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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菏水杨士聪朝彻撰

癸未九月,经筵进讲,君子有九思一节,余先期囗囗章送阁,进规处有「圣不自圣」一语,井研使中书来曰:此语上所最厌,宜改之。余即易以别语。因思尧兢舜业,古来帝王忧勤不已,无非不自圣之一念,何至以为厌也。此语可厌,则讲书亦可厌矣。区区小臣,不敢谬执己见,井研恐不得辞其责。

辛未罗萸江喻义,送讲章于阁,乌程令改不肯,遂至疏参,言旧例惟经筵进规多于正讲,日讲则正讲多、进规少,今喻义以日讲而用经筵之例,驳改不听,自媿不能表率后进云云。乃下部议处。部议云,圣聪天纵,而喻义哓哓多言,遂以闲住处之。夫讲章岂有二例,况多少之间,惟视文义尽否,又非有一定之限也。乌程不过借题以处罗耳,乃如部议,天纵不须多言,安用讲书为也。一忮一谀,后来讲官无所措手矣。

日讲与上共凭一几,寘讲章,其上以牙签倒读,非预诵精熟,往往致误,短视者尤苦之。何香山为讲官时,讲尚书至弗虑胡获、弗为胡成,冥然不记,遂不能终讲。翌日上疏引罪。韩芹城四维,壬午冬杪,自少司成加中允为讲官,旧本短视,牙签所指,多非其处,讲未及半,偶有遗忘,不能复措一语而罢。又数日,复然,乃自陈怔忡健忘。于是,准辞日讲,但带官衔佐成均也。

上不喜忌讳,一日讲春秋,越过宰咺来归仲子之赗一条,上问何为遗此不讲。盖宰咺称名,以见宰之非宰,疑讲官为执政讳也。其实讳赗字耳。至子疾病二章,从来不以进讲。上皆令补通。其时王素公锡衮为讲官,乃以天字立义,言圣与天通,无论死生疾病,无往非天。故曰吾谁欺,欺天乎?议论尽有关系,但进讲须诵本文,末节,死于臣之手及死于道路是何等语,旃厦之上,无故宣此不祥之言,似亦非所宜也。

春秋讲章,与他经颇异,多不用进规,每讲仅一条,甚至意义少者,寥寥数言而毕。但以一人专讲,不复更替为劳。宜兴师柄政时,越次而用刘允平若宰,乙丑诸公甚不平。宜兴师不顾也。允平讲官三年,叙升至谕德,反在乙丑诸公之前。癸酉冬,渐有柄用消息,或云因为讲官而用力于内也。一日早朝,有遗匿名单于左掖门内者,多言闺门及乡党问事,尽不堪道。一时閧传,刘不自安,因乞假归。无几,即以病卒。此可为词林躁进者之戒。

王素公锡衮,云南人,方署吏部印,又为讲官,每于事隙,撰讲章以进。是时上或连数日御讲,王不废部务,每日撰讲,肄习精熟,至于不遑寝食,而因讲纳忠,往往而有,一日讲「禹吾无间然矣」一节,通规处略去各项,独重沟洫,言江南水利极其详尽。其于东南财赋之地,裨益良多。但河北水旱,非沟洫所能救,东土诸泉,以漕运故,尾闾泄之民间,不得涓滴之用,而荒盗以来,蒿莱盈野,虽神禹复出,将如之何。夫天下大势,策积储则重在江南,策形胜又重在河北,近日傅司农淑训将边腹饷款入不副出之数,刊刻成书,每遇朝臣有蠲逋之请,概从庋阁,但送饷款一册,不复议覆。余壬午入都,请蠲七州县逋额,司农亦以此法应之,吾恐天时人事,两值其穷,将来酿祸,岂但入不副出而已。天下大计,非可与贫窘作家量入为出者比,乃不酌量缓急,而欲概杜请蠲者之口,忧国者不当如是也。

