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小姐高高挑挑又十分丰满,一双蓝眼睛盯着你时,好像你是在泡海水浴似的,这让长益市的男人们十分兴奋,于是一出去就奔走相告,一些得知银城桑拿中心有俄罗斯小姐的长益市的男人就一个个喜滋滋地来了,仿佛是来与俄罗斯小姐相亲,脸上红喷喷的。
只是大半年,把所有的开支及见不得人的隐形开支除掉,钟铁龙和石小刚就纯赚五百多万。钱来得真是太容易了,跟假的样。两人就丢下摩托车去学驾驶,驾证一到手,便一人买了辆本田雅阁。钟铁龙想他一个罪恶之人,身负命案,鬼知道哪天会栽在公安手上,赚了钱,当然要让老婆和儿子跟着他享受一下钱带来的好处,于是他开着崭新的本田雅阁,带着老婆和儿子去了趟广州和珠海,玩了十来天。过年时,他又带着老婆和儿子开着车回了黄家镇,儿子一岁多了,郑小玲看着儿子在车上又蹦又跳,指出说:“你看你崽多快乐啊。”
“就是,他一生下来就掉在蜜缸里了。”钟铁龙说,望一眼儿子,“不像我,生下来被父亲绑在桂花树下不管。那时候我的世界就是那棵桂花树。”
郑小玲觉得不可思议,“有这种事?”
“我小时是在桂花树下长大的,那时候父母都要上班,哥哥和我后来死去的姐姐都要上学,我父亲就把我放在站篮里,把站篮搬到桂花树下,任我自生自灭。”
钟铁龙生于一九六五年,他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哥哥比他大十岁,姐姐比他大八岁。父亲钟万银在那个讲究家庭出身的年代,是既可以被视为地主,又可以被看成资本家的。很多年前,钟家在黄家镇的确是大户,佣人、长工、雇工加起来上百了,自然很风光。一九四九年,来了讲普通话的解放军,成立了新的人民政府,钟万银再也不是可以大把大把花钱的大少爷了,走路不再穿皮鞋了,头发也不油亮了。被视为黄家镇第一美人的刘桂香也摘下了美人的桂冠,把裹在娇躯上的绫罗绸缎一概脱下,老老实实地在镇麻袋厂做工。待刘桂香怀上钟铁龙时,早已是个十足的劳动妇女了。为了一家人的吃饭穿衣,她挺着大肚子仍拼命干活,希望多挣几个钱来滋补她与钟万银共同支撑的这个家。钟铁龙的家是一栋破旧的两层楼的大四合院。楼层很高,砖墙结构,房子很大一间。这四合院是钟万银的爷爷于上个世纪的三十年代建的,当年在黄家镇是最气派的房屋。四合院里有一株很大的桂花树,那是钟万银的爷爷亲手栽的,一到农历八月,桂花的香气就溢满了院子,好像你在院落里洒满了香水似的。钟铁龙几乎是盯着这株高大的桂花树长大的。在他的婴儿期,父母基本上没管他。钟铁龙半岁时,父亲动手做了个宽大的站篮,把他从摇篮抱到了站篮里。父亲要母亲去上班,免得有人背后骂她是资本家的臭老婆,父亲把站篮搬到桂花树下,看了眼天,估计不会下雨,就说:“桂香,让他去。俗话说生死有命,谁叫他投胎到倒霉的钟家啊。”
于是钟铁龙在那个站篮里开始了他孤单和幼小的人生。他小时候,对任何人都是张开双臂的,只要看见一个年龄比他大的,他就伸出一双瘦弱的手臂,渴望那人抱他。但没人愿意抱他,一是他一身肮脏,其次,在那个讲究出身的年代,谁也不会对这样的狗崽子伸出怜悯之手。钟铁龙在父亲做的站篮里站了整整一年。一天,钟万银下班回来,见一岁半的儿子居然爬出了站篮,因爬出站篮时摔了一跤,脸皮擦破了,脸上红红肿肿的,还有血痂呈现在脸上。儿子在地上爬着,一身邋遢得像条泥鳅。钟万银迷茫了,这么高的站篮,这孩子是怎么爬出来的?父亲担心儿子会爬了就会爬出大门。那天傍晚,父亲钟万银去日杂店买了条锁狗的铁链,第二天一家人出去时,他将链子一头系在桂花树上,一头扣在儿子腰上,这样儿子再怎么爬也只能爬出七米远。从那天开始,钟铁龙就一直被系在桂花树下,那根令他讨厌的铁链永远控制着他的活动范围,最长的距离是可以让他爬到门槛很高的大门前,让他趴在门坎上或直起腰看街上行驶的驴车或偶尔驶过的单车。
郑小玲听丈夫这么说完,爱怜地看一眼丈夫,“那你小时候一定很苦吧?”
