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呢?”
谌祖镜只得说:“是这样的,大革命时期,我们这里的共产党很活跃,‘马日事变’时,我们学习你们武冈的经验,把共产党差不多全杀光了,只有少数几个逃避在外一直不敢露面。去年冬季,眼见得共产党在战场上得利,姜定要不知用什么办法,找到了一直流亡在外的老牌共产党谌鸿章,还把他请到‘四益绸缎百货店’长住下来。就这样,那个店子如今成了共产党的大本营了,不光你们武冈来的共产党住那,湖南其他地方的共产党来到这里都住那。”
“这么说,邓联佳就住在姜定要的店子里?”
“自从我杀了那几个人后,就没去过他的店子,好在我秘密发展了几个手下,是他们告诉我说那里来了一对夫妻,是从武冈过来的共产党。”
张云卿道:“不止是一对夫妻吧,应该还有贺子非他们。”
谌祖镜道:“具体情况我不是很清楚,明天我派人专门去打听。”
张云卿打拱手说:“那就谢谢了。”
谌祖镜道:“谢什么,都是为党国做事——其实也是为自己做事,一旦共产党打过来,我们这些有血案的人,都得脑袋搬家。”
张云卿连声说:“那是那是!”
谌祖镜见张云卿要走,就问他说:“有事怎么跟你联系?”
“如果方便的话,我住龙潭客栈,要不还是我来找你为好。”张云卿临走又问起,“你们这里的鞭炮生意好做吗?”
谌祖镜道:“现在离过年还早,有人要买的话,也是为中秋节做准备。”
张云卿“哦”了一声就告辞了,回到客栈,钟雪华立即叫老板打来洗脚水,然后一起上床。是夜无话,次日两人吃了早饭就准备贩卖鞭炮。出门时,张云卿对老板说:“你们这里如果有买鞭炮的,麻烦告诉一声。”
出得门来,张云卿与钟雪华就分头行动。这一次两人为了在龙潭久待一些时间,带来的全是头数少的鞭炮,有“二十四响”、“五十响”的,这类品种的鞭炮一般是用做扫墓的,农村人多数贫困,对祖人表示个心意就行了。
张云卿一路叫卖,所到之处,几乎家家户户都能见到那种“小册子”,农民们不识字,多是用来做草纸或卷旱烟抽。这种东西若在武冈出现在哪户人家,足可以定杀头之罪,由此可见这龙潭****的程度。另外他在镇上还看墙上有不少标语,但都被涂抹或刮掉了,一问内容,才知道是“****万岁”、“打倒******”之类。很显然,这又是一个政治现象,向承祖还是不敢公开与国民党对抗。
中午时分,张云卿回到客栈,随后钟雪华也回来了。吃饭时,老板过来说:“谌祖镜家里要鞭炮。”
张云卿装作不知地问了地址,吃罢饭就对钟雪华说:“我到谌祖镜家里去一趟,交给你办一桩事情。”
钟雪华说:“什么事,请满老爷吩咐。”
张云卿说:“贺子非的部队有军统成员,如今也到了龙潭,我给你联系方式,你去与他接头,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
张云卿交代清楚后,去了谌祖镜家。其时谌祖镜才吃过中饭,他把张云卿带进书房说:“剑横,你说的邓联佳和贺子非都不在龙潭。”
张云卿吃了一惊:“他们上哪去了?”
谌祖镜道:“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已安排人打听去了,估计很快会有消息。”
“从武冈过来的人,都不在这里吗?”
“除了贺子非一家人、邓联佳和他老婆,其他的都在姜定要的店子里。”
“留在这里的是哪些人?能叫得出名字吗?”
“这个不太清楚,等一会我帮你问问。”
张云卿耐心地在谌祖镜家里等消息,可是直到天黑,人还是没有来,于是说:“天不早了,我还是改天过来吧。”
谌祖镜也不知道他的人什么时候来,就说:“也行,有消息我通知你。”
张云卿回到客栈,钟雪华一见面就说:“满老爷,为何去了这么长时间?”
张云卿道:“等人——你这里的情况怎么样?”
“已经接上头了,那人没有露面,在交接地点给了我们一张纸条,内容是邓联佳、贺子非已秘密离开龙潭。”
“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吗?”
“他正在打听,说邓联佳可能又在实施一项新的阴谋。”
张云卿不安地说:“连他身边的人都瞒住,可见这个阴谋不小啊。”
“谌祖镜找你有什么事?”
“他也是告诉我邓联佳不在龙潭的事,和军统潜伏人员一样,他也不知道邓联佳的去向。今晚就到这里了,早点休息。”张云卿说着,就叫老板打洗脚水过来。
是夜无话,次日,张云卿估计谌祖镜会来找他,就对钟雪华说:“今天我就不出门了,你回来时如果我不在,那就是我有别的事情去了,你在这里要抓紧与军统那位联系。”
吃罢早饭,钟雪华挑着鞭炮出门去了,张云卿在家等到半上午就有人在外面喊叫:“武冈来的,还有鞭炮吗?”