庚辰秋,上傅谕欲素食终身,圣母早崩,不及养故也。此殆托言,或别有所感而为之也。一时辅臣有揭,李印渚绍贤有疏,大要为主上爱口腹,谓不宜以淡薄自苦。自古帝王之孝,不须如此而已。上皆优答,不允。不知此等揭疏,何所见而为之。夫上之感动及此,必有大不安于中者,乃不能引类畅言,以成就君德,而反言不宜淡薄,何其言之陋也。余谓宜备极赞美,而更推广言之,皇上以圣母故,素食终身,大孝至仁,千古无两,但帝王以天下为一家,民物为一身,则仁孝又不止在素食也。素食之意,将以惜物力,则买办需索,造作进奉,以至非时之赏赍,铺垫之羡嬴,何者不当裁节,将以惜物命,则缉获听断,拷讯驳谳,以至财与命相连,法与情两乖,何者不当宽贷。推此类言之,使天下无一浪费,无一衔冤,其为素食也大矣。揆之圣母之心,何等欣慰,即日御水陆之味,何损于仁孝之一毫。今议裁议减,多在外庭,而监局之中,其盈缩任意,豁壑无厌者自若也。爰书之重,一驳一加,至于加无可加,比无可比,但言奉旨从重而已,甚者厂卫缉获,即为平反所不及,十有九死,万一得生,而家已破,封疆之事,闻杀督抚,不闻杀总兵也,间有总兵乃其庸琐无能为者,故总兵益骜,督抚益危,皆非所以惜物命也。持此不变,而避腥膻茹蔬,果将恐圣母在天之灵,有愀然不乐已耳。以此进规,上未必怒,何诸人之疏,绝无此意,失悟主之机,沮为善之路,良可惜也。夫李西野化龙,山西人,考选部拟御史,上自改为给事中。到任之日,上疏自言臣才能谫劣,仅拟御史,已为过分。不知皇上何所取于臣,而特改为科,恩则厚矣,臣伏自循省,求其所以当改者,而不可得也。此言可谓切中,出于自言,尤人情所不肯。上怒甚,降调,寻以假去,不复起。其与李互易者,为台中胡某,试卷中有「瞪目而视」语,为上所涂。因易之。或言吏部进卷之日,胡梦大雨雷震,西北奋起一龙,失惊而寤,及旨下,易已者乃山西李化龙也,亦奇矣。

是次考选,亦有真定府同知许自表,以原拟御史黎玉田易之,自此遂开内改之端,而当事者渐至用以行私矣。黎为同知半年,升昌平佥事,踰月遂升辽东巡抚,许以明经起家,既得御史,管京差,踰年挨次当按宣大,意惮于往,乃疏参乌程,得旨降调,补上林署丞,由此观之,未见其当易也。

己卯考选,亦有内改数人,吴昌时以部拟礼科改部属,而韩城之怨由此结矣。是时,上自命题复河套议,凡言不可复者,即入选,或云武陵密议弃辽东,画关为守,故以复套为比,未知其果然否也。

张虚舟作楫,戊寅有疏,论高起潜,上怒责令回话,方灯下构草,所坐室中,磔磔有声,槅扇一时俱开,出视之,寂然无一人。张甚惧,自意当得祸不测,但业已论事,无可如何,默坐久之,再理前草,及疏上,止于降调,乃知鬼神弄人,有志之士,决不为所愚也。

吏部侍郎张捷,宜兴师之私人,即乌程之蔡奕琛也。蔡无日不至乌程家,张亦无日不至宜兴家。宜兴去而张为少宰如故。一旦太宰缺人,屡推未用,垣中吕黄钟上疏,言何不于侍郎中特用一人,中书乔可聘驳之,谓侍郎止有二人,其一词林,无升太宰例,非拥戴张捷而何。吕因举词林为太宰者以辨。时贺江夏在吏部,不闻以知人擅长,且自有词林本等之官,安见其当为太宰。吕此疏出,而其拥戴益不可揜,故未几即转年例,然而张如故也。会乙亥内察,将及御史,刘宗祥素有贪声,自知不免,乃发捷与己私书,有「当事者专欲用内」等语。意指乌程也。有旨诘张,张乃以闲住去。刘因免于察典,旋升江西巡抚,夫以不易去之张捷,而刘能去之,不为无功。但发人私书,非正人君子事。况即与己之书乎。以此逃察,其人不足敬矣。

省中蒋德瑗,即晋江相君之弟,亦因察典将近,上疏参房之骐,奉旨云:国博考选,原系旧典,何言无例?时之骐为太学博士,议与考也。蒋欲借此建言,而不知房之与考,先从政府得之也。疏既被驳,蒋竟以察处,蒋与刘均一借题,但有工拙之异耳。要之,蒋之心事仍可对人,刘之心事乃不可以告妻子也。主察者避其所忌,而甘心于其所易与,亦大愦愦矣。

曾就义,江西人,作县颇着清名,戊寅考选御试疏中,称百姓之困,皆由吏之不廉,使守令尽廉,即稍从加泒以济军需,未为不可。上喜其说,遂擢第一,入词林。未几,即有剿饷、练饷之加,实因曾议而决计也。夫为政须令有余地,虽尧舜在上,不能使吏皆廉,吏未必廉,而加者真加,困者乃真困也。曾岂真昧乎?此不过一时逢迎,姑借以为功名地耳。曾进馆未久,复上民惟邦本一疏,得非有所不安于中,而欲以此救前言之失乎?或曰:就义前后两截,可谓逆取而顺守矣。又半年许,以疾卒于任。夫国计民生,何等重大,而昧心妄言,以博己之一官,此天地祖宗所不容,曾之死,盖阴祸也。

漕运旧例,有土宜换枣之说,沿袭既久,并带客货,神庙年间,所带日多,运军以此为生计,视船如家,甚爱惜之。其有浅阻之处,自雇剥船,公私两济,盖未有私货得达而反忧官粮之不达者。祖制寓意深且远矣。迩以运事迟滞,一切严禁,间遇私载,则没入其货,而加重罪焉。运军日贫,商贩裹足,剥载既已无力,一旦浅阻在前,惟袖手而观,诿罪于河道,甚且有烧船以图赖,弃船而潜逃者矣。何者非所爱也。自古王道本乎人情,利之所在,人争趋之,乃因以集事。故私不妨公,王者所不靳也。不然适足以致误而已。夫公尔忘私,国尔忘家,士大夫犹或难之,而以责之运军,此万不可得之数也。善谋国者,宜熟思而慎处之。

