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熟悉的麦垛，嗅着垛底枯秸与泥土混合后发出的独特腐香味，公鸡大红象征性地伸了几下腿，振了几下翅，最后看了一眼曾经的幸福家园，就永久地闭上了那双已经有些皱纹的眼睛。
大红仿佛还能听到女主人张玲假惺惺的慈悲声：小鸡小鸡别见怪，你本人间一刀菜；今朝早去阎王府，明年托生再回来……大红觉得女主人张玲这个人直到它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留下太好的印象，言行还是多少有些可笑。
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都那么不容易呢，何况是一只鸡了。还行，别的就不说了。大红此生虽谈不上辉煌，但也还算说得过去吧。张玲下刀的手依旧和往常一样有些笨拙、杀得不够专业、不够利落之外，大红死得虽然有些遭罪，但毕竟还算得上寿终正寝。张玲像拉锯一样在大红的脖子上锯了五六下，刀刃在割断喉管前却割到了颈骨上，大红听到了刀刃钝入颈骨后发出的咔咔声。如果最后能死在男主人长顺手上，那可就好多了，起码会死得痛快些。
就别想那么多了，生活难免留有遗憾，谁能指望凡事都尽善尽美呢？
1
五年前的夏天，在平安镇平安村的一户普通农家的炕头上，大红幸运地出壳了。太不可思议了，天衣无缝、溜光锃亮的鸡蛋里竟能蹦出个毛绒绒的小鸡来。
大红来到这个世界并非形单影只，和它脚前脚后一起来的还有一大帮兄弟姐妹。是五颜六色、生龙活虎的一大群小鸡崽儿，总共三十多只呢。那时，兄弟姐妹们每天跟随着妈妈出去觅食，就像上前线打仗一样。队伍阵容庞大，队形又总是在不断变换着，一切必须要听从妈妈的指挥。每天都有不同的经历，每天都有不同的收获。
很多人都管妈妈叫“老抱子”，大红觉得这种称呼不太好听。在大红心目中，一身洁白羽毛的妈妈不仅丰腴美丽健康，而且勤劳善良勇敢，妈妈不仅是妈妈，更是统帅全军的总司令。
大红记忆最深的是主人家房后那片神秘的青草地，因为那里似乎永远都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宝贝。不仅有草籽、蚂蚁、花大姐等常见食物，还有蚂蚱、蜻蜓、扁担钩等稀有美味。走着走着，你还有可能意外地碰上蜘蛛、蚯蚓、甲虫等上好佳肴；刨着刨着，你还可能惊喜地发现蟋蟀、蝼蛄、蜈蚣等难得珍品……这些都能让小伙伴们突然间兴奋异常地叫喊起来，然后欢欣鼓舞地奔走相告。由于草很深，妈妈的视野里有时就无法看到所有的孩子，总要不停地招呼着。有一次，一个小妹妹就在那片青草地里失踪了，把妈妈急坏了，带着大家找了半下午也没找回来。后来大家猜测，可能是被时常出没在那里的大老鼠给拖到洞里去了，也可能不慎落入了那个废弃的枯井，还有可能被神出鬼没的灰狸猫给叼走了……猜测归猜测，总之，那个可怜的小妹妹说不见就不见了，太可怕了。这也是大红心里对屋后那片青草地唯一的阴影，同时也更加衬托出那片青草地与众不同的神秘。
另一个让大红记忆深刻的地方就是主人家门前的大粪堆，妈妈也经常把孩子们领到门前那个大粪堆上去觅食。因为那里既有富含高蛋白的虫子，又有饱蕴粗纤维的谷壳，而且相对安全。只是那里多少有些脏，气味也不太好。但为了孩子们快快长身体，妈妈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妈妈每创出一片新天地，都要咕咕地叫着召唤孩子们过来，恨不得让每个孩子都能吃上一口汁液饱满、口味新鲜的虫子。有时候其实只有一只小小的虫子，大家也都争先恐后地跑来了。没有吃到虫子孩子们似乎并不失望，失望的好像是妈妈，但妈妈失望得似乎也很幸福，因为下一次妈妈还是这么做。也许妈妈就是要享受蜂拥而至的孩子们向自已跑来这个过程吧？相反，孩子们亮着小翅膀扑向妈妈时，那样子看上去也是无比陶醉的。
生命历程中虽然有很多美好与温馨的记忆，但也常有危机四伏的敌人和深不可测的陷阱。成长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是大红还小，还不谙世事。
妈妈的孩子太多了，以至于她有些照顾不过来。除了防止孩子们发生意外，她还要不断地和别的公鸡母鸡斗，和家猫家狗斗，和野猫野狗斗，有时还要和人斗……
自家的花猫并不是十分可怕，它只是在最初时为了自己缺少奶水的孩子们偷吃了大红的一个小弟弟。但主人长顺及时发现后痛打了花猫一顿，之后就再没见花猫有过类似举动。虽然花猫仍然是一付张牙舞爪的样子，但它没再敢对小鸡们动真格的。猫崽有时饿得喵喵叫，花猫也只能边舔着舌头边无奈地望着小鸡。
自家的黄狗也不十分可怕。黄狗似乎一开始就很领会主人的意思，望着肉乎乎的小鸡，黄狗虽然心里很馋，但从来没有真正叼咬过大红的兄弟姐妹们，有几次它撒欢式地跑向鸡群，又撒欢式地跑开，肯定是在闹着玩。否则，它那大口一张，是能吞下整只小鸡的。
真正可怕的，是从外面突然造访的野猫野狗。它们无人经管，可以肆无忌惮毫不负责地制造事端。什么大鸡小鸡，哪只容易得手就去叼哪只。从来不用担心对后果负责的它们经常把鸡群弄得魂飞魄散，鸡飞蛋打。
而野猫野狗中，最凶的是块头最大的那只大黑狗。长着一双凶恶的眼睛，一张臭哄哄的大嘴巴，喘着粗重的浊气，总是以强取豪夺的方式扑向鸡群。它长驱直入，来势汹汹，傻乎乎的从来不知道扭捏造做。有一次，大黑狗一口竟吞下了大红的两个兄弟，真是太可怕了。
不过，大黑狗再凶，它也是明火执杖，来去有踪。灰狸猫则不然，它个头虽小，却是鸡群最恐怖的敌人。它来无影，去无踪，行动迅捷而又悄无声息。它的主要进攻方式就是偷袭，幸存者就算这次逃过一劫，下次仍然防不胜防，直到灾难再次突然发生，也只能远远地听见小伙伴死前疼痛的哀鸣声。
在大红的印象中，妈妈疼爱每个孩子，为了保护孩子，妈妈好像谁都不怕。别说是灰狸猫，哪怕面对那只凶恶的大黑狗妈妈也不示弱。有时，再强大的敌人也没有勇气正面面对妈妈，也只配偷偷摸摸地对孩子们下手。好在有个勇敢的妈妈在啊，否则孩子们很快就会被敌人风卷残云般消灭掉的。
2
夏季炎热，时常口渴难忍，饮水有时就是一个天大的问题。主人不是总能想得那么周到，加上有时主人备好的水碗也经常被调皮的伙伴们蹬翻，有的小鸡就飞到主人喂猪用的泔水缸上去找水喝。泔水缸里的水位当然不一定是小鸡理想的高度，所以就经常有小鸡掉到泔水缸里去挣扎。这时的妈妈也是无能为力的，只好不停地叫喊，尽快给主人报信；如果主人来迟了，小鸡就可能被活活淹死。每年都有一些小鸡以这种方式死去。