张云卿应道:“有有有,要多少?”
外面的人说:“你多拿些过来,让我家老爷自己挑吧。”
张云卿带着鞭炮从房里出来,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在等他,见了面,那人只说了句“跟我来”就往前走。
那人一路上不回头,直往谌祖镜家走进去。张云卿径直跟到书房,那人见了谌祖镜,才停下来说:“谌队副,客人到了。”
谌祖镜向张云卿点点,指着那位汉子说:“他叫向桂元,向承祖的族弟,雪峰部队大队长。”张云卿对向桂元拱手,向也回礼。谌祖镜又说:“你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桂元,你把情况跟剑横先生说说。”
向桂元看着张云卿说:“情况我帮你打听到了,邓联佳和他老婆在辰溪,贺子非一家和他一路,到了辰溪就不见了,到现在都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张云卿道:“先不说贺子非的事,我想知道邓联佳在辰溪干些什么?”
向桂元道:“听说也没干什么……”
“他在辰溪都跟哪些人接触?”
向桂元道:“跟张玉琳部下,团长米庆轩混在一起。”
张云卿一听,用夸张的语气对谌祖镜说:“谌队副,你有麻烦了!”
谌祖镜被吓了一跳:“什么麻烦?”
“我和你说过,邓联佳是危险分子,他到哪里哪里就有麻烦,3月份他去过一次辰溪,结果说服石美豪把2000多支枪带走了,这次他又去辰溪,还和张玉琳手下的团长结触,这不是很明显吗?”
经张云卿这样一说,谌祖镜与向桂元面面相觑,然后说:“你的意思,他又要故伎重演?”
张云卿道:“这个我现在还不敢说,不知这个米庆轩是什么样的人。”
谌祖镜道:“他是我们十里铺九曲村人,和谌鸿章、姜定要是同学,早在民国廿七年就参加了共产党,当过****辰溪********、湘赣边区挺进指挥部政治部见习员。抗战时期拉起队伍打过日本人,还参加了‘雪峰山会战’。因他贼心不死,经常从事地下活动,有两次被捕入狱,出狱后表面上是当教员,估计仍然从事地下活动。”
张云卿道:“这种人放在我们武冈,早就杀掉了!”
“是啊,他不光是自己与党国作对,还带了他的弟弟米庆舜加入共产党。他去到张玉琳部,其实是米庆舜引荐的。”
“这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早在米庆轩担任****辰溪********期间,米庆舜就是他的义务交通员,这个组织被我们发现捣毁,县委遭到破坏后,米庆轩就命令米庆舜打入张玉琳部任文书。到张玉琳抢了枪发了迹,他自然也跟着升官当了团长。”
张云卿听到此处,连声叹气,然后说:“真个是应了那句话‘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难怪邓联佳一来龙潭就瞄上米庆轩了。谌先生,你有危险啊!”
谌祖镜不安地说:“这事该怎么办呢?”
张云卿道:“立即去辰溪与张玉琳见面,提醒他想办法解除米家兄弟的武装!”
谌祖镜面露难色地说:“是我去吗?”
“你去当然更好,只是你在这里已经被监视,你一走,必然引起共产党的怀疑,不如你写封信,派个合适的人陪我去一趟。”
谌祖镜道:“这样最好,那我就让桂元陪你去吧。”
向桂元道:“好,我听从谌队副的吩咐。”
谌祖镜末了又说:“桂元,剑横先生想问问,贺子非留下来的几个手下叫什么名字。”
向桂元道:“共有五个人,他们是李精一、林卫华、舒子静,另两人叫不出名,张先生想知道的话,我再去打听一下。”
张云卿道:“不用了,我们必须火速赶往辰溪。”
“还是剑横说得对,应该马上行动!”谌祖镜说着就令佣人牵来两匹好马,交给张云卿和向桂元。
向桂元是向承祖的族弟,目前在雪峰部队担任大队长之职。经接触,张云卿发现他和自己一样,也是个狠得下心的人。一路上,张云卿少不得要抱怨说:“你们龙潭的情况太令人失望,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呢?”
“是啊,这都是向婆婆的过错,我与他虽是同宗,但实际上是貌合神离,正因为如此,我才和谌祖镜走得近。”向桂元停了一会,又叹道:“若按照我的计划,龙潭早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嗬,这是怎么回事?”
“年初的时候,姜定要从外面把谌鸿章接到他的店里,当时我就和谌祖镜合计好了,把这两个人捆了送到白长官的手里——你知道不,谌鸿章可是国民党悬赏三千大洋的要犯!”
“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不办呢?”
