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密集的敲锣声将浓浓的夏夜撕开了一道口子，从温棚门房的门缝里挤进来。一根粗长的红蜡烛燃过了一大半，烛光让这个黄泥小屋染上了一层女人俏脸上的红晕。
叶志成醒了，他是被锣声和外面的喊叫声惊醒的。女人何花依然睡得很沉，脸上泛着潮红，嘴边挂着一抹笑，是梦里的笑。毛巾被滑向一侧，丰腴的身子映出一道剪影，很有洞房花烛的韵味。熟睡中的女人安祥而满足，像这温室里精心栽培的玫瑰。不过，在叶志成的眼里，何花就是池塘里的那些荷花，名字也透着骨子里出泥不染的清香。眼里喜爱，看着如沐春风，舒畅极了。
叶志成给何花盖好毛巾被，尽管天热得令人毛躁，停电了，那台电风扇不再摇头晃脑地扇来扇去，而是低着脑袋呆立在墙角静听着烦人的蝉鸣。怕被蚊子咬，见蚊香燃尽，急忙又点燃了一支。他侧在女人身边，细看她的眉眼，想用草芥痒醒她，又不忍。那阵子，女人和他做得很尽兴，两个人都汗津津的。墙上晃动的影子如在皮影戏里，叠合成一张纸了。女人成了主角，他被掌控，都是她在设计动作配音。不是那种喊叫，是哼，是她觉得恰到好处的那种声音。声音是有香气的，至少叶志成认为是荷花的香。
女人想吹了那烛光，叶志成拦住说，让燃着，这烛光是多么好的烘托啊！原来，没电的空间，借着烛光充盈，是多富于情调。两个人身上都像充足了电流，打着滋滋的火花。
时光慢慢沉浸在烛光里燃烧……
一阵密集的敲锣声又响了。咣咣咣——
耳缝里好像是让大家到村委会集合，黄河要发洪水，要备好工具护河堤哩。叶志成没叫醒何花，想让女人续着梦。他已全副武装，拿了一把手电筒，另一把放在何花的枕边，又侧在何花身边，女人熟睡中的嘴唇艳如花瓣。他轻吻了一下，觉得不够，又是一下。
吹灭了蜡烛，磕好了门，鱼一般没在暗夜中。
路上碰着扛着工具三三两两的村民，每人手中的电筒在夜幕中闪闪烁烁，通向河坝的那条柏油路串联起来，声音与光亮招惹得各家的狗狂吠。也有随主人出门的狗，在暗夜里顿生兴奋，人的嚷嚷，狗的汪汪，溪水般流动起来。
河坝险情是滨河大道的一段河湾处，历来常发水患。这几年重点防护加固，却因河水暴涨水势巨大冲刷而险情频发。澎湃的河水像个张大巨口显露利齿的水怪，每时每刻要将河坝撕个口子掏空堤座。两年前竣工的这千里长堤，其作用有二：一是加筑两岸堤坝，二是十几米宽的观光滨河路，可谓一举两得。大大小小的人工挖掘的湖泊，芦苇丛生，垂钓休闲，旅游开发。
距离河坝不远处建有两间防汛监测站，值班室外加库房。值班室里有检测仪器设备，库房里有备用的帐篷、蛇皮袋、锹镐、雨衣等物资工具，此时正好停电，那台柴油发电机轰鸣作响派上用场，两盏高瓦探照灯将河坝方圆照得通明。
乡村干部和防汛办负责人手持喇叭站在沙土堆上轮流喊话，大规模的洪峰不久将至，形势急剧紧张。叶志成赶到时，河坝上已经聚集了百十号人，负责人抱来一捆又一捆蛇皮袋，放在沙土堆和石料旁，只等一声令下。叶志成借着灯光见河水快要漫上河堤，他走到河边，明显感到脚下的河堤受到河水巨大的震动力。
哦，这河水涨得真吓人！如果河堤冲垮了，那这一河水就会把叶家湾村淹个底朝天。人们怯生生地望水兴叹，说着水火无情的话。
