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4913100000057

第57章 他看见了他的窑神爷

一个浑身透湿的高大汉子闪身进了屋,这汉子进屋之后,顿顿脚上的稀泥,抓过门后的一条毛巾揩了揩脸上的雨水和汗水,谦恭地道:

“刘先生,真……真对不起,这深更半夜的,啧,啧……”

刘易华笑道:

“没啥!没啥!你田八哥能三更半夜来找我,是看得起我,是信得过我嘛!”

“刘先生,张贵新要抓你!”田老八很机密地探过肥大的脑袋说。

“知道,可他们抓不走,有你们大伙儿的保护,他十个张贵新也抓不走!”

“是的!是的!”

田老八在刘易华的炕沿上坐下了。

“田八哥,有事么?”

“哦,有,有!”田老八愣了愣神,站起来,走到窗前揭开窗帘向外看了看,回转身道,“刘先生,我是翻墙头进来的,我怕叫外面的人看见……”

刘易华笑笑道:

“我知道,你一翻墙头进来,我就知道了。有什么事,快说吧!”

田老八翻了翻眼皮,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刘先生,刘……刘先生,矿里的弟兄们可他娘的惨啦!”

“哦,你是从矿里跑出来的么?”

“不,不,大兵攻矿的时候,我不在矿里,天黑以后,二老爷派我到矿里看看,我就从他娘的西护矿河摸进去了!”

“那里的情况怎么样,快给我说说!”刘易华兴奋了,他急于知道这一下午打下来矿内窑工的伤亡情况,他要为他的文章充实一点新鲜内容。

“快,你说,我记!”

他转过身子到桌上去拿纸、拿笔,却不料,就在他转过身子的时候,田老八猛扑过去,从后腰里拔出一把匕首,对着他的后背就是一刀,他未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已歪倒在身边的破椅子上了。他的头仰靠在椅背上,嘴角剧烈抽颤着,整个面孔都扭变了形。他凸暴着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田老八,哆哆嗦嗦的嘴里只吐出了一个极简单的字:

“你……你……你……”

田老八抬了一下手,想去捂刘易华的嘴,可看到他已没力气喊了,才放弃了这一念头。接着,田老八握刀的右手使劲拧了一下,让刺入刘易华体内的刀子转了大半圈,才将刀子拔了下来。

刀子拔下,血水像泉一样地涌了出来,立时,浸透了刘易华的长衫。继而,这血水流到了刘易华跌坐的破木椅上,又顺着木椅的缝隙流到泥地上,一会儿工夫,椅子下面的地上便积了一摊血。

刘易华却没死。他两条腿僵了似的牢牢支撑在桌子下面,一只手捂住伤口,一只手扶住桌沿,始终保持着一种坐的姿势,他已没有能力反抗了,他只是大睁着一双困惑的眼睛看着田老八,眼角浮着一丝泪光。

田老八又一次举起了刀子,可刀子在手里直抖,久久没落下来。他不无愧疚地对着刘易华道:

“刘先生,这……这怪不得我,我知道您是好人,冤有头、债有主,今生今世的账你若要算个明白,就去找张贵新!变鬼也去找他!”

一滴痛苦的泪珠,顺着刘易华的眼角流了下来,流到了他的脸颊上,又顺着脸颊滚入了耳窝里,他像耳语般地道:

“这……这……这是为……为什么?”

田老八的脸也被痛苦扭曲了,他抖着沾满鲜血的手,抖着血淋淋的刀,恶狠狠地道:

“为了穷!为了穷!这个仗打胜了,我田老八也富不了!我典了地、卖了牛,还欠我家二老爷五十块大洋,不杀了你,我赎不回地,还不了账,我也得去下窑,可我不愿去下窑!不愿!就这话!”

“明……明……明白了!”

一句话刚说完,田老八手中的刀子又落了下来,刘易华整个身子向上一挺,“扑通”一声,俯到了面前的桌子上,霎时间,伤口里流出的血滴到了他那刚刚写了一半的文稿上……

田老八料定刘易华活不了了,没顾得去拔刘易华身上的刀子,就慌忙翻弄起刘易华的东西,可他很失望,刘易华带来的破皮箱里,除了稿纸、书,便是几件换洗的衣服,值钱的东西一件没有。他不死心,又到刘易华身上去翻,翻了半天,才在刘易华长衫的口袋里翻出了一块温热的大洋和一块怀表。

把大洋和怀表往怀里一揣,田老八转身就往门外走。不料,刚走到门外,被起来解小便的房主发现了,房主喝问道:

“谁?”