猪槽子附近，也是伙伴们喜欢去的地方。每次猪们吃完食，小鸡们都要涌上去吃它们剩在角落和夹缝中的点心，总有意想不到的发现和收获。有时没等猪们撤离，心急的小鸡们就跑了上去，就常有危险发生。有一次，一个姐妹就被猪的大嘴拱折了翅膀；还有一次，一个小兄弟的一条腿被只顾吃食的猪给挤断了……
对小鸡们来说，大粪堆旁边牛圈的诱惑更大。那里不仅让大红出现过危险，也让大红的几个兄弟付出了年轻的生命。那里藏着无穷无尽梦境般美味可口的虫子，也是无声无息吞噬生命的陷阱。
雨季的牛圈积满了泥泞的粪水，闷沤发酵，气味浓重，成了蚊蝇繁殖的理想温床。烈日使荡漾的汤水表面看上去更像坚实的大地，实际上底层依旧是深深的沼泽。年幼的小鸡很容易就会跑上去，为了梦中的蛆虫总有一些小鸡深陷泥淖。
有一次，实在经不住蛆虫的诱惑，大红也陷到牛圈的沼泽里。脚越蹬身体越向下沉，眼看就要喘不上来气了，多亏了芦花耶耶鸣叫，及时报信。
男主人和女主人都到田间干活去了，只有小宝在家。小宝没像以往那样等着小鸡陷死后再用竹杆挑取，而是及时地跳到粪水中把大红救了出去。
事后，弄了一身臭泥浆的小宝让女主人张玲给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说为了一个小公鸡球子害得宝贝儿子冒险太不值了，又是罚站，又是打手板的，让小宝哭了好半天。张玲最后还警告小宝说，以后坚决不许再干这种傻事了。
意外拣回一条小命的大红再也不敢去牛圈了，尽管牛圈有着强烈的诱惑，尽管不断有兄弟姐妹从那里叼回好吃的虫子。
当然，有关小鸡死于牛圈的噩耗也不断传来。好几次，小宝和大龙就眼睁睁地看着小鸡一点点陷入深渊而死去，最后他们如愿地吃到了柴火烧小鸡。大红一直没弄明白，爱吃柴火烧小鸡的小宝那天为啥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到牛圈里去救自己呢？只能怪自己的运气太好了。
也许延续了鸟的天性，飞，一直是所有小鸡的梦想。小鸡们似乎总在想方设法能到更高更远的地方。
大红的伙伴们每天都在长本领，小翅膀也一天一个样，每天都有新突破。上窗台、上墙头、上栅栏……伙伴们较着劲似的争相进步。
直到有一天，很多小鸡都能飞上那个最难落脚的扣着大铁锅的酱缸上了，才引起了主人的注意。女主人张玲显然不希望小鸡们飞得太高，她最讨厌小鸡们经常飞到她那心爱的酱缸上去蹲着。
有一段时间，为了控制小鸡们的飞跃能力，张玲就挨个给小鸡剪翅膀。有一个经常飞到酱缸上屙屎的小弟弟背上有三道杠，可让张玲给记住了。下剪子时就下深些，小弟弟的翅膀根给剪得鲜血直流，小弟弟惨叫不止。大红也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和伙伴们一起拼命地乱飞乱跑、四处躲藏……大红的妈妈终于看不下眼了，为了保护孩子，她竟转过身来直面女主人，摆出了一付拼死也要进攻的架式。致使女主人只好草草收场，以后也没再给其他的小鸡们剪翅膀。
女主人给小鸡剪翅膀其实也是为了它们安全着想，但被剪了翅膀的小鸡有时会更不安全。有飞不上窗台掉进水缸里的，有从高处往下跳摔断腿的，还有飞不上墙头被野猫野狗给逮住的……
总之，长出翅膀危险，剪短翅膀同样危险。小鸡们的每一次成长都需要付出非常昂贵的代价。
小时候，大红就喜欢芦花，不完全是因为芦花救过大红的命，更多的是芦花自身的可爱。加上大红与生俱来知恩图报的性格，虽然还不具备保护芦花的能力，但总能设法照顾和帮助芦花远离困境。
有一回，为了争夺芦花正吃着的食物，黄狗恶狠狠地向芦花扑来。碍于主人的威慑，虽然大黄不敢直接把小鸡吃掉，但它还是有可能在主人背后将小鸡咬伤的。眼看黄狗就要咬到芦花的腿了，大红勇士般冲了上去……
还有一回，芦花因口渴掉进了水缸里，是大红及时发现了它。大红没命地叫喊，硬是把正睡午觉的女主人叫了出来。
也许张玲因为救出的是只小母鸡，觉得还值。她并没有太多地报怨什么，回头接着睡午觉去了。
而刚刚经过生死时速的大红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下来，就情不自禁地多叫了一会儿。
最后，张玲还是不太高兴了，站在窗台上对大红喊：行了行了，还没完没了，你咋没掉进水缸里？哪凉快哪歇着去！
这是大红以实际行动对芦花最重要的一次帮助和报答。
主人的宝贝儿子小宝虽然善良可爱，但有时也是大红和兄弟姐妹们必须防范的敌人。因为他毕竟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小鸡发生意外死亡时，张玲就用柴火烧熟给小宝吃。对于孩子来说，这是难得的美味。但小宝从来不因为贪图美味而去伤害小鸡。
小宝对小鸡出奇地喜欢，比之于香喷喷的烧小鸡，他更喜欢活着的小鸡。
只是小宝喜欢小鸡的方式不同，有时就造成了对小鸡事实上的伤害。比如他用小手握着小鸡，用力不匀，小鸡有时就被捏个半死，而小宝却全然不知。大红也曾被抓在小宝手里过，那确实是一双没轻没重的小手。
有一次，小宝把一只刚出壳不久的小黄鸡爱惜地拿在手里玩。玩着玩着，小宝躺在火炕上睡着了，当他醒来时意外地发现了身下已经被压扁的小黄鸡。
小宝因为小黄鸡哭了起来，张玲像往常一样把小黄鸡扔到灶坑里烧上了，可小宝说什么也不吃，最后张玲就把烧好的小黄鸡给村长家的大龙送去了。
同样是小孩，大红却十分讨厌村长的孙子大龙。
村长领着孙子大龙走到哪，哪里的小鸡就要遭殃了。村长这个宝贝孙子，最爱吃的就是麦秸烧小鸡崽。大红觉得大龙就像个小魔王，太可怕了。
每次一进院，大龙肯定就会扑向院里小鸡们。小鸡们吓得四处纷飞、东躲西藏，张玲却装出很高兴的样子，直喊大龙好可爱、好勇敢。
张玲平时凶，可见到村长立马就变得温和起来。尤其村长要是领着孙子大龙，就更不够张玲张罗的了，一会拿这，一会拿那，有一次，张玲竟把翅膀剪出血那个小弟弟捏死后给大龙烧吃了。
大红能理解小宝，甚至也能理解大龙，因为他们毕竟还是孩子，但大红不能理解村长，村长是大人啊，他为什么总是指使别人故意把小鸡往死里弄啊……
大红从小就学到了妈妈的品质，勇敢且仗义。为了保护芦花和兄弟姐妹，大红经常与猪鹅对峙，与猫狗抗争。有几次，大红还扑向了想动手抓鸡的村长……
