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集》为作者解放前所作的部分旧体诗词及少数早期作品,曾编入1959年作家出版社《潮汐集》中。现据1982年人民文学出版社《郭沫若全集·文学编》第2卷,选其中8篇编入。
双 十 一
柳亚子①先生从桂林来渝,一九四四年十一月十一日在我寓天官府四号,设席洗尘。席中******同志由延安飞至,赶来参加。衡老②作诗以纪其事,因而和之。
顿觉蜗庐海样宽,
松苍柏翠傲冬寒。
诗盟南社珠盘③在,
澜挽横流砥柱④看。
秉炬人⑤归从北地,
投簪我欲溺儒冠。⑥
光明今夕天官府,
舞罢秧歌醉拍栏。
1944年12月25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1945年1月7日重庆《新华日报》。原题《衡老以双十一追忆诗见示。步韵却酬。兼呈亚子先生》。
①柳亚子(1887—1958),原名弃疾,别号亚子,江苏吴江人。同盟会会员,国民党****,诗人,南社创始人之一。抗日战争时期,积极从事抗日民主活动。解放后,当选为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委员。著有《磨剑室诗集·词集·文集》,有《柳亚子诗词选》行世。
②衡老,指沈钧儒(1875—1963),字衡山,浙江嘉兴人。中国民主同盟中央负责人。建国后历任中央人民政府委员、最高人民法院院长,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副委员长,政协全国委员会副主席等职。1956年当选为民盟主席。
③南社,由柳亚子与陈去病、高旭等发起,1909年成立于苏州的文学团体。旨在鼓吹民主革命,反对清王朝****统治。1923年后停止活动。社员所作诗文,辑为《南社丛刻》共出二十二集。珠盘,古代礼器。《周礼·天官·玉府》:“若合诸侯,则共(供)珠槃玉敦。”郑玄注:“合诸侯者,必割牛耳,取其血,歃之以盟。珠槃,以盛牛耳,尸盟者执之。”槃,同盘。这句是说柳亚子为南社主盟者。
④砥柱,本山名,在今河南三门峡市黄河急流中,现已炸毁。这里用作“中流砥柱”之意。
⑤秉炬人,指******。
⑥簪,固定帽子于头发的用具。投簪,即投冠,亦即弃官。溺儒冠,用刘邦对待郦食其事。《汉书·郦食其传》,“沛公不喜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溺其中。”
咏 怀
薄今厚古箒为珍,①
文史题材应革新。
谢赫不曾推汉石②
子长未必读丘坟。③
亦思淡泊明心志,④
颇爱高吟泣鬼神,⑤
抟捏万端皆在我,
凭将妙手著成春。
一丸四三年一月二十日
本篇未见发表过,是《潮汐集》出版后作者在书页上亲笔补入的。
①箒,同帚。“敝帚自珍”,成语,比喻珍惜自己的东西。
②谢赫,南朝齐人。曾著《古画品录》,列绘画六法,为世所重。汉石,指汉代石刻画像。
③子长,司马迁字。丘坟,指古代典籍。《左传·昭公十二年》:“是能读三坟、五典、从索、九丘。”所指:皆古书名。后因称古老的书籍为“典坟”或“丘坟”。
④诸葛亮《戒子书》:“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⑤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韵》诗:“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中国有诗人
中国有诗人,当推屈与陶。①
同遭阳九②厄,刚柔异其操。
一如云中龙,夭矫游天郊。
一如九皋鹤,清唳澈晴朝。
一如万马来,堂堂江海潮。
一如微风发,离离黍麦苗。
一悲举世醉,独醒赋离骚。③
一怜鲁酒薄,陶然友箪瓢。④
一筑水中室,毅魄难可招。⑤
一随化俱尽,情话说渔樵。⑥
问余何所爱,二子皆孤标。
譬之如日月,不论鹏与雕。
旱久焦禾稼,夜长苦寂寥。
自弃固堪悲,保身未可骄。
忧先天下人,为牺何惮劳?
康济宏吾愿,巍巍大哉尧。
1942午8月2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1942年10月11日重庆《新蜀报·蜀道》第八一二期为《题傅拖石画八首》之二。发表时原有副题“为抱石五柳先生像作并题”。
①屈与陶,指屈原和陶潜。陶潜(365—427),字渊明,或说名渊明,字元亮,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市)人。东晋诗人。散文有《桃花源记》,《归去来辞》,《五柳先生传》等。
②古代阴阳术数家,称遭遇灾难或厄运之年为阳九。
③《楚辞·渔父》:“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离骚》,屈原的主要作品。
④《庄子·胠箧》:“鲁酒薄而邯郸围”,这里泛指味薄的酒。箪瓢,饮器。
⑤《楚辞·九歌·湘夫人》:“筑室兮水中,茸之兮荷盖。”又《九歌·国殇》:“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一作“于魂魄兮为鬼雄”。)”
⑥陶渊明《归去来辞》,“聊乘化以归尽,乐乎天命复奚疑。”又陶渊明的诗多描写自然风光和田园生活。
和老舍原韵并赠三首
一
江边微石剧堪怜,
受尽磋磨不计年。
凝静无心随浊浪,
飘浮底事问行船。
内充真体园融甚,
外发英华色泽鲜。
出水便嫌遗润朗,
方知笼竹实宜烟。
二
蜀道诗人多自东,
君今随国入渝中。
草堂不独传臣甫,①
玄阁徒危憾尔雄。②
奇语惊人拼万死,
高歌吐气作长虹。
文章自有千秋在,
明月山间江上风。
三
未有诗人不太痴,
不痴何独苦为诗?