田老八不敢回答,三脚两步跑到院墙跟前,纵身一跃,跳上了墙头。墙外恰是一根路灯杆——大兵进驻田家铺之后,公司开始每夜供电,路灯的灯光照出了田老八的面庞,在田老八跳下墙头前,房主已认出他来。

房主料定发生了点什么事,忙跑到刘易华的房间去看,这才发现刘易华遭了暗算,他当即叫醒了左邻右舍的人,喊来了打更的窑工团的窑工,请大伙儿帮着抢救。

然而,已经晚了,刘易华已经不行了,大伙儿把他放在炕上的时候,他痛苦的脸上已没有一丝血色了,整个面孔苍白得像一张纸,一双眼睛黯然无光了。

“谁,刘先生,是谁干的?”一个窑工代表问。

刘易华不回答。

“说呀,谁干的?”

刘易华还不回答。

“谁干的,我们宰了他!”又一个背枪的窑工含着眼泪吼道。

这时,房主说话了:

“我看见了,是田老八!”

那个窑工代表手一挥:

“走,给我把这个狗杂种抓来!”

“别……别!”刘易华想坐起来。

房主马上扶住了他。

“别……别难为他,他……他也是因为……因为穷呵!”在生命之火熄灭前的最后一瞬,刘易华倚在房主的怀里,痛苦地望着众人,断断续续地说了最后一句话,“工友们,我……我的心属于你……你们,你们要……要胜利……胜利。”

说毕,刘易华颓然倒在房主的怀里,头一歪,咽气了。这个《民心报》的记者,这个只有二十四岁的年轻人,这个和田家铺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外乡人,把自己的一腔热血,洒到了这块黑色的土地上。

是夜,镇上的窑工团在田二老爷的指挥下,从西护矿河、从公司大门、从南煤场分三路向矿内运送食物。是夜,镇上的民众拿起了刀枪棍棒,准备武装自卫。亦在是夜,暗算刘易华的凶手田老八,终于在田家区的破茅屋里被愤怒的客籍窑工们抓获……

第三次看见窑神爷的时候,小兔子正蹲在二牲口和三骡子身边挠头皮。他的头上早就糊满了泥水和汗水,现在结了块,又痒又痛。他把头上的破柳条帽揭了下来,放在****的大腿上,试探着用手去挠。他很小心,挠头时,他把粘在头皮上的一块块污秽不堪、散发着腥臭气味的污垢轻轻抠下来,尽量不碰到头上的伤口。二牲口和三骡子这时正在商量该不该去扒面前巷道的堵塞物。他们对这个问题没有一致的认识,二牲口主张扒,三骡子却不主张扒;他们都扭过头来征询小兔子的意见,小兔子却不回答。小兔子现刻儿对自己的生命颇有些不负责任了,他甚至已不敢想象他还能活着爬到地面上去。当他们三人摸了几天,又摸回到原来的老地方时,三骡子嗷嗷大哭,二牲口跺脚大骂,惟有他平静得很,好像早就料到有这么一个结局似的。现在,他们又摸到了这条巷道的堵塞物面前,往上走,是那条使他们上过了一次当的斜巷;往后退,是鬼影憧憧的地狱,二牲口认为,不管怎么样,不管这堆堵塞物多么难扒,都要扒一下试试;三骡子却主张退回去,退回到打马巷道的后面,另寻新路。

两人开头还悄声商量着,后来,干脆争吵起来。

就在二牲口和三骡子争吵起来的时候,小兔子看见了那个他已见到过两次的面孔,他看见了他的窑神爷!

窑神爷是猛然间出现在小兔子面前三五步远的地方的。他的面孔很明亮、很清晰;他那一双深深陷在眼眶中的小眼睛里,闪现着萤火一般的光亮;他那高高凸起的脑门上,嵌着一道不规则的疤痕,疤痕的凸起处像抹了油彩似的,熠熠生辉;他那歪斜的鼻子也半明半暗,对着小兔子的脸闪现着一丝幽冷的蓝光。他的整个面孔依然呈现出一种浅蓝色,像早晨明净的天空。他在微微地笑着,两片鞧成了团的嘴唇半张着,嘴里残缺的牙齿时隐时现。

小兔子浑身颤栗一下,他那被抓在二牲口和三骡子手里的两只胳膊,微微抖动起来。他想站起来,扑上前去,扑到窑神爷的怀里,跟他走——不论跟他走到哪里,他都决不后悔!可他不敢,他怕自己扑过去,会惊动二牲口和三骡子,他怕他的窑神爷会怪罪他。

这次,他不再怀疑。他断定这个频频出现的蓝面孔是他的窑神爷!是的!是他的窑神爷!他的窑神爷是来救他,来保护他的,他死不了!