西边的夜空划过一道闪电，咔嚓一声将每个人照得煞白。沉闷的空气压抑得人心惶惶的。护坝的人匆忙干起来，女人老人装土，男人背土袋。叶志成来回小跑着背着，不久，脊背上的泥土伴着汗水泥了一大坨。
装载机也开始吊起三叉角的水泥石板，这些三叉子水泥块堆在一起相互挤压，锁扣在一起，就十分的牢固。装载机轰鸣着将一块块三角板丢在河湾的水湾中，河水吞咽着石板，像饿红了眼，河水无形的巨口，每吞下一块就泛起一朵浪花。这些百十斤重的三角水泥板投在巨浪里翻滚着堆砌着，在喷涌的河水里显得多么的微不足道。人和车辆沿着河坝在一段段加筑填埋。灯光里人影绰绰，影子使这段河道显得纷乱局促。河水在不断地增长，是潜滋暗长。眼里总是黑白相间的水色，只是水的涛声，车辆的轰鸣声，脚步的杂乱声，在黑夜里传得很响很远。人在自然面前，活像蚂蚁搬家。西南的天边，闪电刺空，雷声滚滚。自然的号角，给人以力量和必胜的信念。千米长堤，只要被水凿开一个小小的窟窿，酿成管涌，就会变戏法一样越变越大。水是无孔不入的魔手，这以柔克刚的无形纤手，以滴水穿石的功力，形成一圈圈八卦连环掌，成为一股巨力的太极推手。河水聚以排山倒海之势，造成堤毁人亡的侵略攻势。
何花被梦纠缠着睡得很沉。她的温棚里栽种的玫瑰和菊花开了一大半，玫瑰是要送到市里花店的。花店老板电话里催了好几遍，说是正逢七夕节，要货很急。她得抓紧时间采摘，插花，包装。这段时间生意好的出奇，花价也是水涨船高。现在的城市年轻人也逐渐洋派起来，开始懂得浪漫。一二十元一支的郁金香玫瑰也舍得花钱去买。买个高兴，买个幸福安康。精神内里的需求正越过物质表面的藩篱花香袭人。城市在打造园林城市，这是个不断扩张的滨河新区，街道需要鲜花装点。园林局正大规模地绿化美化城市，各种节日与重大会议，各类鲜花的需求量大幅增加，让养花者找到了好的销路，何花的鲜花订单签了一大摞。沿黄城市带如同时尚女郎需要梳妆打扮，城市的污浊之气随同地下管道暗地排流，城市的新干道宽敞热闹。微风送来花香，公园里人们晨练舞蹈，安逸的老人晒着太阳安享晚年。城乡互动关联，郊区的鲜花蔬果四季随人入城，高楼猛增，城乡差别却在缩小。这一切都不是梦，却在何花的梦中闪现。
何花白天忙着采摘那些玫瑰，两手的清香还没洗净，夜来了，不知为何停了电。难得有停电后的消停，温棚门房里的烛光红彤彤地照着，很久没有在烛光里看见自己女人俏样了，光影里女人竟是妩媚如花。叶志成只记得为何花过二十五岁生日送过一打玫瑰花，生日蛋糕上插了蜡烛。何花说，你也学会了浪漫。玫瑰花在冬季里是从南方运到北方花店的，何花温棚的花才育苗，何花埋怨叶志成花百十块钱送花干啥？叶志成笑着说，我媳妇很配这些花。何花梦游着，沉浸在花海里。忽而身子一缩，轻飘飘地，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一只蜂鸟。她一刻不停地采摘花粉，飞过之处，振翅飘香。何花觉得很孤单，她喊叶志成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她大概忘了此刻自己是只飞翔的蜂鸟。她沿着无边的花海飞呀飞，终于在河堤上找到了自己的男人，他混杂在黑压压的护堤的人群中，河水已冲垮了防线决了堤，怒吼的河水很快淹过肩膀，同时也没过了花朵，无数只手臂挣扎着消失在滚滚浪涛中。不知过了多久，叶志成漂浮在水面上，那水面绸缎一样光滑，何花落在叶志成的口鼻上，为他轻轻吹气，双翅的香气如同灵丹妙药，他渐渐有了气息，睁开了眼，卷缩了身体，闪出一道金光，也变成了一只蜂鸟。不一样的是，何花是花色的，叶志成是蓝色的，他们比翼双飞而去。然而他们却飞得如此沉重，洪水一面墙一样倒下来，将他们双双坠落卷入黑暗中。
