狼平时有三部手机,我打那个公开的号码,手机早就关掉了。那两个号码,连他的老婆都不知道。
张子虎便用十分严厉的口气对赵玉山说,联系不上就算了,那个王八蛋不得好死。不过,在弄清真相之前,千万要绝对保密。你抓紧通知周发起的老婆,关于周发起出走之事,任何人都不要告诉。也许周发起是跟他的老婆开玩笑,过一两天就回来了。
赵玉山说,不可能,他老婆说得很坚决哩!
张子虎说,就是真的潜逃,因事关大局,也不能随便瞎说。我现在省城办事,很快就会赶回去。如何应对此事,见面后再说。
赵玉山这才扣死了电话。
走在路上,张子虎前后联系,这才真正感觉到自己已坐到了火山口上,说不定在一朝一夕间便会粉身碎骨,身败名裂。
在他的三名干将中,赵玉山算得上一身清白,而且忠心耿耿,但没有大的出息,在这场你死我活的较量中,其作用不过是个小丑而已。周发起不辞而别,半路潜逃,在最关键的时刻,更是没指望了。那个李学明,越想越危险,而且似一把尖刀,直插他的心窝。这时,他又忽然想起李学明上午向他透漏的那个消息,如果真的付诸行动,成功与否,对他来说都是莫大的威胁。如果牵连进去,已不是撤职和开除的问题了,如此恶劣的行径,知情不报,一旦败露,那是要坐大牢的。这时他便清醒地意识到,而且可以肯定,李学明付诸行动之时,也就是他的毁灭之日。他为此而感到失望,甚至绝望。
想了一路,直到快进县城时,他才最后拿定主意,必须采取果断措施,彻底搅乱李学明的行动计划。
决心下定之后,他便掏出另一部手机,用从未公开过的那个手机号码,给江凌发了一条短信,内容是:你是江书记吗?给你提个醒,近日内最好不要外出,尤其是不要乘坐你的汽车。据可靠消息透露,有人要阴谋加害于你。落款是一个坚守道义的知情者。
对方很快回复,其内容是:你是谁?为何不敢当面检举这种犯罪行为?需要见面的话,我在办公室等你。
张子虎又发了过去,就说不必要了,迟早会见面的。还有更重要的情报,情势危急,人命关天,影响巨大,不知江书记是否相信?
对方回复说,如果情报准确,而且避免重大损失,不仅为你保密,还要给你记功奖励。请过来吧,我正在办公室里,咱们真诚面谈。
张子虎没有犹豫,接着就发了过去,说有人要对县公安局实施爆破,请抓紧组织力量进行严密监控,一刻都不能延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张子虎没等对方再回复就关了手机。在关机的刹那,竟突然产生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