那蓝面孔在向他招手,他清楚地看到了那只像鸡爪子一样扭曲的手。那只手在一片蓝光中不时地摆动着,示意他走过去,走过去。

他一下子鼓足了勇气,猛然将自己的胳膊从二牲口和三骡子的怀里抽出来,匍匐在地上,试探着向前爬……

二牲口和三骡子叫了起来:

“兔子,你要干什么?”

“你……你往哪里爬?”

听到了。二牲口和三骡子的叫声,他都听到了。他不理。他觉着他们的声音仿佛是从非常遥远、非常遥远的一个什么地方飘过来的,他这时只是害怕,怕那个蓝面孔也听到他们的声音,怕他会被他们吓走。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小心翼翼地向他爬去。

他的窑神爷没有动。他弯着腰站在一根歪斜的棚腿跟前,那虾须一般直立的头发,在巷风中索索飘动着,像一缕时隐时现的炊烟。他看见了他的衣裳,那衣裳很破旧,胸前补了一个大补丁,前襟上还有几个烟火烧出的破洞,破洞里似乎在冒烟……

他向前爬时,他却在向后退。他又注意到,他的一条腿是跛的,跛得很厉害,每退一步,他的身子就要倾斜一下。他退得悄无声息,仿佛整个身子全然没有重量,仿佛是在黑暗的空中飘。

二牲口和三骡子跟上来了,他们使劲抓他的脚,搂他的腰。他拼命挣扎,拼命张开手臂向前扑,他两眼死死盯住他的窑神爷,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同类推荐
  • 风云准噶尔4:盛马大战

    风云准噶尔4:盛马大战

    《风云准噶尔》是新疆本土作家卢德礼撰写的长篇系列小说。《风云准噶尔》以新疆地方史为经线,以众多人物在重大历史事件中的活动情节为纬线,有点有面,全方位勾勒了新疆的历史演变及现状,随着系列小说一页页翻开,新疆人文历史景观的画卷徐徐展示在读者面前。小说着眼于晚清以来的风云故事,侧重于鸦片战争结束,直至建立新中国之前的动乱年月。
  • 军统江山

    军统江山

    军统江山——揭秘戴笠、毛人凤统治军统内幕;狠辣的江山帮四面出击征伐,谋杀、谍报、阴谋、绑架、黑名单、狼烟四起。杀人不见血的江山帮,在明枪暗箭的厮杀中,用血色愚忠写出恐怖的传奇。
  • 北京浮生记

    北京浮生记

    聚焦北漂一族80后们在北京的生存状态:在物质条件匮乏的情况下,只有感情的爱和婚姻能走多远?涂志刚和马千里从大学开始相爱,为结婚二人欺骗过在千里的妈妈说在北京买了房,后来谎言被揭破。而志刚在单位因不会讨好上司而不受重视,收入也没有妻子多,受尽了丈母娘的白眼……他如何保住爱情?尹立冬承受着债务压力和感情纠葛:姐夫赌钱被放高利贷者追杀,需要他伸出援手;女朋友夏夏为投资挪用巨额公款,需要他来填补窟窿;姐姐要开麻辣烫小店需要他来筹集开店资金……而富家女贾瑞秋承诺只要他跟她结婚,所有的钱她都给他……他如何抉择?
  • 川西秘闻1:白狐盖面

    川西秘闻1:白狐盖面

    相传,民间大户士族因为诡秘的理由不得不开启家中先人或亲属已经落葬的棺材时,必会通过特殊渠道私下聘请一种“天赋异禀”的人,而这种人被称为“开棺人”。本在外地上班的胡顺唐忽然被告知,与自己感情深厚的养父吴天禄离奇死亡,立刻赶回家乡调查真相。自此,他貌似平淡的人生开始大逆转,白狐魅影、神秘美女、诡异死亡、奇特的走阴经历、莫名出现的“孟婆之手”……胡顺唐突然发现,自己踏入了中华异文化中最核心、最丰富、最让人瞠目结舌的部分……
  • 翠缺