何花从噩梦中惊醒，她翻起身不见叶志成的影子，那只手电筒铁人似的躺在她的枕边。天亮了，屋外刷刷地下着雨。她穿衣下地，心里埋怨自己怎么睡得那么死。整个夜里，她不停地做梦，梦中挣扎着，奔跑着，飞翔着，就是没醒过来。她知道自己是梦魇住了。
何花想，肯定是发生了啥事。她到大棚里，那些花卉照例堆在地上，等待何花去剪枝、插花、装束。雨天里的塑料棚有一种朦胧色彩，更有雾里看花的假象。此刻，那些争奇斗艳的花有些虚幻，何花的心里空荡荡的。都说梦见水是财源滚滚来，眼下这些花儿就是她滚滚的财源。何花打叶志成手机不通，肯定有事出门了，她不敢多想，急急地拿了伞，锁了温棚的门，走进雨中。
路上遇见往回走的女人和老者，他们浑身都是泥巴淋水，扛着工具，神情疲惫。叔，发生啥事啦？人家看了她一眼没理睬。大妈，发生啥事啦？那个被拦住去路的大妈不耐烦地说，发洪水啦，你咋没去护河坝呢？你倒自在地睡大觉呢？何花脸上一阵臊红。人家责备她是应该的。在叶家湾，从古至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在发水的时候，听到锣声，听到吆喝，无论男女老少都要即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全体出动去护河坝。所谓水火无情，防洪保家，是天大的事。否则，就会被耻笑被责骂被视为无情无义的人。这是庄风礼俗。遇到发水修坝，人人争先恐后，就是舍了性命也是荣耀的事。甚至刚刚打个头破血流，骂个鸡飞狗跳羞先人道亡人的，也会为了抗洪大局放弃前嫌仇恨，精诚团结，和好如初，齐心协力抗洪救灾的。
何花心里很羞气，低头撑伞奔跑着，不敢再看迎头而归的那些人，她怨叶志成为啥不叫醒自己。她何花平时并非是个怕苦避险的懒女人，而是个有刚有性的女人。水利监测站旁搭起的那十几个蓝色帐篷，在雨中很醒目地连成一片。帐篷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一些女人拉着孩子往家的方向小跑着。何花从吵闹声中听到了叶志成的声音，她收伞走进帐篷，叶志成瞪眼说，你怎么来啦？我怎么不能来？大家都来抗洪护坝，你咋不叫醒我？叶志成拉何花到一旁悄声说，嚷啥呀？我不是怕你遇上前些年那样的险事嘛！何花冲着叶志成嚷道：你以为我是怕死鬼，让大家小瞧我？！叶志成两眼发红，嗓子发哑，一夜的抗洪雨淋整个人泥鳅一个。你别跟我拗劲啦！快回家收拾东西，咱叶家湾怕是要决堤保不住了。何花惊奇地说，不可能！她急急地跑进雨里，向河岸险滩跑去，一河的水奔涌在雨雾中，河湾的一段已筑起了高高的沙石袋，如同战前防御工事。叶志成跑过来拉着她的胳膊说，别胡闹。上级下达了命令，为了保住黄河两岸城市，必要时就要从我们叶家湾决堤排洪，这叫舍车保帅。我还听说汉渠、秦渠、汉延渠、唐徕渠等黄河各大干渠已经全力开闸放水，就是为了缓解黄河上游洪峰的到来，如果洪水超过警戒线，就得，嗨！