三个月的时候，兄弟姐妹们已经是半大孩子了。它们渐渐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了，妈妈这才越来越放开手。妈妈深知以后的路得靠孩子自己去走，所以有时发现哪个孩子不守规矩了，妈妈就要狠狠地教训它，一点也不留情面。妈妈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大红小的时候，可从来没见妈妈这样做过。大红有时对妈妈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
有一次，一个姐姐跟长辈争抢食物，妈妈啄着她的后背把她拖出队伍，让姐姐非常没面子；还有一次，一个兄弟对长辈没有礼貌，妈妈就狠狠向它头上啄了一口，那兄弟的头皮都让妈妈给啄出血了，他再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直到后来又长大一些了，大红才知道，妈妈这是用心良苦啊，她是在严厉地教育着她的孩子。因为她懂得孩子现在吃苦头不算啥，以后的路还艰险着呢，要处处小心，不犯错误或少犯错误，才有可能最后走过去。
3
历尽艰辛，一晃冬天来了。当初那群小鸡最后长大的只有十六只。也就是说，那群小鸡只有一少半活了下来。
十六只幸存者，加上主人家原有的五只母鸡，一共是二十一只鸡。算上大红共有八只公鸡，其余十三只是母鸡。它们组成了一个新的大家庭。大红就是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员。
还不知道秋天有没有鸡瘟（禽流感）啊。要是那样的话，还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呢。听妈妈说，她们出生那年秋天就赶上了鸡瘟，二十九只小鸡最后仅存活下来五只。现在比过去好多了，鸡瘟得到了一些控制，已经不像以前规模那么大了。但还是没有彻底根除，虽然秋天很少发生了，但第二年春天万物复苏时还是有可能卷土重来。
大红好不容易才长大呀。只是大红还不知道，长大的公鸡更危险。
当大红它们懵懵懂懂知道公母有别之后，内部的残酷较量又开始了。
大红从小就喜欢芦花，现在更加喜欢。小时候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的芦花，现在已经出落成人见人爱的大姑娘了，身体虽然丰润，但走路的样子却很轻盈，声音也是那么温柔。其他公鸡似乎也看到了芦花的可爱之处，纷纷向芦花献殷勤。尤其是“大老白”，总是明目张胆地往芦花身边凑。而芦花看上去并不喜欢它，总是有意躲避它，可它还是有空就来纠缠芦花。经常是“大老白”在后面追，芦花在前面跑。有时芦花实在没办法了，就往大红身边跑。
大红知道芦花的意思，它当然不想眼睁睁地看着美丽的芦花被野蛮的“大老白”所占有，就经常仗义十足地横在它们中间。
随着时间的延续，大红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这些曾经情同手足的兄弟们。
它们就像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了另外一种生物，对姐妹越来越客气，对兄弟却越来越显得六亲不认了。个个变得生性好斗，原来的好兄弟也能反目成仇。公鸡们脸色越来越红，冠子越来越大。随着脖子上长出金色的羽毛，尾巴也越来越长。
每天都能看到它们瞪着一双双挑衅的眼睛在你死我活地相互争斗……直到一方俯首称臣，甘拜下风。
鸡群里并不是所有的公鸡都在同一水平线上，出众的公鸡总是能凸显出来的。经过几轮较量之后，瘸子、大脚等率先被淘汰出局，势均力敌的公鸡就剩下为数不多的五六只了。除了大红以外，有实力竞争统领地位的只有“大老白”、“杂毛儿”、“金脖子”和“大胡嘴”了。
此外，“傻大个儿”有时仗着一身力气心有不甘，总试图竭尽全力做最后一搏，有一天他终于鼓足勇气向几个强敌发起了挑战。经过几个回合的厮杀，终因灵活性不够而被对手啄得鸡毛横飞、满面血糊……最后，“傻大个儿”不得不接受屡战屡败的悲惨结局，退出了王者之争。
为了让自己永远能立于不败之地，大红需要不断地完善自己。不仅要有勇气和力量，还要有智慧。大红渐渐知道了“木鸡养成”和“呆若木鸡”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境界。勇气从哪来？建立自信心非常重要。然后才是技术和战术。没事的时候，大红经常单腿独立，保持沉默状态。
有那么一段时期，鸡群秩序相当混乱，就像人类历史上的战国时期，大家势均力敌，谁也不想轻易认输。兄弟间不断地挑衅，不停地试探……那才叫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生活从来就没有平静过。
直到冬天将至，大红才通过不断的努力，渐渐脱颖而出并且身体里还蕴藏着巨大的潜力。能与大红抗衡的公鸡不多了，实际上的竞争对手只剩下大老白和杂毛儿两个。只要不被主人提前杀掉，大红就有望成为鸡群最终的统帅。
4
按照以往的惯例，新年后、春节前这段时期，是公鸡被大量宰杀的关键时期。一般的农户家，除了母鸡之外，第二年春天到来前，只有一只或两只公鸡能够做为种鸡存活下来，其余的都要被杀掉吃肉。
美味的鸡肉不仅吸引野猫、野狗以及黄鼠狼等外在猎手，也成了主人款待客人最实惠、最便利的选择。多数情况下，主人是舍不得杀掉母鸡来待客的，虽然下蛋鸡早已被排入民间的四大香，但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被杀的。因为人们更要依靠母鸡来产蛋呢。而公鸡除了打鸣和配种，别无他用，且出肉率又高。所以有时哪怕是鸡群里的最后那只公鸡，也有被主人杀掉待客的危险。所以对公鸡来说，危险是随时随地都存在的，死亡警报一刻也得不到解除。
尤其是逢年过节，或者是主人家突然出现迎来送往的陌生客人，更可能是公鸡们无法逃避的灾难时刻。
这一次主人又要杀谁呢？说实话，谁的心里都没底，就得看看运气了。大红只是隐隐约约地知道，叫声不要太高，害怕也不要没完没了地乱叫。那样做会很烦人，就算这一次主人没杀你，下次也极有可能被主人优先选中。
开始时，由于不是所有的公鸡都是同时发育到位，主人总是抓那些体重大，跑得慢的早熟者。因为它们不仅看上去已不是鸡雏，而且身上的肉也多些，用它们做出的菜待客也显得丰盛大方。“傻大个儿”就是在彻底战败后，满脸伤痕尚未痊愈时被主人杀掉吃肉的。