    翠缺

    大战曾强奸过年幼的翠缺,翠缺后来到他的家具厂打工时,他居然还想乘机逼其就范,结果被翠缺用剪刀刺死……
热门推荐
  • 乱世星辰录

    乱世星辰录

    宗主一生坎坷,终登巅峰,却遭人陷害含恨离世。世间再起波澜,是否还有人能书写传奇?
  • 千君

    千君

    天地皆妖,惶惶如贼!一个小乞丐,伴着一个女娃娃,踏步升天!
  • 七天使的灭世号角

    七天使的灭世号角

    一场场冒险,一段段爱情我不是比谁强,而是我本身就凌驾于万物之上在我平凡的生命里,出现不朽的传奇我是一位怪物猎人每天固定更新喜欢的点收藏
  • 如果一天你离去

    如果一天你离去

    时间会迫使我们回头嘲笑自己当时的天真,那些十七岁的决斗也终将结束。该是欢笑,还是痛苦?
  • 战者成皇

    战者成皇

    徐风习习,夜凉如水。无奈命运,有心挣扎。改简介,改习惯,改更新咯
  • 恩仇剑录

    恩仇剑录

    一个千古家族的长子被不知的力量屠杀家族,经过五年以后终于找到了地图上的位置,可惜他气脉已经被废,看他如何再次修炼,找到幕后黑手,并且报仇。最终娶了他的心上人!
  • 鬼阎罗

    鬼阎罗

    三魂七魄不稳,当以天地神纹镇压,想收走我的命,够胆就来……
  • 将门女的秀色田园

    将门女的秀色田园

    青舒醒来,发现自己魂穿了,魂穿到了架空王朝大安国落魄古府的小姐古青舒身上。爹是将军,五年前战死疆场。娘是出身名门的菟丝花,自爹死后躲在文澜院中发霉不肯迈出一步,对一双儿女不闻不问。五年来,没有爹娘疼惜的小正太瘦弱苍白,五年来没有爹娘教导的古青舒变成任性而爱幕虚荣的少女。继承古青舒记忆的青舒微笑,只因她远离了现代的爱恨,珍惜这难能可贵的重生。她是个简单而害怕麻烦的人,喜欢低调而无拘无束的生活,趟不了京城的混水,于是断了该断的关系,携家带眷地远离天子脚下,回归故里,带着一群残兵妇孺,展开一段惬意的田园生活。只是,有人看不得她好过,张三、李四、王二麻子轮番上阵,搅得她不得安生,气得她拿起扁担喊打喊杀。自此,她的悍名再起,名震乡里,成为古代版的剩女。只是,出现一个意外的他。花絮1:准夫家上门要验青舒女儿身,简直欺人太甚。青舒暗恨,带着府中残兵来一句“关门、打狗”,把事情闹到满京城皆知,向世人宣告:将门之女不可欺。花絮2:青舒摔下墙头,被他抱个满怀。他皱眉训斥:姑娘家的爬什么墙头,成何体统!青舒白了他一眼,脸不红气不喘地道:大叔,你才爬墙,我这是在练轻功,轻功,懂不懂?花絮3:前未婚夫上门,一脸高傲地道:“古青舒,念在故去的古将军的份儿上,我不追究你以前的过错,十日后抬你过门。”青舒先是磨牙,然后微笑,对正太小弟耳语一句。正太小弟笑得露出小虎牙,“管家伯伯,关门,放狗。”前未婚夫狼狈逃出,来不及整理情绪,便让人揪了领子进树林毒打一顿。打够了,风度翩翩的某人弹了弹衣角:我的人,不是谁都能惦记的。花絮4:某日青舒慨叹:做女人难,做古女人难,做低调的古女人更难某男闻言轻拍她的头:嫁给我,一点都不难在此,带您领略青青式的温暖穿越之旅。欢迎喜欢的读者们戳进来。
  • 忆梦戈薇

    忆梦戈薇

    此文谨献给我们曾经的戈薇,以纪念那些曾经的人,曾经的青春。
  • 我的僵尸男盆友

    我的僵尸男盆友

    关于僵尸和一个宅女从一个地方相识,然后慢慢发展成恋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