“还不是我们内部出了问题,没料到有人向姜定要报了信,计划落空了。后来我又想出第二个办法——”
“什么办法?”
“我暗中指使我信得过的人,授意他们去到四益绸缎百货店装作闹矛盾发生冲突,然后趁乱大打出手,把谌鸿章、姜定要以及在场的人全部杀了,等到向婆婆知道,生米已经成了熟饭。”
张云卿叫道:“这办法好呀!”
“好个屁!到了关键时刻,又有人走漏了风声。”
张云卿无不惋惜地说:“你们内部怎么总是出这种事!看来你的那些亲信都不可靠啊。”
向桂元道:“张先生,在这方面有经验可以传授吗?”
张云卿说:“没有经验可言,只有一句话——关键时候谁也别相信!”
两人一路边走边说,不数日来到辰溪县城。向桂元提出直接去找张玉琳,张云卿说:“这样不妥,我们还是先住下来,看情况再说。”
向桂花元不解道:“为什么要这样?”
张云卿道:“我与张玉琳素不相识,突然去造访,必然引起他身边的人注意,一旦传出去,就有暴露的可能。”
向桂元道:“还是你想得周到,难怪你们的事成功的多。”
张云卿道:“你哪里知道,我也是被逼出来的,邓联佳是个何等精明的角色,稍有疏忽他都能察觉到。”
向桂元感慨地说:“怪不得,都说你们武冈人是人精了。”
两人于是找了家不起眼的路边客栈住了。是日无话,第二天向桂元要去拜会张玉琳,张云卿又说:“这样不妥,你不能贸然去拜会他!”
向桂元道:“张先生的话,我现在言听计从了,我想您必有充分的道理,但我就是想不出来。”
张云卿耐着性子说:“其实,倒并没有你说的那样复杂,我们初来乍到,这边的情况一抹黑,我问你,见了张玉琳就告诉他:有人要拉走他的部队,他会信吗?一旦走漏风声,我们岂不是白来一趟?”
向桂元点头:“好吧,我一切听你安排,你说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你们在辰溪有熟人吗?”
“有,而且不是一般的熟人,非常可靠的——”
“怎么个可靠?”
“实不相瞒,我也是有组织的人。”
张云卿见他欲言又止,干脆点破说:“中统?”
向桂元吃惊地说:“你怎么知道?”
张云卿道:“这不明摆着吗,谌祖镜是有名的老中统,你是他的得力干将,还能不是吗?”
向桂元道:“嘿嘿,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张云卿心下说:一句话就能导出身份来,难怪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嘴里却说:“你有这样一层身份,那就没有办不好的事了。办事情要有个头绪,越急越办不成事,你们读书人叫欲速则不达。你先把邓联佳在这里的活动情况打听清楚,走好了这一步,然后再走下一步路。”
“好,我就先走这一步。”
向桂元出去后,到下午终于回来了,一见他的脸色,张云卿就感到情况不妙,掩上门问道:“怎么样呢?”
向桂元显然很激动,半响才说出话来:“我们太低估邓联佳了。”
张云卿给他倒了一杯茶:“别急,慢慢说。”
向桂元喝了茶,心情也平静下来了:“他、他想把张玉琳拉到共产党那边去!”
张云卿大惊失色道:“他有这个能耐吗?”
“他的能耐,你比我更清楚。”
张云卿道:“除非他抓住了张玉琳的弱处。”
“你这不说对了吗?张玉琳的弱处,就是他抢了辰溪兵工厂,害怕蒋委员长严惩,邓联佳正是利用这一点去拉他。”
张云卿似有所悟地说:“还有,解放军已经过了长江,对他来说又多了一个筹码,张玉琳从自身的前程考虑,没有不为所动的道理。只是邓联佳不认识张玉琳呀,大西南联军在长沙开成立会的时候,张玉琳还是石玉湘下面一个小小的营长,根本没有资格和邓联佳认识。”
“你说得对,邓联佳确实不认得张玉琳,但他会想办法——”
张云卿一听就明白:“你是说他搬了个有头面的共产党出面?这个人是谁?”
向桂元说:“原贺龙的红军师长陈策。”
“他可真会挑人!”张云卿吸了一口冷气,沉默很久才问:“那么,你们这边的组织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向桂元苦着脸说:“还能怎么样呢,人家都在谈论如何改编的事了。”
张云卿咬牙切齿道:“不!绝对不能让邓联佳得逞!”
向桂元看着张云卿:“你有办法吗?”
张云卿想了一会说:“麻烦你马上去办一件事。”
向桂元说:“只要能阻止张玉琳投共,别说一件事,一百件事我也答应!”
“用你们组织的电台,给蒋委员长发一份急电,向他报告共产党在争取张玉琳,同时请求蒋委员长不追究张玉琳的错误,并委以高职!”
向桂元击掌道:“这个办法好!张先生,真亏了你想得出来!好,我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