千行难换粮千粒,
一世终无宿一枝。
意入天边云树远,
名书水上月华迟。③
醍醐妙味谁能识?④
端在呤成放笔时。
1941年7月16日
老舍,即舒舍予(1899—1966),满族,北京市人,作家。解放后任中国文联和中国作协副主席、北京市文联主席。“****”中被迫致死。
①臣甫,指杜甫,在成都筑有草堂。
②雄,指扬雄。著有《太玄》。王莽诛甄丰时,他受到牵连,被收捕时,正在天禄阁上校书,怕不能自免,从阁上跳下,几乎跌死。
③英国诗人济慈(J.keats,1975—1821)的墓碑上,按遗言铭刻了一句话:“这里安息着一个把名字写在水上的人。”
④醍醐,乳酪上的酥油。醍醐灌顶,佛家语,本义是输入智慧,后用为痛快淋漓的意思。
闻新四军事件书愤二首
一
危局纵教如累卵,
还须群力共撑支。
主尊①且勉叱驱志,
郭太②难忘党锢悲。
风雨今宵添热泪,
山川何日得清时?
怅望江南余隐痛,
为谁三复豆萁诗?③
二
怒问苍苍果胡然?
莫须有④狱出连绵!
伤心已见兰成艾,
谗口竟教矩化圆。
已兆分崩同往日,
侈言胜利在今年。
谁欺?只自欺天耳!
那有籧篨除真个妍?
1941年1月
新四军事件,即“皖南事变”。1941年1月9日,******密令其部队在皖南泾县茂林地区伏击北上抗日的新四军。新四军军部九千余人,除千余人突围外,大部壮烈牺牲。军长叶挺被俘,政委项英牺牲。
①王尊,汉高阳人。据《汉书·王尊传》载,王阳为州刺史时,巡视部属行至邛郲九折阪,因道险而返。后以病去官。及王尊为刺史,行至其阪,“问吏曰:‘此非王阳所畏道邪?’吏对曰:‘是!’尊叱其驭日:‘驱之。’”后人在九折阪建有叱驭桥。
②郭太,即郭泰(128—169)字林宗,东汉太原介休(今属山西)人,曾与河南尹李膺相友善,并一同反对宦官专权。郭泰善品题海内土,然不为危言覈论;故党锢祸起,泰独得兔。
③豆萁诗,即曹植七步诗。
④《宋史·岳飞传》记载:岳飞被诬害下狱后,韩世忠不平。他去诘问秦桧,桧说:“飞子云与张宪书虽不明,其事体莫须有。”韩世忠说:“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后因称无罪受冤为莫须有。
喜 雨 书 怀
铄石流金①不可当,
崇朝沛雨顿清凉。
震来虩虩声如炸,
屋漏涔涔意转康。
自分才疏甘瓠落,②
非缘鸟尽见弓藏。
后雕有待期松柏,
遥望桑于③举一觞。
1939午6月24日
本篇未见发表过。
①《楚辞·招魂》:“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这里用铄石流金形容太阳的威力和天气的炎热。
②瓠落,空阔无用。《庄子·逍遥游》:“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
③桑干,水名,源出山西朔县东,流经山西省北部,河北省西北部入永定河。
登尔雅台怀人
依旧危台压紫云,
青衣江上水殷殷。
归来我独怀三楚,①
叱咤谁当冠九军?
龙战玄黄弥野血,
鸡鸣风雨际天闻。②
会师鸭绿期何日,
翘首嵩高③苦忆君。
1939年
本篇写作时间为1939年,初见于《龙战与鸡鸣》,发表于1941年9月16日香港《笔谈》半月刊第二期。作者在《龙战与鸡鸣)一文中说:“我这诗是前年三月回乐山的时候做的。”诗前尚有小序云:“一九三九年秋返嘉州,登尔雅台怀玉阶先生。”朱德1944年写了《和郭沫若同志<;登尔雅台怀人>;》。
作者原注:尔雅台在乐山县乌尤山上,相传为汉郭舍人注《尔雅》处。此诗乃寄怀朱德同志。一九三八年武汉撤退前,朱德同志在武汉曾以诗见赠。诗云:“别后十有一年,大革命失败,东江握别。抗日战酣,又在汉皋重见。你自敌国归来,敌情详细贡献;我自敌后归来,胜利也说不完。敌深入我腹地,我还须支持华北抗战,并须收复中原;你去支持南天。重逢又别,相见——必期在鸭绿江边。”
①三楚,古有所谓西楚、东楚、南楚之分,具体所指之地有不同的说法,统指战国时楚国境地。后泛指今湖北、湖南一带。这里指武汉。
②龙战玄黄,《易·坤》:“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后称群雄争霸为龙战,玄黄即血染尘土成青黄之色。
③嵩高即中岳嵩山,在河南登封县北,这里指代华北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