叶志成拍了一下大腿，又两手插在腰间。何花不解地问：为什么偏要淹了咱叶家湾？叶志成转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因为咱叶家湾地势低洼，湖多，沟多，稻田多。那咱家的鱼池，温棚，还有十几亩的承包地就都完了。到了人命关天的时节还说那些干啥？你快回家告诉咱妈收拾值钱的东西，做好撤离准备。那你呢？我们男人还要守坝，看看能不能逃过这一劫难。
何花应了一声说，那我就快回去，你要多保重，我可不许你出啥事。何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跑进帐篷撑开伞，向家的方向跑去。回家的路是一条柏油路，这是修筑滨河大道时政府修筑的。叶家湾成了休闲垂钓的农家乐示范村。这好日子刚起头，偏又遇上了超警戒的洪水高峰。
这次洪峰来临，是否发生四年前的那场决堤事件，真的难说。此次防洪，已经惊动了区防洪办，通报了驻地部队，集结待命，即将奔赴抗洪第一线。提起那场洪灾，叶家湾人至今还惶恐不安。何花的未婚丈夫，就是在那次抗洪现场，连人带装载机一起掉到决堤口中因公殉职。那是隐约在何花和叶志成心里的伤疤。关于叶志成何花和她未婚夫王顺平的故事还得从那场决堤事件前说起。
叶志成和王顺平是同村的一对好伙伴，两人一起从小耍大。邻村的何花和他们一起高中毕业，三人同上一所职业技术学校。何花学了计算机，他俩学了电焊与装载机驾驶。毕业后同在王大山的工程队里上班，王大山借了在水利局当干部的叔叔的光，承包了几处修河护堤的水利工程。何花在工地上记账收材料，叶志成和王顺平忙时开装载机，闲暇干电焊修理工作，在河坝上修路护坝。这三个情窦初开的年轻人在劳动中建立了更深厚的友情。性格开朗的何花在这两个男人中更喜欢给她写情诗且诚实干练的王顺平，叶志成一直暗恋着何花，只是王顺平先他一步表达了情意，何花接受了王顺平的求爱。叶志成苦恼了一段时间，只好把对何花的爱珍藏在心里。叶志成一次酒后话真言，当着王顺平的面拉着何花的手说，妹子，哥其实很爱你，只是一直憋在心里难于表达，只要王顺平没和你结婚，我就有权利追求你。王顺平听了也是心火点燃酒精，火苗噌地窜起来。都说朋友妻不可夺，当时就跳起来拽了叶志成的衣领瞪眼说，你明知何花是我的未婚妻，你还说这种屁话！你******插一杠子，算啥兄弟！王顺平借着酒劲，打了叶志成一拳。何花扶起摇摇摆摆的叶志成，责怪王顺平，既然是兄弟，有话好好说，咋就动手打人呢？她为叶志成擦了鼻血，敞开心扉地劝说，志成哥，好姑娘有的是，我真不希望你们俩为了我成了情敌。那天是王顺平和何花牵扯着叶志成出酒吧的，事后叶志成居然笑着说那天的事他啥也不记得了。
王大山在筑路修坝的工程中偷工减料，被他们三个看在眼里。这样干工程，河坝留下重大隐患，遇到重大洪水，就会造成天灾人祸。他们指责王大山不能这样干！王大山冷笑说，我咋干，用的着你们教我？你们不愿干就给老子滚蛋！他们向水利监管部门监举了王大山的豆腐渣工程，监管部门下来调查过几次，都被王大山请客送礼糊弄遮掩过去了。后来，王大山的那个叔叔因贪污受贿被立案审查，王大山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隶属同案。
