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流殇再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继续看着自己的手。不知又过了多久,风简终于处理好流殇的手,抬头看看天色,便径自倚在古柏上合眼休息。又是寂静无声,流殇也倦意渐浓,便同样倚靠一旁的粗干休息起来。
天色渐明,竟是寅时。
一阵刺骨的寒意,流殇蓦地惊醒,眼前一个高大幽冷的身影,仰头望去,竟是廷主。
又要开始了吗。
流殇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用手撑住古柏枝干,给依旧虚弱的身体借力,然而从手掌处传来的连心之痛,只是让她重新跌坐回去。摊开双手看着掌心,果然因为昨夜伤得太深,即使涂了净瓶中的液体,伤口依然没有愈合,而方才与树皮的摩擦又将它撕的更深,瞬间又是血染双手。
银具之下,那双冰冷幽深的凛凛凤目静静看着眼前一切,看着无力无神的愿流殇,看着她毫无生气的面色。良久,终于传来一句,“这个世界,从来不需要怜悯,更不需要自怨自艾。寅时三刻之前,睚眦阁二层。”说完,便飘然离去。
悠远冷漠,仿佛能冰冻天地。
流殇背靠古柏,四肢无力地摊散着,眼睛望着远在对侧的睚眦阁,嘴角浓浓苦笑,鼻尖一酸,无奈摇着头,竟不知道现在,这不人不鬼的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然而,脑中不停地回荡着廷主方才的话,的确,自怨自艾乞求怜悯,根本不能在这个残忍而又丑陋的世界活下去。可是,现在的自己,却是止不住的想要自怨自艾,独自哀怜。
画面仿佛静止。
忽然,流殇表情斗转,神态也完全不同于方才,仿若是体内的另一个灵魂出现,竟是两个极端。收起那副可怜样子,不停尝试着站起来。然而,不论流殇多么努力,刚刚那双被重新撕裂的手却根本使不上力,十指连心的痛又蔓延到全身,浑身上下,别说四肢,就连呼吸,都好像无力的随时可断。只是满脸坚定与漠然,流殇突然撕下两臂的袖子,然后,用尽全身气力,紧紧地,似要勒断筋骨地,一圈一圈缠绕住双手的四指和掌心,层层覆盖,密不透风,直至隐隐可见淤紫不再出血,竟是麻木的感觉不到疼痛了。
终于没有那么痛了。流殇长舒一口气,嘴角微微扬起,眼中竟有一丝愼人的冰寒晃过。因为已经感觉不到手的疼痛,流殇便死死抓住身边一切可以倚扶的支撑物,从而方便依旧不甚着力的下肢缓缓挪动,慢慢前行。偶有绊倒,也只是用那双手深深抠地,借力移动。久行渐远,然而由于流殇只是身着薄衣,爬行时又不断与林地盘根摩擦,一身皮竟隔着纱衣被生生磨破,偶有尖刺扎入,又是徒添伤口。深深血红,点着破碎的白衣隐隐现于诡密的蓝雾之中,不知是悲是怜。
一路上,不时有身着黑纱白纱者,或满面通红,对弈于林中青台,或隐隐憨醉,横卧于悬空枝干。各尽百态,只是闲适享乐。而当他们看见一身惨状,吃力前行的愿流殇,都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再无任何异动。毕竟,愿流殇现在所受的,他们都经历过,甚至,现在依然经历着,只不过是年复一年,早已习惯如常。
阳光刺眼,映着漆红烫金的大字投下一片暗影,落入流殇半眯的眼底。
睚眦阁。
流殇刚想上前推门,却见门忽然从里打开,从中走出两个白衣少年,面容尚且稚嫩却是隐隐透着沧桑。二人笑嘻嘻地说着话,步履匆匆,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流殇。只听得其中身高略长,年龄略长者说道:“这下终于可以去看哥哥们如何破局了。”另一人则连连拊掌:“哈哈哈,棋局僵持多天,据说今日便会有了分晓呢。”忽然红光晃过,流殇看到少年拊掌时无意露出的手指和手腕,竟是红肿渗血。再看已经渐远的高个少年,双手抱握垂落于身后,隐隐掩于长袖之中,然而微风拂过,袖角轻撩,露出的关节处也是一样,只不过并无渗血,也没有另一人肿的那么厉害,颜色也是略不同的深紫,甚至,有些关节处已经长了一层茧。
流殇心中一惊:这二人…断筋错骨…可是,眼前两个少年的动作神态却又是如此轻松自得,照样说笑。
似乎故意为流殇留着门,二人出来之后并没有将其合上,溢出的阵阵合狼侵袭入脑,刺激得流殇只觉精神亢奋,痛感加大,再没有心思去想那两个少年。进入睚眦阁,血玉砖上有滴滴暗红,流殇强忍疼痛继续前移,面前的十字捆架上绑着一女子,从服色来看,应属炼隐门。这女子嘴角渗血,浑身残破,暗黑的指甲刺着根根长钉,惨不忍睹,然而目光却只是淡淡阴冷,透着丝丝不耐烦,不停催促着身旁一白衣女子。流殇看向她身旁,只见那白衣女子,一手持刑具,一手端杯盏,语气中带着戏谑:“每次帮你做这些,都要一边提防你流出的毒血,一边喝这池水,先让我歇歇再说。”听到动静,二人同时看向流殇,却也不过是淡淡一瞥,象征性地招呼着点了点头。流殇继续走向楼梯吃力地抬腿迈步,终于上了二层。
寅时三刻,寸漏无差。
仿佛耗尽所有精魂,在到达二层的一瞬间,流殇全身所有绷着的神经,绷着的那口气一下子碎散,脑中一片空白,无力地后仰到底。只有目光微微可动,流殇看向一袭白袍凛凛端坐的廷主,身旁静立四人,他的眼底一如既往的,是冰寒刺骨的悠远,就像遥遥极巅上的天山雪莲永世不容触碰。
看着眼前残破不堪的愿流殇,众人的目光只是停留在她的那双手上,廷住长袖一挥,无需言语,四人便齐齐向流殇走来。由于折骨必定涉及手腕手指,其中两人便开始解开流殇之前绑在手上的衣纱。
一层一层,直至纱尽。
触目惊心。
睚眦无声,一片寂静。只听流殇吃力地微喘,嘲弄地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