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1
郭之辰傲然立于殿中,累金丝镶红宝的发冠和一身青莲紫的长袍越发显出他鬓如刀裁,剑眉星目。他长身玉立,清高悠然,似乎与世无争,却也散发出无人能御的霸气。
我向他微笑示意,他亦是勾唇一笑,缓缓将一管紫玉笛放于唇边,菱唇轻启,清越而孤傲的笛音幽幽响起,萦绕于整座殿堂。笛声如泣如诉,委婉哀伤,将征战沙场的将士们的疲惫与伤痛缓缓道来。
我右臂轻抬,鲜红如血的绫带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做一道绵长的弧线,继而缓缓落地,又是一抬一甩的动作,红绫腾起而飘落。笛子哀婉,我的动作亦是凝重而迟缓,表情沉重而哀伤。莲步微移,白衣裙摆如流水荡漾,素手起落间,红绫似乎被赋予了生命,随我周身缓慢旋转、起伏而幻化出无数图案,似乎将千里之外的战士亡魂召回故土,令人心碎。
笛声渐渐低落,我手里的红绫也是渐舞渐落。殿中空余一片寂静时,我素手微张,红绫破空而出,笛声突而奏起,肃杀之气尽显,我折腰而舞,手中红绫颤动如蝶翼。莹白的纱衣薄如蝉翼,红白交织萦绕间,笛声渐渐慷慨激昂,似是厮杀已到难分难舍的地步,其战争场面之波澜壮阔,气势恢宏,非人所能道也。我旋转更快,雄健顿挫,红绫一改颓废绵软,猎猎而动,急转如风。笛音再转,气势更加磅礴,我舞动更加激扬,舞步繁复,红绫抖动更烈,道出将士们之雄武英姿,刚烈明快。曲子已近终了,我身姿微摇,忽而腾空跃起,红绫扩展如羽翼,素白长袖与金边发带同时随风扬起,翩然欲仙。笛音戛然而止时,我轻盈落地,红绫缓缓自身后落下,将如玉肌肤映衬得灿如朝霞。
殿内一片沉寂,我淡然一笑,俯身笑道:“臣雕虫小技,不足道耳,愿博皇上与众大人一笑。”
萧承弈轻轻拍手道:“好一曲《古战歌》,郡主不愧是靖王之女,骁勇豪放,慷慨不羁。使臣笛声精妙,与舞蹈相得益彰。”
我妩媚一笑,向陈夫人一拜,说不出的乖巧柔顺:“陈夫人明鉴,阿琬年轻气盛,冲撞了贵府小姐,心中甚是不安。今日一舞权作赔罪,还望夫人海涵。”说着,向落葵招手道,“这是府中秘制的白玉凝萃霜,在几味生肌活血的药物中,特地添加了珍珠粉、益母草、丁香、云母、独活与冰片,最是润泽肌肤,有美白奇效。阿琬自知有错,不敢奢求夫人原谅,却也烦请夫人将此物带与贵府小姐,阿琬定当感激不尽。”
这便是赔罪了。其实在上京贵族中,等级十分森严,我与陈夫人同为正一品,但陈小姐却是无品级可言,因此严格来说责打陈小姐,顶多是个言行不当的罪过。如今我受了惩戒回来,明眼人便知要将此事罢过不提,然而陈夫人不能忍下这口气,更是当众为难我,损害的便是她陈家的罪名。
我接过落葵手中的“白玉凝萃霜”,恭恭敬敬的将它呈至陈夫人面前,道:“还请夫人接受阿琬的歉意。”
自我一曲舞过,众人的目光都聚集于我,连傲世的郭之辰亦是含笑看向我,宝座高高在上,我也能感受到皇后深恶痛绝的目光。陈夫人此刻再不能拒绝我的歉意,示意身后侍女接过我手中的药膏,微微叹道:“郡主有心,我代小女谢过。其实前日之事,虽是郡主与小女有了纷争,到底小女也是家教不严,不够宽容谦让,很让陈府蒙羞,老妇早已训斥过她,也算是给郡主一个交代。”