后来，随着公鸡数量的减少，而且都已经相继发育成熟了，主人们就不怎么刻意挑选大小了。哪只容易得手就选哪只杀，反正最后随便剩下一只公鸡做种鸡就是了。
每次主人来抓鸡，公鸡们都要各显神通一番。除了反应机敏，还要看谁跳得高，看谁跑得快，看谁飞得远……几乎每次都要把农家小院弄得鸡犬不宁、乌烟瘴气。
大红虽身手敏捷，但有一次还是让张玲以突然袭击的方式抓到了手里。大红还在疑惑不解，今天不是什么节日，也没看见有什么客人来呀？后来大红才知道，是张玲要给小宝过生日。小宝以前过生日只是煮几个鸡蛋吃，这次怎么突然改成杀鸡了呢。据说这些都是张玲的新创意，说儿子已经六岁了，从来都没给好好过一回生日……
张玲正喂鸡时就出其不意地把大红拎在手里掂量起来了，还喊长顺来看：长顺你看，这只红公鸡看上去并不胖，你来摸摸，它身上的肉还挺实承呢，羽毛长得也挺密实。
都说养个红公鸡吉祥，这只红公鸡还真挺精神的，留着做种鸡好了，还是换一只杀吧。善良的长顺一向对大红有种特殊的好感。
张玲这才不大情愿地放了大红。好不容易才抓住的，这只红公鸡可机灵了，别看瘦点，分量可不轻呢。说着，张玲就又扑向了离她最近的大老白。
大老白早已有了警觉，扑打着翅膀一下就飞出去几米开外，引起了整个鸡群的骚动不安，害得张玲抓了好半天也没抓到一只公鸡。
最后大老白的一只腿意外地夹到了木垛缝里，才让张玲很偶然地抓住了大老白。更让张玲生气的是，在她跨上木垛时，不小心把自己的大腿碰破了一块皮。
张玲拎着大老白从木垛上下来时脸都青了，气哄哄地向长顺报怨：杀哪只不一样？非要换，你看看啊，都把我的膝盖整出血了。依我看啊，过生日杀只红公鸡才吉祥，那只红公鸡就该杀，换什么换？什么红的白的，就不够你得瑟的啦。说着，张玲重重地将大老白递给了长顺，弄得大老白没好声地叫。接着，张玲还向大红恶狠狠地指了一下：都怪你，扫帚星！害得我受伤。你给我好好等着，下次非杀了你不可！
大红可不希望惹张玲生气。怎么能怪我呀？要怪她也只能怪大老白呀，是大老白不让你抓你才受伤的呀？这跟我大红有什么关系呢？女主人张玲总是这样怪怪的不讲道理，她就不如男主人长顺那么通情达理。哎，万幸啊，好歹这次遇上长顺这个贵人了，躲过一劫呀。
大红远远地躲开，真的有些后怕。因为每逢杀鸡，多数情况下都是由张玲来抓，长顺在家就由长顺来杀，长顺不在家张玲自己也能杀。好在长顺今天在家呀，如果今天长顺不在家的话，那可就真的坏了。
这次长顺杀大老白，大红虽躲得很远，但还是看得真切：
长顺事先准备半碗水，把菜刀在盘子底上杠了两下，麻利地将鸡头折到鸡脖子上，随着鸡喉管处几撮白色羽毛的飘落，长顺手中的菜刀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任务放到了水碗边上，若不是刀刃上沾着新鲜的鸡血，大红还以为菜刀没派上用场呢。长顺方才拎着菜刀的手现在正向上扯起大老白的双腿，如注的鸡血就流到了那事先准备好的水碗里……
整个过程，几乎没再听到大老白的叫声，大老白死得一点都不痛苦。当然，公鸡生命力都很顽强，血放净之后在草地上蹬腿的机会总是有的。大红和鸡群都看呆了，它们好久才缓过神来，几只胆小的母鸡还象征性地小声惊叫了几声。
大老白一直是大红最强劲的对手，它们之间的关系一向僵化。尤其是在面对芦花这个问题上，如果大老白活着，它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大红一直在和大老白较着劲，每次大老白围着芦花献殷勤时，大红都跑过去冲散它们；相反，每当大红走近芦花时，大老白也会过来干扰。已经有好几次了，它们先是长时间地对视，然后试探性地相互进行了有所保留的进攻，虽然双方都没有伤筋动骨，但决斗已经不可避免了，一场你死我活的终极恶战正在等待着它们，决战一触即发……
虽然是情敌，但看到大老白突然替自己被杀掉时，大红心里还是非常地不好受。大红想，应该在大老白死前战胜它，也好让它心服口服地上路。可是没有办法啊，残酷的生存法则和生存空间不允许大红想得更多，对大红来说，眼下还侥幸地活着，才是最硬最硬的道理啊。
侥幸活下来的公鸡更要好好表现，每天都要按时打鸣，但又不能没完没了，因为主人尤其是女主人张玲最喜欢睡早觉。大红也从不犯那些低级错误，什么半夜鸡叫啦，什么爱出风头没时没晌地引吭高歌啦，同时大红也时常告诫其他成员，大家都千万不要犯那些小儿科式的错误，尤其是半夜乱叫扰醒主人，那可真叫活腻了。
没有了大老白，鸡群相对安静了许多。算上大红，鸡群里就剩下四只公鸡了。除了杂毛儿有时心有不甘外，金脖子、大胡嘴都已放弃了对鸡群统治权的争夺。
鸡群不同于狮群和狼群，鸡群允许许多只公鸡同时存在，统领鸡群的公鸡并不能完全剥夺其他公鸡的交配权。只是尽可能使它们边缘化，一般最好的那几只母鸡总是要属于统领鸡群的那只公鸡。
公鸡还有个特点，一旦通过格斗战败，就永远臣服。胜者对臣服了的公鸡也不再攻击，只需在它面前把头低下。胜者拥有优先交配权，败者就只能到旁边伺机拣剩了。母鸡对公鸡有时也是很挑剔的，她们通常并不向失落的公鸡就范。
没事的时候，大红总是想鸡如何与人和平共处的事情，可想也想不出个头绪来。看来，人类杀鸡已经是天经地义的事了。对鸡来说，杀不杀鸡已经不是衡量一个人好与不好的标准了，好人和坏人都是有权杀鸡的。对鸡来说，不仅坏人经常做残忍的事，好人也一样经常做残忍的事。
鸡只有考虑如何死得体面、如何死得不痛苦的权利。像长顺杀大老白，只一刀就结束了，大老白就死得挺舒服、挺体面。而要是换了表面看上去胆小怕事、缩手缩脚的女主人张玲去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她也许会战战兢兢一直拎着大菜刀，大老白的喉管还没割断她可能就会收手，大老白就会死得相当遭罪、场面也会相当难看……
大红想得再多也没用，就说服自己不要再深想了。总之，自己迟早会有那么一天，最后要是死在长顺手上就算有福了。
大红曾在人类的报纸上看过一张漫画——一只被杀的公鸡痛苦地哀求：别用锯啦，快换把刀来吧。但漫画并不能解决多少问题，现实生活中还是有很多鸡死得非常遭罪。大红就看过邻居的两个小孩子杀公鸡，一个抻腿，一个执刀，那鸡杀的，那可真叫鸡犬不宁啊！落了一地鸡毛，却没割中要害，最后只放出一半鸡血就将公鸡放到地上，虽然红色的鸡冠已经变得发白，但那只公鸡还是晃晃悠悠站了起来，伸着血淋淋的喉咙，四处乱飞……