丙子春,有岁贡生某者,忘其姓名,伏阙上书,上命取览,以其所言无当而罢之。然其言亦有所见,如云驿递裁减而摃轿等夫去而为贼,则复驿递为平贼急着。一时或笑其迂,不知此实至言。天生此食力之民,往来道路,博分文,以给朝夕,一旦无所施其力,不去为贼,将安所得食乎?后有自秦晋中州来者,言所擒之贼,多系驿递夫役,其肩有痕易辨也,乃知此生之言不谬。夫言有可采即刍荛不废,况贡生乎!

自驿递裁减,册封大差,人夫不过十二名,一舆之外,仅余四名,不足以供节册之用;乃有封王妃者,冠服或二三摃,新例又多并差,一府而有二三王妃,则冠服多至八九摃矣。其人夫仍是十二名,往往自雇脚嬴駄之,蹩躄道涂间,大为亵体。夫臣子奉差,即自雇脚力,非过也。冠服乃朝廷之法物,颁降藩王,典礼何等隆重,而下同商贩,动辄靡赀,此甚非所以重帝命也。余方在籍,诸君奉差至济,有见过者,攒眉相告,余戏谓不见夫解银者乎?夫马俱足,更加护送,彼亦一钱粮,此亦一钱粮也,所争者出入之异耳。诸君以侍从之臣,持节之重,而不及一解官何也?世事至此,付之浩叹而已。

宗藩之陵替久矣,非官绅诸人敢与抗礼,而其势既穷,虽欲沿旧制而不可得;且将军受各官拜,亦旧制也,国初将军甚少,间或有之,其亲皇曾孙也,即受各官之拜,彼此交惬,今传经累叶,其非皇支者,毋论,即列在皇支,皆王孙非帝孙也。周藩郡王多至七十余府,将军不下千余,每遇散给禄粮,塞路盈衢,无非玉带,而欲抚按司府而下,一一拜之,有是理乎?今上由信邸承统,故留意宗藩,修复掌故;要之,当国初亲近,无烦申饬,其礼自隆,若迩来宗姓,即二祖而在,亦不能因仍其旧。昔人言祖宗亲尽,犹且当祧,况于宗室!呜呼!此至言也。

国初,亲王不时来朝,故高皇帝定亲王与皇太孙相见礼。公见之后,仍有家人礼。至陵庙行礼,太孙居中稍后,亲王两旁在前。天顺初,召襄王来朝,已不用家人礼,而欲天下宗藩隆重,如二祖时,何可得也。况熙宣而后,防禁日严,闭着一城中,无异囚拘,各官之于亲王,惟无失大体足矣。郡王而下,尽可通融讲钧敌之礼,一切旧制不能复,亦不必复也。唐亲王皆出守郡,黜陟行焉。宋亲王班在宰相下,我朝虽无此制,然江陵盛时,于亲王皆以宾主相见,其受封在江陵为宗伯时者,又侧坐称门生,即云势焰所烁,颇为非宜。然而朝廷益尊不闻,亲王遂以此贬重也。矫枉过正,将生事端,亦岂亲亲之道欤?宗藩仪节之议,始于唐藩上疏,言各官有乘舆至端礼门内者,用拜帖书大字等款,各藩率不闻有此想,独中州为然。此诚各官之咎也。部议屡上屡驳,遂下署部侍郎陈子壮于狱,传闻上怒甚,欲加廷杖,曹珰跪谏乃止。未几,唐藩杖杀二郡王,上乃不怿,蓄而未发,寻又疏请统兵勤王,总亦内不自安之意,非真有他志也。上密敕抚按,押发高墙。其旨云:一日杀二郡王,灭绝人伦,背违祖训,莫此为甚。向使不议仪节,二郡王万不至被杀,亦无从而禁锢高墙矣。语云:虽曰爱之,其实害之。上而不爱宗藩则已,奉何以爱而贻其害哉!

鲁王寿镛所宠孙氏,济宁人,其出甚微,晚年以五千金助饷,为孙氏量求名号,部议鲁王已立世子,世子亦庶出也。今之此举,独不为世子地耶!上从部议,并郄其所献云。

鲁世子以派,自号干山,其官中所筑假山,在干位也。山中有洞,穴地为窟,室极其深邃,以瓮贮油,昼夜然镫,凡诸用物,靡不悉具。盖因德王被掳,中州福伊等藩,相继沦陷,为此山以备缓急,可避匿也。壬午兖州破,世子走入穴中,官奴引兵至穴中,得之,拷追金银略尽,以弓弦缢杀世子。方缢,世子呼曰:当先杀我子,不知何意,竟如其言。世子身短多须,通体皆黑毛,长可寸余,异常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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