钟铁龙边开车边说:“我小时候人贱得同狗一样,没人关心我的存在。”
郑小玲捡起他姐姐的话题问:“我以前好像听你说,你那个姐姐是被人害死的?”
很多年里,钟铁龙都不愿意想姐姐,因为他一想到姐姐就浑身哆嗦、牙关紧咬,就仇恨得眼睛充血!这是他长到七岁时,第一次看见的死人竟是他姐姐。那是一九七二年。那一年姐姐钟金凤十五岁,是名身材丰满的大姑娘了。金凤小学毕业后就没读书了,原因很简单却相当有力,父亲是地主兼资本家,两顶“高帽子”把她阻挡在黄家镇中学的校门外了。钟金凤是父亲的掌上明珠,高高挑挑又漂漂亮亮。父亲可不想看见女儿整天在家闷闷不乐,咬咬牙,找这个人那个人借了笔钱,买了台上海缝纫机厂生产的蝴蝶牌缝纫机,让女儿金凤学缝纫。金凤就天天在家里踩缝纫机。她做的第一件衣服是为钟铁龙做的一件学生服,只是钟铁龙穿在身上时,始终觉得口袋不在同一条线上,一个高一个低于是不肯穿。她做的第一条裤子也是为弟弟量体裁衣做的,因怕弟弟第二年穿不了,把裤腿做得很长,裤裆做得很大,裤腰都爬到钟铁龙的胸脯上了。钟铁龙觉得好丑的,“我不穿。”
父亲钟万银给了儿子一耳光,“穿,不穿我捶死你。”
钟金凤很高兴,弟弟穿了她做的衣服,还穿了她做的裤子。那年十一月里的一天,钟金凤眯着眼睛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忽然对弟弟说:“铁龙,姐姐给你做件棉袄。”她扯来了一丈多农民织的土布,又买来两斤棉花,在家里大张旗鼓地为弟弟做着棉袄。她做了四个月,做了拆,拆了又做,还搭车到县城书店买了本裁缝书,面对裁缝书研究袖口怎么对接。等她终于把棉袄做好已是次年春天了。就是那个春末,姐姐钟金凤死了。
姐姐去镇百货商店买线,镇百货商店是晚上八点半钟关门,吃过晚饭,姐姐见还不到八点钟,就起身去百货商店买线。姐姐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等街上的人发现姐姐时,姐姐被人掐死在一处破败的房子里了。那处房子没人住,房子最后的主人是个老女人,老女人于几年前死了。姐姐的死相让人心悸,衣服撕烂了,裤子被扒下来,腹部和阴部上有抓痕,还有血和男人留下的精液。这一切,七岁的钟铁龙并没看到,当钟铁龙看到姐姐的遗体时,尸体已被心痛的父亲用床单裹得严严实实了。父亲最疼爱姐姐,也就痛哭流涕;母亲也号啕大哭,钟铁龙也哭了,心里很害怕地哭道:“姐姐、姐姐呀呜呜呜呜、姐姐……”
他脑海里始终悬着一个画面,这个画面很破、很忧伤,人影浮动,而姐姐那张稚嫩且姣好的脸却浮在人影上,像晨曦中的一颗朝阳。他记得,姐姐死后,大人们在院子门前磕磕钉钉地搭了个油布棚,棚里挂了姐姐的遗像,遗像是姐姐小学毕业时照的毕业像,那是张十二岁的少女稚嫩的脸蛋,一双眼睛幼稚地看着尘世,目光十分天真。遗像下摆了张桌子,桌子上摆着木头鱼和苹果、香蕉,桌下搁着口杉木棺材。在他的记忆里,开追悼会的那晚,来了几个姐姐的女同学,还有左邻右舍的婆婆姥姥。母亲哭得昏死过去,有人就掐母亲的人中,让她醒过来。母亲醒来了又哭,但声音很嘶哑和悲伤,父亲没哭,大哥一直没哭,而是黑着脸。那时大哥已是名知青,下在离镇街上六七里远的黄家村。那天晚上钟铁龙也没哭,事先大哥钟唤龙冲他斩钉截铁地吼道:“别在街坊前面丢人现眼。”他记住了大哥的话,就木木地站在姐姐的棺材前,觑着来来去去的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看见刘松木也站在人堆里,李培也来了,穿着一身干净的蓝衣服,站在一旁用同情的目光看他,还对他友好地挤了下眼睛。追悼会结束,李培走过来对他说:“我妈说你姐姐是被一个坏男人奸污后掐死的。”
钟铁龙很恨地说:“等我长大了,我要杀了那个坏男人。”
刘松木插话道:“那我帮你一起杀死那个坏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