大红听说在养鸡场的流水线上，鸡们死得痛快，死得步调一致、整齐划一。连鸡的零部件都被摆放得井然有序、一丝不苟。但得知那些都是出壳仅仅四十多天的小鸡崽时，大红心里像被什么扎了一下，不敢再想。
大红庆幸，好在自己没有出生在养鸡场，好在自己生活在北国的乡村，听说南国的一些城市正闹着禽流感呢，有些地方全城杀鸡，那可就更惨了。
总的来看，大红对人类是既感恩又怨恨，真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啊，人类辛辛苦苦地把自己养大，最后自己又注定还要被人类杀掉。鸡的命运就和猪的命运有些相似，人类每天也在杀猪，但总是有猪可杀。鸡也一样，只要人在，鸡会永存。
大红深知，生命历程中与天斗，与地斗，与猫、狗、黄鼠狼斗，哪怕是与同类斗，都是暂时的，而与女主人张玲的周旋才是终身的。
大红对女主人张玲也不是一点好印象没有。有一次，邻居家的大黑猫正值哺乳期，一连叼走了好几只小鸡，张玲疯子似的去追打那只大黑猫时，还是给大红留下了深刻印象。只是张玲类似的举动不多，更多的时候，大红对张玲的姿态只好选择敬而远之。
已往的经验告诉大红，除了对女主人要处处小心，对于公鸡来说，肥胖是最可怕的敌人。肥胖的公鸡总能勾起人类的食欲，就算主人不杀你，路过的人也会贪婪地多看上你几眼。
春、夏、秋三季还好办，为了让自己不胖，大红可以不惜体力地去踩蛋。好在还有可爱的芦花等母鸡在，就算女主人讨厌也没办法。
不过，当着女主人的面，大红总要收敛许多。因为女主人最讨厌花心男人，同样也会讨厌花心公鸡。
而冬季是最难熬的，也是最危险的。母鸡进入冬歇期，生殖欲望减退，很多公鸡都在这个****减退期而食欲大增，肥胖的它们很容易引起主人杀掉吃肉的想法。已经有了经验的大红绝不能让自己肥胖起来，怎么办？只好少吃食。
人类最重要节日也正好集中在这一时期：圣诞、元旦、除夕、二月二……如何混过冬天，总是大红面对的最沉重的课题。
春天是鸡瘟高发期，还不知道开春时能否赶上鸡瘟呢。整个冬天，大红内心深处总是无法控制地偶尔掠过一丝淡淡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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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最喜欢的母鸡是芦花，当然就希望和芦花生出更多的孩子，更多的时候大红总是和芦花在一起。
趁大红无暇兼顾时，杂毛儿、金脖子和大胡嘴它们本能地去追着那几只大红不太喜欢的母鸡要求配种，大红虽然不高兴，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地忍了，等腾出手来再去教训它们。有时大红也想，都是公鸡啊，自己吃饱了，也不能让兄弟们太饿呀。
大红最烦的是那只又蠢又胖的黑母鸡，而张玲则希望得到黑母鸡和大红的种蛋，就强迫大红去给黑母鸡踩蛋，明知道大红心里不愿意，还是把大红和黑母鸡单独关在栅栏里一上午，张玲就坐在一边看着。
大红暂时被女主人张玲隔离起来，可给了杂毛儿、金脖子和大胡嘴等公鸡们一次梦想成真的机会。
它们向平时靠不上前的几只母鸡发起了进攻，穷追不舍、强行霸占，先后得手之后又一齐扑向了坚守阵地的芦花。相互干扰而导致久攻不下，三只公鸡只好相互间再打斗了一番，杂毛儿最后以微弱优势胜出才得以全力进攻芦花。眼看芦花就要坚守不住了，大红在栅栏里高声向杂毛儿发出警告，杂毛儿退缩了一下，但还是抗拒不了芦花的吸引力，啄住芦花的脖子不松口。没办法，大红只好跳到黑母鸡的背上去完成任务才得以被张玲释放出来。
大红一下就飞到了杂毛儿的背上，同时狠狠地啄住了它的冠子，冷眼看上去还以为公鸡要给公鸡踩蛋呢。
杂毛儿被大红啄伤了一只眼睛，没好声地叫着躲到远处去了……
杂毛儿因瞎了一只眼睛而被主人定为下一个宰杀目标。都已经拎在主人的手里了，杂毛儿还在没命地叫着，大红就挺为杂毛儿脸红的，叫声是苍白的，光叫有什么用啊，主人想杀你，你是逃不掉的。若换成自己，一定选择安静。
后来，金脖子和大胡嘴也相继成了主人刀下菜，主人的鸡群里终于只剩下大红一只公鸡了。大红在自家的鸡群里不再有任何敌人，大红的日常生活也因此平静了一段时期。
大红第一次迎来了生命中的幸福时光。在鸡的世界里，大红一度成了妻妾成群的国王。它曾独自拥有一大群母鸡，最多时有二十几只。重要的是鸡群中还有一个它最宠爱的芦花，而更重要的是，大红再也不必担心自己疏忽时会有其他公鸡去骚扰芦花了。
除了大黑母鸡老气横秋的“咯咯哒”叫声，母鸡们下蛋后幸福而满足的歌唱都会令大红陶醉不已。尤其是芦花每次下完蛋兴奋无比的相当于人类女中音的歌唱更是让大红倍加幸福。有时，大红真想与她一同大声歌唱，但碍于面子，大红只能站出很威严的样子，在心里偷偷跟着芦花暗自默唱。
有很长一段时期，大红的日子过得悠闲自得、从容不迫，啥叫有尊严地活着呀？这才叫有尊严地活着。
大红并不是那种迷恋美色、纵欲过度的君主，其他都是尽义务，它真正喜欢的只有芦花一个，只要能够永远和芦花在一起就足够了。而在鸡的世界里，情感是公开的，爱恨情仇都是公开的。谁对谁好不好，一切都摆在明面上。这样就难免有鸡嫉妒，大黑母鸡就经常欺负芦花，也经常怂恿其他的母鸡合伙来狠啄芦花。
连女主人张玲有时都嫉妒芦花，经常无缘无故地把芦花扣进花篓，不让大红和芦花接触。张玲不仅嫉妒芦花，同时也很嫉妒大红。
不过，男主人长顺对大红不是嫉妒，而是绝对的羡慕。一天早晨，鸡群刚从鸡舍放出来，大红就跑向树下独自觅食的芦花，想把憋了一夜的能量都释放出来。这时，大红发现男主人长顺好像正注视着自己，就想，他会不会也嫉妒自己呢？大红放缓了奔赴的脚步。因为就在前一天，长顺还因多看了几眼春秀被张玲骂了好半天呢。
但芦花的强大诱惑还是无法让大红终止自己的行动，大红矫健地飞到了芦花温柔的背上……
长顺眼睁睁地看着大红给芦花踩蛋，没有丝毫的嫉妒，而是很兴奋、很羡慕的表情。就是这次完事后，长顺好像是在鼓励大红，竟把手里正吃着的一大把瓜子扔给了大红。
望着长顺羡慕的表情，大红有时就想，长顺也够可怜的。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自己真的比长顺要幸福多了。长顺就张玲那么一个母夜叉式的女人，既不温柔又不善良。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吧，张玲哪也比不上邻居春秀好看啊，再说春秀多有女人味呀，而长顺却只能忍气吞声地和张玲凑合着过日子。
