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还气得鼻孔冒气的慕挽晴猛然怔住,有些反应不过来裴逸方才说的话。
下旨赐婚?他疯了吧?
心中猛然诧异,诧异的同时,流转起了小小的莫名喜悦,但很快就就烟消云散,她垂垂眼睫,神容落寞几分——这不过是激将法。
门外,楚云修的脸色登时铁青,裴逸看他一眼,有些意味不明地感慨——一向深沉内敛的四皇子,可是许久没在他脸上见过这么多种神情了。
“四皇子意下如何,”裴逸悠然自若地笑,“男未婚,女未嫁,情投意合,天造地设。”
“这话可不能我一人说了算。”转瞬之间,楚云修便恢复了沉凝冷肃的姿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少不了的,你说对不对,慕王。”
慕王闻言脸色变幻几分,心知自己被夹在了中间,里外受气,两边不是人,皱皱眉头,半晌才低低道:“四皇子说的不错,这事还需从长计议,不能轻下定论。”
“那就先定婚约。”裴逸又道:“事后请旨完婚,这样如何。”
“这......”
“订婚约也不能草草决定,报吉出帖压庚一样不能少。”楚云修立即开口,“裴世子这么聪慧的人,岂会连这些礼数都不懂。”
裴逸微微一笑,“的确,该有的礼数不能少,不过这我听闻四皇子近日忙得很,想必御书房有不少折子在等着四皇子,那我就不强留了,婉棋,送客。”
唰一下白色身影闪现,略弯腰对着院门口做出请的手势,
逐客令下的明显而又坚决,楚云修却也没什么尴尬神色,挽挽绣金袖口,负手而立,眉宇清淡,“裴世子说的很对,不仅如此,还有许多大事,要等着我去下旨决策。”
他语气特别加重大事两个字,说完便转身从容离去,裴逸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弯起一抹不可名状的微笑。
“裴世子,小女......”慕王轻舒一口气,只是皱着的眉头还没有松下来。
“在屋子里,喝多了睡得正香呢。”
慕王点点头,没有推门去看,在原地踯躅半晌,突然神色凝重地直视裴逸,“世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里都是我的人。”裴逸道:“但说无妨。”
“那好。”
慕王叹口气,一抬眼望向天际,雨后的天空澄澈清明,却挥不开心头沉沉雾霭。
“挽晴是我的亲生女儿,做为她的爹,一时疏忽让她在外流落六年是我的过失,如今她回来了,我没有空管教她也管不了她,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关心她,放任她肆意妄为。”
裴逸目光一闪,淡淡道:“王爷有话直说。”
“这阵子的流言够多了。”慕王拧眉。“希望世子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裴逸自若一笑,“恐怕王爷您多虑了。”
“世子的才华和人格我都相信。”慕王神色发紧地盯着裴逸,“但恕我直言,你我都知,皇上昏迷,朝局动荡不平,政权虽把握在四皇子手中,但各路人马实则都在虎视眈眈,我相信世子也不例外。”
他顿了一顿,深吸口气,接着道,“挽晴不管怎么样都是我的女儿,欠她的所有,我会竭尽所能给她,可是也有太多东西,我无论如何都偿还不了,我至今都无法想象她们母子是在怎样冷嘲热讽的环境下艰难生存下来。以前她受的委屈,我看在眼里,一直存着愧疚,如今最好的补偿,就是让她嫁一个好人家,后半辈子可以平安幸福地度过,如此,这辈子,我便了无遗憾。”
“而世子的心思。”慕王眼色突转凌厉,“我还是知道几分,将来能带给挽晴的,是血雨腥风还是祥和安乐,世子心里自己也清楚。所以还请世子能理解我作为爹的苦心,不要再纠缠不清。”
裴逸沉默了,沉默片刻,突然扬唇一笑,“王爷您说的对。”他缓缓抬起头,可能我以后不能带给她平静的生活,可是王爷有没有想过,挽晴想要的是什么生活。”
慕王皱皱眉,刚才还义愤填膺的面容冷静下来。
“中秋盛宴上王爷也看到了,她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如今的她,有智有才,有自己的考量,有自己的想法,而王爷从始至终都站在自己认为的角度去为她着想,未免偏颇过大,您怎知她不是心怀苍生,不希望举刀杀尽天下宵小,而非平淡如水地蹉跎余生。有一句话说得好,多行不义必自毙。现在的情势王爷也都清楚,盛京表面富饶昌盛,百姓生活富足安详,可背后又有多少人在深受倾轧,又有多少人在受苦受难。我这几年走遍盛京大江南北,看了太多的恃权凌辱,作威作福,上位者如若不清廉自省,国必亡。”
慕王身子一震,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似乎很是头疼。
片刻后睁开,喃喃道:“违矩逆君,不义之举。”
“何为违矩,何为逆君。”裴逸笑意嫣然,“王爷一生为朝廷鞠躬尽瘁,到现在,也还在劝我安守本分,可在皇上心里,又曾信任过王爷几分。”
慕王心中又是狠狠一颤。
他和郑王,权势相当,互为擎肘,不过是盛京帝玩的权势制衡的把戏。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裴逸认真看着他,“还望王爷能仔细思量,忠义固然是为人之本,若是愚忠就是自引祸患。王爷是聪明人,是非利弊自有权衡,在下就不僭越了。”
说着他便举步,头也不回地离开。
雨后的风还带着凉意,如晶莹的冰雪融化在叶尖,慕王拢着袖子,有些茫然地呢喃,“起风了......”泪水洇进,慕挽晴的半边枕头被打湿。
开门声突起,她立即拼命眨眼,想眨掉眼泪,可干在脸上的泪痕却能说明一切。
身边床沿轻轻向下一压,有人坐了上来,给她解开了穴道。
穴道被解开,慕挽晴左一下右一下来回胡乱抹着脸,一边坐起一边嘟哝,“哎你这房子漏水啊,雨水流了我一脸。”
裴逸十分嫌弃地看着她的背影,能找个稍微好点的理由嘛。
“转过来。”他道:“我给你洗洗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