何花和王顺平结婚那天，何花一身红色套装，王顺平在鞭炮声中抱何花下了花车。一对新人在司仪的祝贺声中进入洞房。婚宴席上，叶志成祝贺王顺平新婚大喜，频频举杯说，今天我高兴，我要祝福你们白头偕老。叶志成很快喝得大醉，被人抬进屋里歇息。婚宴吃到大半，就听见村里传来敲锣声，要求全体村民马上集合，河坝上发生了险情。这样的锣声一响，欢庆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所有叶家湾的男女老少一并放下筷子酒杯，贪杯者，赶快喝下几杯，夹口菜吃了，撕块餐巾纸擦了油嘴，离席出了帐篷，回家寻找工具。
王顺平摘了新郎的胸花，给爹妈交待了几句，跑进新房，对着坐在床头的何花说了声：何花，河坝要发洪水，我得去工地，你等着我。没等何花说话就关门跑了。何花默默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墙上那张大红喜字，眼里充满焦急，站起身，向窗外看去，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婆婆和小姑子里外忙着收拾残席。院子里多了几只贪吃肉骨头鱼刺的猫狗，刚刚晴好的天气遮了云彩。天气和事情一样瞬息万变。何花顺手点了蚊香，闭眼心里默念了几下插好。小姑子进来了，用盘子端来了茶水饭菜，说嫂子，妈让你吃点喝点，怕是你早饿了。何花说，先放下，给妈说，我还不饿，等你哥回来，我们一起吃。我和你一起收拾去。小姑子忙摆手说，别别别，妈说了，新媳妇不能出门的，你歇着，有我和妈呢。小姑子笑着瞥了新嫂子一眼关门走了。
叶家湾地处黄河最低洼的地方，最早是一片湖泊滩地，后来湿地变成了旱地，落户于此的先人们挖沟排水，种麦种稻，繁衍生息。这段百米长的险滩，历年水患不止。此时，低洼的河湾大坝被猛烈的洪水淹过了坝面，原来护坡的石料已被河水冲走，那些石料是用铁丝圈牢的，一层一层地还加筑了柴草把压土。丝网被磕断、压断、冲断后就散了架。石头被河水大力冲刷下石随水走，那些压了黄土沙石的柴草把子，没了石头挡水，很快就土崩瓦解化泥为水，柴草漂浮而去。起初洪水掏开了坝坡一个小窟窿，众人在惊慌中一起向水中投掷石料。这些巨大的石块在洪水猛兽面前，无疑是杯水车薪。那些袋装的沙土，单薄中更显得无济于事。几乎是全村出动，河坝上到处是传递沙土袋搬运石料的人群。
决堤的口子约有三米见方，河水急流而下，叶家湾村顿时一泻千里。绿色的庄稼地渐渐被浊黄的河水灌满，麦子、玉米和稻子浸泡成汪洋之势。西天的雷电响彻黄昏阴沉的天幕，湖泊沟渠已分辨不出来，成了水天相连。坝上的男人在往装载机前运送石料土袋，一部分村民被疏散，开始向自己家中奔跑。王顺平开着装载机铲满一大斗石料倒入决口中，石料溅起浪花，很快被急流冲着移动。决口两边的泥土不断被水冲刷而裂开宽度。也就是口子越裂越大，石料根本不能阻挡凶猛的河水。乡村干部们哑着嗓子阵前指挥，不远处，解放军抗洪部队下车集结，向河坝决口方向奔跑。忽然，脚下的坝面轰隆震颤下陷断裂。王顺平开着的装载机随着下陷的泥土一起掉进决口之中。岸上的人们惊愕地大喊，奔跑起来。快救人啊！巨大的装载机掉进洪流中，像个玩具车一样溅起水花沉入水中。