有一天，春秀来借大红为她家母鸡踩蛋，说就借用几天，说她家要新抱一窝小鸡崽儿，还说她家铁将军如何如何摔伤了，大红没太听清。
大红一度很兴奋，还隔着栅栏向春秀家望了好几眼，其实大红早就注意到了，春秀家的鸡群里有好几只年轻漂亮的母鸡呢，竟还有一只长相类似芦花的母鸡，去和她们生孩子，还是很有诱惑力的。可她们一向都是属于铁将军的呀？大红怎么会有机会呢？只能隔着栅栏想想而已，难道真有梦想成真的事？欲望让大红胆子突然大了起来，竟连对铁将军的忌惮也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大红只剩下对美好未来愉快的憧憬了……
没想到事情竟是坏在了长顺身上。春秀来借大红，长顺看上去比大红都兴奋。跑前跑后的，平时话语不多，现在却多了起来。细心的张玲不想感觉都能感觉得到，不想生气都无法不生气。
大红太有福了，大红真是太有福了，竟能踩上春秀家的一群母鸡。长顺一遍遍发自内心地感叹着。
是不是看人家春秀长得好看呀？送走了春秀，张玲把长顺重重地推进屋里。
哪跟哪呀，大红是去踩那群母鸡，又不是去踩春秀。长顺笨嘴拙腮地解释。
是不是你想去呀？张玲又狠狠地掐了长顺一把。
我啥时候说我想去了，你咋不说理呢？人家是来借大红的。憨厚的长顺强忍疼痛。
告诉她，不借！我就不借，我就让她闲着。张玲又上来不讲理的劲头来。
张玲说啥也不同意借大红。说：家里有这么多母鸡陪着就够仙的了，还想到外面拈花惹草去，美的它！吃着锅里的，还望着盆里的，看它敢出去得瑟，不掐折它的腿算我没说。张玲话里话外就是在暗示长顺。
大红最终还是空兴奋了一场，想想也罢，冷静下来它甚至觉得有些后怕。要是那样，日后也不好面对铁将军了。
日子久了，大红发现长顺真正喜欢的确实是邻居春秀，只是长顺不好在张玲面前公开表现出来。就像自己真心喜欢芦花，而不喜欢黑母鸡一样。大红不明白长顺为什么不去找找春秀呢？为什么要一味地守着自己并不喜欢的张玲呢？就算不和张玲分手，长顺为啥不趁张玲不在的时候偷着去找春秀呢？要是换了自己，肯定要去的。人的情感世界，公鸡大红实在是看不懂。
总之，大红觉得长顺也很不容易，起码在爱情方面还不如自己这样的一只普通的公鸡呢。大红就多多少少有些满足感，也就多多少少有些怜悯长顺。
有时大红就想，死，并不可怕。死有什么可怕的呢？大红觉得自己已经活得相当成功了。不和别人比吧，就和男主人长顺比，大红就很有优越感啊。
6
隔着栅栏，大红时常能看见邻居春秀家的黑色公鸡——铁将军。它和大红一样，也统领着一大群母鸡。别看铁将军凶巴巴地望着大红，但它看芦花等母鸡时，眼神里却柔情似水。
显而易见，铁将军是大红目前最强劲的潜在敌人。好在有高高的木栅栏阻挡着啊，如果有一天铁将军能飞越过来，大红肯定不是铁将军的对手。
关于铁将军的事迹，大红早已耳熟能详。它可真是一只难得一见的威武雄鸡，在大红心目中，能称得上“雄鸡”的公鸡并不多，铁将军能算上一个。铁将军真的就像人类的电视广告中说的那样，绝对是“公鸡中的战斗鸡”。
铁将军天生一对强健的翅膀、一双粗壮的爪子、一柄锋利的尖喙，又黑又亮绸缎一样的羽毛也好像是为它量身定做的。可以说，铁将军就应该没有对手。因为其他的公鸡与它相比，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大红至今仍清晰地记着：铁将军最后那个对手是被它生生啄瞎双眼而毙命的大金翅，那是大红有生以来看到的雄鸡之间最惨烈的肉搏，是大红隔着高高的木栅栏亲眼看见的。
除了担心铁将军，平常的日子里大红并不是一点隐患也没有。大红明显觉察到一个问题：同样是观看大红给母鸡们踩蛋，张玲观看和长顺观看的表情却截然不同。
张玲似乎希望大红把每个母鸡踩上一遍，好让每只鸡蛋都能卖上种蛋的价钱。见大红总是围着芦花打转转时，张玲就生气地骂：人好色，养的公鸡也好色，一见着美女就走不动道。张玲骂大红时总是自觉不自觉地捎带着也骂长顺。
有一天，张玲为了让大红给其他母鸡踩蛋，竟把芦花扣在花篓里，她出去玩麻将了，让大红一天没碰着芦花不说，还把芦花饿了一整天。弄得大红很上火，没事就啄黑母鸡。
更可恨的是，一天夜里，由于张玲疏忽大意，忘记了关闭鸡舍的门，导致一只黄鼠狼窜进了鸡舍。所有的鸡都处于“雀蒙眼”状态下，被黄鼠狼吓得不敢动弹。大红虽勇敢，但毕竟也是鸡，夜色中视力同样模糊不清，对身边行动迅速的黄鼠狼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咯咯鸣叫，大红顾不得这已是半夜时分，边给主人报信边与黄鼠狼对峙。可是就在主人赶来前，可恨的黄鼠狼偏偏咬住了芦花的脖子，千钧一发之际，大红奋不顾身地冲上去胡乱地朝黄鼠狼的身体狠狠啄了一口。大红这突然一击使黄鼠狼暂时松开了口，待反应过来进攻的不过是一只公鸡时，它又张牙舞爪地向鸡群扑过来。好在这时男主人长顺听到大红的鸣叫后及时赶来了。黄鼠狼见势不妙，怆惶逃走。大红救了芦花一命，也让鸡群完好无损。
听了长顺对大红的夸奖，张玲曾一度对大红表现出了一些好感。很长一段时间，张玲没再找大红的麻烦，也没再把芦花扣进花篓，更没再把大红和黑母鸡单独圈到栅栏里。
六一儿童节那天，张玲还给大红和小宝一口气照了好几十张照片，说大红公鸡越来越好看了，越来越神气了，选大红和小宝合影就是取红火吉祥之意。
张玲的这一举动，就像给大红给吃了一颗定心丸：近期生命有保障，不会出危险的。
7
天有不测风云，再好的日子也难免会有风雨。当公鸡就要时刻面对并接受挑战。
终于有一天，大红一直担心的隐患爆发了。高大威猛的铁将军不知怎么就飞越了那道高高的木栅栏，它太傲慢了，好像根本就无视大红的存在，落地的第一时间就直接奔着芦花扑了过去。
芦花没命地在前面奔跑，铁将军威武、执着地在后面追赶……
眼看着铁将军就要跳到芦花那优美的后背上了，大红看准时机勇敢地扑向了铁将军。
铁将军被突然杀出的大红惊扰了一下，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表现出一些不耐烦的样子，像似在说，原来是一只不自量力的红公鸡呀，想找不自在吗？
相比之下铁将军比大红强壮多了，它要比大红大一号，肌肉发达，行动敏捷。奔跑起来就像一道黑色闪电。