到底是经历过几十年起伏的贵族妇人,短短几句话,又将责任推倒我身上,而且不动声色,滴水不漏,我暗暗想到,有母如此,陈皇后的手段心计都不值一提了。看向她齐整的装束,眼边细细的纹路,我不禁动容道:“阿琬是今日才知,原来母亲爱女之心拳拳。实在是阿琬莽撞,冲撞了贵府小姐,却也无意中伤了陈夫人的心,阿琬的罪责实在深厚。”
陈夫人眉毛一挑,正欲再说,却见太后不温不火的声音低低响起:“当日大圆寺一事,哀家已然查明。是博陵郡主的车马与陈家女眷的车马相撞,之后郡主手下恶奴出言不逊,陈家女眷按捺不住先行动手,要掌掴此奴。郡主情急之下执鞭伤了陈家女眷。若论罪责,那恶奴首当其冲,陈家女眷也有过错,并不都是阿琬这孩子的过失。如今哀家已经惩罚阿琬,去野山敝寺整整思过三月,惩罚不可谓不重。若是陈夫人与众大臣都认为处罚不当,向哀家提出便是,哀家酌情增减,还你们一个公正清白。”说毕,她凤眸轻轻扫过众位大臣,不怒自威。我知她在为我开脱,心下微安,又觉好笑。太后口口声声称我闺名,对陈小姐却称呼为女眷,亲疏远近可知。
陈夫人肃容道:“回禀太后,臣妇并无此意,太后陟罚臧否,十分得当。”
太后淡淡道:“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丢过不提罢了,何必难为一个小姑娘。今日是为皇长子庆贺百日,大喜的日子,哀哀凄凄作甚?”
这一句话已然是斥责了,皇后起身笑道:“母后何苦动气,伤了身子。来人,端一盏雨前龙井给母后,让母后平心静气。”
我心中一凛,皇后一向温婉和平,侍奉太后尽心尽力,然而这息事宁人的话却说得生硬,此举无异于示威了。是她有意为之,还是一时不查,疏忽大意呢?
太后果然面色不善,冷冷道:“哀家瞧陈夫人说了半日话一定渴了,哀家不饮龙井,此茶赐予陈夫人。陈夫人如今锦衣华服,却也不要忘记饮水思源。”
陈夫人依言接茶谢恩。我心中暗暗发笑,这一杯茶推来推去,可最后更胜一筹的还是位高权重的太后。果然叱咤朝堂与后宫数十年的尊贵气势下,太后岂容他人在自己面前放肆?再瞧皇后,虽然保持雍容微笑,却到底年轻些,甚至能瞧见她眸子里那一闪而过的恨意。饮水思源,这分明是指皇后一族靠太后提携而荣华,皇后心傲,自然不能容忍。
殿堂中一片宁静,我微微一笑,步上前来:“太后可是偏心,阿琬跳了半日的舞也没领到赏赐。太后必定是嫌弃阿琬相貌丑陋,舞姿平凡,阿琬惭愧。”
太后闻言大笑,道:“你这孩子就会撒娇卖好,谁说你跳得不妙了?做出这样好的舞蹈,也真难为了你,哀家藏有一对白玉钗,是早年恭和太后的遗物,二十年来没舍得赐予后辈,如今便给你戴,也配你这一身羽缎轻纱,更是“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我还未说话,萧承弈已是笑了起来:“母后当真小气,不怪郡主抱怨。郡主舞姿超凡,母后却只赐小小一对玉钗,连孩儿都觉得过意不去呢。”
太后闻言笑道:“你倒联合阿琬来算计母后了?也罢,就同你们讲讲这小小一对玉钗,给你们长长见识,省得抱怨母后吝啬。这对玉钗是用上好的和田白玉精制,通体莹白,触手生温,一丝瑕疵也无的。早年恭和太后做皇后时生下先帝,圣祖为表其功劳,亲手画了牡丹图案,特命匠人们打造出来。你们说说,还有比这更贵重的玉钗么?”她此话一出,众臣子神色不定,却见那赵王妃的脸上,微微有些不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