解放军来了，但是决口的急流不容任何人下去救人，只有想法用大型吊车将装载机从洪流中打捞出来。大吊车还没有开来，岸上的人开始捶心动足哭起来。咔嚓一个惊雷，白雨飘下来，霎时间扯天扯地垂落。大家都在怨天尤人，天不开眼啊。半小时后，左右两辆大吊车开了过来，分别停靠在决堤的两侧。地面已经白雨成溪，四名解放军战士穿着救生衣，腰系绳索，顺着吊车的长臂攀下去，两根很粗的钢丝绳挂了好几次，才算固定在装载机顶部前后挂钩上，两台大吊车同时作业，慢慢吊起。因为打滑，刚刚升起一点，后面的钢丝绳脱落了。下去一人重新拴牢，两吊车又缓缓用力，装载机渐渐浮出水面。从驾驶室里不断冒水，整个装载机水淋淋地被吊出决口上了岸。救援人员马上打开驾驶舱门，只见王顺平双手牢牢紧握操作杆，双目紧闭，眼里鼻里耳里全是泥沙。人像个泥塑，伫立在座位上，早已停了呼吸，永远长眠了。天空闪出一个惊雷，人们哭声连片。大地肃然，天眸雨泪。
送走了王顺平，决口之战紧张有序地进行。此刻，石块土料都无法阻挡激流险洪。为了挡住洪水，一个特制的长十米、宽四米、高三米的钢筋焊接的铁笼子被吊车平稳放卡在决口处。前方的石块纷纷被填埋在铁笼前。钢筋小方格受到石块的阻挡，土袋的淤塞，水势缓慢减小。趁势草袋土袋双管齐下，四台装载机一起向豁口填埋。搬运土袋石块的战士和群众，在泥泞的道路上奔走如飞，雨水将他们个个变成了泥人，头顶的闪电给他们来个特写镜头。雨停了，天亮了，那个十米长的决口，终于被堵得滴水不漏，决口坝体被高高筑起，这场抗洪救灾战役，军民勇战洪魔，可谓众志成城，感天动地。
家园遭灾，对于叶家湾村来说是个巨大的损失。新婚丈夫遇难，对于何花来说更是揪心的痛。党和政府没有忘记抗洪英雄，王顺平因公殉职，予以英雄烈士进行表彰。
那些日子，何花每次给王顺平坟头敬香，都要默默站立好久。想起和王顺平相处的那些时光，何花就会泪水涟涟。顺平哥，你走了，丢下我一个人，该咋办？叶志成始终觉得王顺平是代替他开装载机才遇难的。那天婚宴上要不是自己喝醉了酒误了事，那死的肯定不是新郎官，而是他叶志成。他跪在王顺平的坟头，请求好兄弟原谅他。
过了王顺平的百天祭日，叶志成问何花今后有何打算？何花说，还有啥打算呢？人去屋空，我留在王家还有啥意义呢？何花简单地收拾了行李，和王顺平的爸妈挥泪告别，回了娘家。叶志成用自己的真心再次向何花表达爱慕，用关爱慰藉何花那颗孤独受伤的心灵。人去了，不会再回来，情感丢了，还会找回来。叶志成与何花再续情缘，走到了一起，成了幸福的一对。
回首往事，令人心痛。这也是叶志成独自去河坝上抗洪不叫醒何花的原因。叶志成说，“我怕发生前些年那样的事”。完全是想独自承担危险。
两天之后，洪峰安全过去。滨河大道以其坚不可摧的防洪设计，抵御了重大洪峰的来临。叶家湾村没有再遭水灾，两岸城市安然无恙。叶家湾人锣鼓喧天，庆祝抗洪救灾的伟大胜利。晚上，何花抚摸着叶志成的脸膛说，你看你这几天人都瘦成啥样了。叶志成紧紧拥抱着何花说，何花，你是我的河，我就是你的岸，我要永远守护着你。
何花养花，叶志成养鱼，夫妻俩成了叶家湾新农村致富带头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