表面上看，大红和铁将军没有什么可比性。与铁将军对抗无疑于拿鸡蛋碰石头换了谁都会明智地选择避让。大红之所以选择对抗，实在是无奈之举，非凡的勇气来源于芦花。
铁将军明显没把大红当成真正的对手，虽然暂时耽搁了好事，但也还很有大将风度，回过身来威风十足地站定，居高临下地斜视着大红。
大红一向追求那种“木鸡养成”的境界，既然铁将军没有马上行动，自己更不能贸然行事，还是应该像以往那样，以不变应万变。
可以说，铁将军犯的第一个错误就是给了大红一个思考的机会。
大红边对峙边告诫自己：没事不惹事，有事别怕事。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选择了进攻，就只能勇往直前。大红于一瞬间冷静到了极致——光凭体力，十个大红也未必是铁将军的对手，面对如此强悍的敌人，大红绝不能轻易出手，必须瞅准时机，命中要害，一招致胜。
铁将军试探性地啄了几下大红的天灵盖，羽毛被啄掉了好几根，好像也出了一些血，大红忍住疼痛却一动没动。
小样，不过如此罢了。正当铁将军心里有了这样的结论、多多少少有些麻痹大意之时，大红发动了突然袭击，它死死地叨住了铁将军咽喉处肥厚下缀的根部。
这是铁将军所犯的第二个错误，也是致命的错误。
铁将军就像被抓到了七寸，任凭自己锋利的喙如何转动，都啄不到矫健的大红。眼看着利喙无法派上用场，铁将军只能拼命地用粗壮的爪子向大红的身体猛烈弹击，大红也悬在空中用爪子胡乱地蹬挠……
爪到之处，就有红色和黑色的鸡毛飞落，同时产生新鲜的血印……
任凭铁将军怎么奋勇蹬踹，如何凶猛抓挠，大红就是不撒口……
这哪里是两只公鸡在战斗，更像是两个摔跤选手在纠缠。两只公鸡滚作一团，弄得满地都是沾血的尘土和带肉的鸡毛，铁将军一辈子也没看过、更没打过这么独特的仗。太埋汰了，有点像人类的莫斯科保卫战。大红也觉得埋汰，但这是它取得胜利的唯一方式。
好像经历了整整一个下午，两只公鸡终于分开了。它们虽已竭尽全力，但仍然愤怒地对视着，大红把铁将军的整个下缀全部撕扯下来了，并且仍叼在嘴里；铁将军虽高昂着不屈的头颅，但整个喉管都血肉模糊地暴露在外了，血不停地流着……
为了芦花，它们真的斗成了你死我活。公鸡咋都这么好斗啊，围观的人当然无法知道大红和铁将军是为了可爱的芦花而战。
铁将军由于失血过多，没能挺过当天晚上，最后时刻还被自己的女主人春秀补上了一刀。大红也遍体鳞伤，几近丧命。好在女主人待自己正好着，正赶上主人家里目前又没有多余的公鸡，浑身是血的大红竟没有被杀掉，休养了好久才恢复了一点元气。
自己怎么会是铁将军的对手呢？事后大红想起来都后怕啊。铁将军的死让大红复杂的心情持续了好久，深受重创的大红对铁将军竟一点也不痛恨，更多的好像是同情和悲悯……
8
因为大红才没有了优秀的铁将军，春秀为了抱小鸡，就又来借大红。有了上一次的经验，长顺不再表现出眉飞色舞的样子。有些话就故意反着说：咱们家有这么多好母鸡，春秀家哪有个像样的母鸡，都是些老弱病残，咱大红可不去。
不能什么好事都可着大红，我看就应该让大红去体验体验苦日子让它身在福中不知福，必须得去。张玲说。
大红终于面对春秀家这群母鸡了，心情极其不平静。总是想起铁将军，表现出惊魂不定的样子。尤其战战兢兢踩完铁将军生前最宠爱的那几只漂亮母鸡时，大红总要心有余悸一阵子。如果铁将军在身边的话，大红肯定会被啄死的。而铁将军现在确确实实已经不存在了，大红还是时时感到莫名的紧张。从这一点上看，大红不得不发自内心佩服起铁将军与生俱来的威严。直到第三天了，大红紧张的心情才渐渐得以放松下来。
大红借给春秀家这几天，长顺也显得格外兴奋，身心的感觉也变得微妙起来。趁张玲不在家，长顺时常趴在栅栏上看大红给春秀家的母鸡踩蛋，大红可真有福，那可是春秀一样年轻漂亮的母鸡啊。
和别人家的母鸡在一起确实让大红充分享受到了艳遇的快乐，但大红高兴了几天之后，还是深情地想念起芦花来，芦花才是自己喜欢并真正属于自己的母鸡。还是和芦花在一起，能让大红感觉到生活的踏实和安稳……
好在没过几天，大红就回到了自己的家，回到了有芦花陪伴身边的鸡群中。
春秀是个知恩图报的女人，最受不住别人的示好。为了感谢张玲，就把丈夫打工能挣很多钱的事跟张玲说了。
张玲也想让长顺出去挣钱，之所以不让长顺到城里打工，就是对长顺不放心。都说男人就像公鸡似的，放出去没人管可不行，城里狐狸精可多，那还了得。是明眸善睐的春秀最终让张玲下定决心、改变主意的。
一想到长顺和男人不在身边的春秀总这么眉来眼去的，时间长了也说不定要出事。与其一天天地看着，真不如暂时把长顺放出去挣点钱省心。
在春秀丈夫的帮助下，长顺也在城里的工程队找到了工作，年底还拿回了许多钱。一切平安无事，尝到了甜头的张玲当然高兴。春节刚过就催长顺走，让长顺马上和春秀的男人一起进城找活去。
各自的男人都外出打工了，张玲和春秀也走得越来越近。少了防范和猜忌，两家中间隔着的高高的木栅栏慢慢也被拆除了。大红一度就成了两家鸡群里唯一的公鸡，幸福生活持续了一年多……
虽然春秀和张玲朝夕共处，但她们还是两个不同的女人。春秀性格内向，文静善良；张玲的性格还是那样阴一阵雨一阵的，飘忽不定，基本没有改变多少。
9
张玲并不是每年都希望有个母鸡来当“老抱子”，因为想当“老抱子”的母鸡会很长一段时间不再产蛋。更多的时候，张玲愿意让母鸡多下些鸡蛋来食用或者出售。
这样，那些不识时务的母鸡就遭受到了各种酷刑——
蹲小号。这是张玲最原始的土办法。她把想当妈妈的母鸡用花篓长久地扣起来，不给食吃，不给水喝，母鸡经不住忍饥挨饿的折磨，日子久了只好回心转意……
倒悬挂。有人说把要当“老抱子”的母鸡用绳子绑住双腿，大头朝下地吊起来，直到她忘记一切，不再有任何梦想……
用水淹。对于那些顽固不化、执迷不悟、一门心思想当妈妈的母鸡，就把它的脑袋长时间地按到井拔凉水里浸淹，每天反复数十次，直到母鸡彻底从梦中醒来……
架火烤。炎炎烈日下，再点上一大堆柴火，把用水淹也不见成效、视死如归想当妈妈的母鸡绑在火堆旁边，让满身厚羽的母鸡只剩下张开喉咙喘气的念头，饱受煎熬的它们最终就会放弃梦想，回归现实……
此外，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招数，女主人张玲只要听到谁有对付“老抱子”的馊主意，一定要回来试一试。
这个夏天，眼见黑母鸡都当上了妈妈，有了自己成群的孩子，儿女情长的芦花竟然在张玲已经抱完一窝鸡崽的情况下不识时务地做起了想当妈妈的梦。
