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离泪
雪后回头看到自己的丈夫神农玄石，不禁倒抽一口气，心止不住的颤抖……为了神农玄石眼底那深深的伤痛，刺得雪后眼睛生疼。神农玄石俊美的脸苍白如雪，一步一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隔了千年万年那么漫长，一步一步，慢慢向宁妃走去。
他半跪在她身旁，抬起手，颤抖的手落在宁妃脸上，轻轻地。缓缓地摩挲。他的双肩微微抖动，低低的。带着浓浓鼻音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在静静的神殿响起。泪水缓缓滴落，落在宁妃的脸上，划过她的脸颊，直至脖颈……很久很久，他像一个无助的孩子般低声哭泣，口中喃喃自语：“我到底还是来迟了啊……阿采，阿采，阿采……”
他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她的名，深情地。悲伤地。愧疚地。自责地。无奈地。绝望地……一遍又一遍，似要将这一生不曾当着第三个人叫出口过的名字叫上个永生永世！
雪后的心狠狠痛起来……原来做了那么多，到了最后，他还是哭了，为了那个女人！他这一生的泪水似乎只为那个女人而流。而她呢？她又算什么？在他心中又算什么？一想到此，她心中大恸，她悲哀地想即使使尽心机手段，也许从头到尾，她都不曾真正介入到他们中间，不曾介入那个未央湖畔宁静的午后。……
寒萧。云祯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正发生着极其微妙的变化。
云祯……这个十三岁的少年在一夜之间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之后，还会是以前的云祯吗？还只是那个故作深沉冷漠而内心善良单纯，又带着几分任性。几分执著。几分倔强。几分稚气的少年吗？
很久很久以后，神农玄石抱起宁妃，站起身，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他的眼神空洞而迷茫，似乎已经死去。他一步一步，向门外走去。
“玄石，玄石！”雪后悲恸地叫着他。她伸出双手，想要拥抱深爱的男子，却只能拥抱虚空中的影子，不敢上前一步，真正拥抱他，“玄石，你……恨我吗？是我杀了她！我做了那么多，你为什么不杀我？我……”
“那不重要。”神农玄石停了停，淡淡开口，“那些我都知道，可是，我不想欠你，更不能伤害你。”
“玄石，玄石……”雪后捂住胸口，泪水自眼角划落。她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坐在地上。痴痴地看着神农玄石渐行渐远的身影……那样孤单而寂寞，狠很啄痛着她的心，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悲伤而绝望，她说，“我做了那么多，只是想你永远记住我而已。既然你不爱我，那么就恨我吧！可是为什么你不恨我……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没有你的爱的雪诗薇只是一具空壳。我知道情之所钟，那是没法子的事……可是我只是希望你恨我而已……难道你连这恨也吝啬地不肯给我么？我宁愿死在你手中！我杀了你最爱的女人，害了你们一生，所以……你是该恨我的……为什么？为什么那么残忍？哈哈……你不想欠我，是因为你不想来世再与我有纠葛，所以给了我王后的名份，扮演着世上最疼妻子的丈夫角色；你不能伤害我，因为我是她的师姐，你不想让她再恨你更多……哈……宁采薇！我恨你！因为你，他连恨我都不屑……哈哈哈哈……神农玄石，你这个傻子！如果在感情上你再卑鄙一些，不要背负你母亲的阴影，不必对我补偿什么，那么你们就可以幸福一生的啊……我原本就不奢求你对我所做的一切，却又渴望着，我总是这样矛盾。你对我越好，我越难过。即使我无数次地说服自己一切都是她的错，我所做的问心无愧，我无数次地忽略那种感觉，可是可是……那股想念……那种恐惧还是那样的不可遏止啊……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这结局，但我依然如故，因为我只想死在你的剑下……恨我吧，恨我啊……”
寒萧看着已然神志不清的雪后，心痛难抑……她美貌绝伦。聪明绝顶，偏偏堪不透一个“情”字。她弄权半生，其实她的心愿只是那么简单，但偏偏这样小小的心愿也不能实现。她伤害了那么多人，或许到了最后，受伤最重的那个也是她！
云祯看着这张绝色而疯狂的脸，紫色的眸子里有着深深的恨意……还有怜悯……
白衣如雪的男子站在未央湖畔，他的手中托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只有最纯净的灵魂才能化成这样透明的魂珠。他弯下身，慢慢跪倒在地上，将手中的魂珠缓缓放入湖水。在魂珠入水的那一刻，它发出淡淡的白光。那白光在半空中凝聚，渐渐化成一个女子曼妙的身影，那身影渐渐清晰。
男子原本空洞的眼中出现狂喜。
空中的影子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瘦削憔悴的脸，又终究在半空中停下。
她轻轻叹息一声，道：“玄石哥哥，玄石哥哥……”
那声音缥缈如斯，宛如吟唱。
多少年了，他心中一痛……已经多少年没有听到她这样温柔缱绻地唤他，没想到再次听到时已成了永诀！
“阿采。”他伸出手去拉她的手，但他的手直直穿过她的身体，他自嘲似地笑了笑……他怎么忘记了，他的阿采已经死去了。他的眼底掠过一抹深深的痛楚，“我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你，但到了最后，偏偏伤你最深的人就是我……”
“我知道的。我……从未怨恨过任何人……我希望玄石哥哥你也不要怨恨任何人……”
她笑了，很开心的那种，甜蜜而幸福，她说：“我心里好欢喜……原来玄石哥哥心里也是有我的……”
“对不起，阿采！”神农玄石低下头，沉默无语。
很久之后他才抬起头，续道，“你弟弟我放他离开神农谷了。阿原，我留他在这里修行最精深的术法。雪诗薇……她也很好。他们都很好，但是我不好！”他脸上浮起淡淡的微笑，这是洞察生死后的淡然，他看着她，坚定地一句一字道，“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别说了！”阿采打断他的话，脸上飞起两片红晕，却是叹息道，“如果你死了，谁来照顾阿原，还有……我们的女儿呢？”
“我们的女儿？”神农玄石一阵恍惚，神色似悲似喜，“是啊……我怎么忘记了我最心爱的女儿了？”
“再说，安抚怨灵的灵魂是不能有一丝怨恨的……”
神农玄石嘴角浮起一丝奇怪的笑容，“是啊……只有最纯洁的灵魂才能安抚怨灵。我的灵魂太肮脏了。所以，连陪你永堕深渊也不行……”
“这也是为了玄羽。”阿采的声音里有着一丝恍惚以及深深的内疚，“他是极爱我的。我答应过他……来世还做他的妻子。可是，玄石哥哥……我怕自己做不到……我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控制不住自己想和玄石哥哥在一起的心……看吧……其实，说到底，我也只是个坏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