张玲就用历年来对付“老抱子”的手段对待了可怜的芦花。由于芦花想当妈妈的心太执著，张玲几乎把所有的酷刑都用在芦花身上了，但还是无法让芦花放弃心中的理想。
张玲后来气得有些发疯，把芦花直接用花篓扣在后院的凉水池里，好多天都不搭理她。
经历了太多太久的折磨，芦花总算从梦中清醒过来了。
但从那以后，芦花做下了严重的风湿病，身体变形，双腿不停地抖动，路也走不稳了，几乎就不能跑了。有时就像控制不住身体的重心似的，站在原地时总是往后坐。芦花虽然勉强还能产蛋，但体征已经明显不行了，不再是那只轻盈丰腴的母鸡。
大红虽然依旧爱着芦花，但已不忍心将自己重重的身体再压到芦花身上。它们只是一有空儿就习惯性地厮守在一起，不可能再有共同的孩子了。过去的几年里，主人没再抱小鸡崽，也不知大红和芦花是否在别人家留下了后代（张玲偶尔卖点种蛋）。
长顺出去打工好久了，一直没有回来，主人家的日子越来越显得冷清。
这天难得地热闹了一会儿，好像是小宝要上小学了，张玲得请小宝的老师们吃饭。多年来大红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主人家突然变得热闹可不是什么好事，那往往是公鸡们最危险的时刻。大红多多少少有点担心自己，但又一想自己作为鸡群里唯一的公鸡，被杀的可能性也不大。
但大红绝对没想到更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主人要杀芦花。芦花是母鸡呀？正值产蛋期，主人怎么会杀正产蛋的母鸡呢？
女主人抓芦花时大红都没想太多，还以为张玲想摸摸芦花今天有没有蛋要生呢，而且张玲也确实摸了一阵。大红虽然一向讨厌女主人这么做，但也没有办法阻止她。
直到后来，张玲一手拎着菜刀一手拎着芦花走向了草垛，芦花一路发出嘤嘤的哀鸣声，并且脑袋一直转向大红，像在与它告别，大红才反应过来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大红奋不顾身地跑了过去，大红是想用自己来替代芦花。所以开始时，大红只是挡在张玲前行的路上，张玲就用脚踢了踢大红；直到后来张玲拿起了菜刀，大红才别无选择地走向了极端，惊慌中竟啄伤了张玲的脸。
一向爱美的张玲这回可真生气了，这个该死的公鸡，自身都难保呢，还要管这么宽！你以为你踩蛋了就是你的呢？别忘了我才是她们的主人。张玲愤怒地抡起一把大扫帚打向大红……
大红并没有躲避，心想，你就打死我算了，免得再去杀芦花。
没想到张玲随手拿过一个花篓把大红扣在了里面，又在上面压了一块石头。
张玲杀芦花时，大红就没命地边叫边向外冲，竟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大红疯了。
求求你们了，不要杀芦花呀！谁能帮我救救我的芦花啊！普通人当然听不懂一个公鸡的叫声，但这是大红所喊叫的真实内容。
伴着大红的悲愤的鸣叫，张玲一边叨咕着自己的杀鸡咒语“小鸡小鸡别见怪……”一边施展了自己拙劣的刀法……
在花篓里，大红眼睁睁地看见了心爱的芦花一点一点地死去了，大红也看到了小宝，还看到了春秀，可他们都无可奈何、爱莫能助的样子，好像根本听不懂大红在喊叫什么。后来大红好像还看到了出门在外的男主人长顺，只可惜那是幻觉，因为长顺此时根本不可能在现场。事后大红想，长顺要是真在现场的话，肯定能听懂自己当时的叫声。
大红的疯狂喊叫一点也没延缓事态的正常进度。芦花已经一声不响地躺在草垛边上了，接血的水碗已被端走，只有几滴血凝固在没来得及拿走的菜刀上。
主人想杀鸡，鸡是无法阻止的。大红又不是小鸡了，它当然知道这个常识。大红刚才下意识的举动连它自己都感到吃惊。它怎么有能力拯救得了一只母鸡呢？就算那是它的挚爱。
还好，芦花死得还算有价值、有名号的，也算为主人做出了最后的贡献。是被称做“下蛋的鸡”，让女主人张玲杀掉招待贵客的。
客人打着饱嗝走出院门了，还在说张玲做事太讲究，说张玲有诚意，够力度，连下蛋的鸡都舍得杀给老师吃，以后一定得好好教小宝。
芦花走后，大红觉得生活更加冷清，常有种无依无靠的孤独感。虽然身边仍旧有那么多母鸡，大红却总像打不起精神，日子过得恍恍惚惚。大红经常站在高处，看自家园子中那些生机勃勃的玉米和高粱，从夏日骄阳下墨绿油亮的秫叶疯狂生长开始看，一直看到那些秫叶在秋风中干枯无助地盲目抖动……时间长了，大红已养成了每天都要长久注视它们的习惯。
大红沐浴在乡村日渐凉爽的阳光里，望着风中的秫秸，有一种为期不远的等待。冥冥中，大红好像预感到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大红好像一直在等待一个人，等待和那个叫长顺的男人做最后的告别。
女主人张玲当然看不见大红的痛苦，每次看见站在高处浑身罩着金色阳光、火碳儿一样的大红，本来不怎么高兴的她也会心情一下就变得好起来，心中总会油然生出一种喜庆的感觉，就像有什么好事随时都可能降临似的。
果然没过多久，村长就来主人家慰问了。说主人家摊上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大红终于被张玲抓到了手上。不过，这次张玲抓大红时，大红一点儿也没有像往日那样惊慌逃窜，四处躲藏的倒是那群惊魂未定的母鸡们。
女主人张玲对很容易就把大红抓到手里颇感意外。她还跟春秀说，我说的呢，大红天天站在高处，就像给我报喜似的。还说，大红还是老了，有点跑不动了。不过这回它也总算完成使命了，红公鸡就是吉祥，看来我明年还得留只红公鸡。
张玲新抱的那窝小鸡正在成熟中，不出意外，明年定会有一只幸运的红公鸡要存活下来……
春秀说，她可不忍心看着大红被杀死。当个公鸡好可怜啊，表现再好也躲不过这一天。说着，春秀就匆匆地跑到自家的屋里去了。
大红被女主人张玲攥在手里走向门前那熟悉的草垛，那里已经放好了一把菜刀和半碗凉水。
这时，黑母鸡正带着半大小鸡们在大门外的粪堆上刨食吃，小鸡们一边吃着一边追逐嬉戏着。
张玲笨拙的杀鸡技术虽然让大红无比痛苦，但却延长了大红生命的最后时刻。大红一边流着血，一边再一次看到了远处的小鸡们。大红似乎从那群花枝招展的兄弟姐妹中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似乎也看到了当年的芦花。恍惚间，就像自己和芦花都回到了幸福的童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