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简阴之前,我父母对我去简阴读书感到非常担心。我哥说,他一定会改变的,除非他永远是个孩子。我付之一笑。但今天,我相信了:一个人能够改变另一个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改变得这么突然,正如某位哲人所说,人的情感极易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的确,当我在班上第一次见到你时,我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惊喜,甚至是强烈的冲动。那时候,我为能够看到你一眼而感到非常的自豪,也因此产生了无限的苦恼。
勇敢的人便会做出勇敢的事情,他们象骑士一样为了理想而浴血奋战。可在你的面前,我却做不了骑士。你是一位清纯的女孩,从小便在父母的呵护下健康成长,我出生在偏僻的山村,从小草里钻,土里爬,伴着牛群长大,在这样的环境中便开始塑造我勇敢的个性。父亲是个略懂一些孔儒之道的农民,古板的家教使我从来就不喜欢亲近女孩子。然而,当我见到了你之后,我就有了一种无比兴奋,这种兴奋不同于比赛获奖后的欣喜,也不同于看见对手倒在拳台上的激情,说不出,道不尽,那是一朵开在高山之巅的荆棘之花,可是想要摘下这朵花时,我却没有了孩提时代和小伙伴打架时的洒脱,也没有攀爬大树时的那种豪放。是叶公好龙吗?不是!可是我也说不清楚。有时,我真羡慕猛兽嘶吼时的无所顾虑,潇洒地行走于悬崖峭壁之上。总以为我应该是最坚强的人,然而我却如此的脆弱,如同那挺拔的荷杆。
雨打芭蕉声声苦,风吹梧桐片片愁。屈指算来,两年多的日子一晃如箭。两年来,你变化不少,成绩突出,可我只是原地踏步。总以为时间能够洗去一切,但事实证明,却并非如此。我不敢否认,我是一个自作多情的人——一个没有任何资本的自作多情的人。我不敢奢望你的惊鸿一瞥,嫣然一笑。每每无聊之时,你的幻影便是我最大的安慰,我清楚这是我不敢奢望的理想,便只好通过体力锻炼的方式试图碾碎这些影子。然而两年过去了,你的影子却越来越清晰,日子溶进我的肌肉里,烦恼依然根深蒂固。
我不害怕写这封信给我带来的任何麻烦,只害怕会给你带来某种伤害。如果痛苦可以转嫁的话,那就把痛苦转嫁给我吧,我实在不愿打扰你的宁静的生活。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相信你那善良的心能够原谅我的鲁莽。难道说,我真的就有如那叫丧的乌鸦,不曾在你的心里留下任何关于天鹅的印象吗?难道我真的就只能给人以叫丧般的形式,倒胃口般的疼痛来试图增强我在你心中的印象吗?难道唯有乌鸦飞过,天空才不曾留下它的痕迹吗?如果来生还是今世的重复,纵然多情要比无情苦,如果来生还是今世的重复,你是否还是这样的不在乎?
我虽然是个笨蛋,但我绝不会是一个白痴。我虽然能够编织各种各样浪漫的爱情故事——在你我之间,却不懂得在你面前表现我自己。我深深地知道,善于表现自己的人才有可能得到女孩子的青睐,我却不希望如此。浮上来是虚荣,沉下去的是灵魂,即便如此,到头来也是枉然,我的表现让你失望了,也粉碎了我在你心中最初的美好的印象。两年来,我对你的爱恋完全是我一厢情愿的非分之想,我为自己一直怀有这种可耻的非分之想感到深深地愧疚和踌躇不安,或许这些丑陋的景物根本就未曾进入你的镜头,或许只是一张曝光的底片。我想今晚约你出来聊聊,可以吗?如果你觉得没有这个必要或者感到不方便,你完全可以拒绝,我能理解你的苦衷。如果你愿意,请于收到这封信的当晚八点半到主教学楼的楼下,我在那里等你。
此致
张泽天
一九九八年九月二十六日
从严格意义上讲,这根本就算不上是情书,充其量是一封包含了些许爱恋的信。在这封信里面,张泽天并没有勇敢地表达出自己对楼含秋的爱情,而是象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子一样在父母面前做检讨或是写保证书一般,整封信里张泽天充满了深深的自责和对楼含秋的愧疚之情。
多年过后,张泽天才明白自己和楼含秋之间根本就从未有过爱恋,他们的那种表现实际上是少男少女对于对方的好感,而张泽天却在心中把这种好感放大了。写完这封信后,张泽天将信用信封封好,用左手在信封上写上了“楼含秋”三个字,然后找到他的一个老乡,嘱咐他在第二天中午时分务必把信交到女生院的传达室,传达室一定会在吃晚饭前把这封信交到楼含秋的手中。
第二天晚上,张泽天早早地来到主教学楼旁的树荫下,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楼含秋的到来。三三两两地恋人相拥着从树荫下走过,他的心里涌起一阵阵的酸楚。八点半到了,楼含秋如期而至,看着她那美丽的身影飘然来到跟前,他仿佛是身在梦境一般。
他终于能够再一次面对面地看一看自己朝思暮想的“恋人”了,她依然是那样的美丽,和两年前在新生报到处见到的一模一样。然而两年之后再一次这样面对面的见到她时,张泽天没有了两年前的冲动。他知道,今晚之后,自己再也不会为她朝思暮想了,他要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学习中去。
彼此对视了几秒钟之后,他们便沿着校园的林**向前漫无目的地走去。两个人都沉默着,都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事实上他们之间本来就无话可说。
默默地走了一阵后,还是楼含秋先开口了:“你写的信我收到了,我也看了,你的文采真是太好了,以前我怎么就没有发觉呢?”
听了楼含秋的话之后,张泽天没有激动,也没有回答,只是“嗯”了一声。
沉默了一阵后,还是楼含秋先说:“中央又增加了一个直辖市,你们余州是不是在这个直辖市的范围?”
张泽天还是“嗯”了一声。两人又默默地走着,不再说话,又走了一阵后,终于还是楼含秋先开了口:“你们那边的电视台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猪饲料广告啊?”
“我们那地方养猪多,每家每年都养好几头猪呢。”张泽天终于说话了。
“你们家也是用饲料喂猪的吗?”楼含秋问道。
“不是,我们家是用山猪草喂猪。”张泽天答道。
又沉默了一阵后,张泽天先说话了:“前几天看过一首诗,有两句写得不错,是这样写的:‘露珠滴落在草丛,如诗句跌落在心里’,很有意境,你觉得怎么样?”
楼含秋“嗯”了一下,却没有多说。
他们就这样风马牛不相及地说着话,完全没有任何连贯性,更谈不上感情了。说了几句话之后,又沉默好一阵子,沉默一阵子后,又说上毫不相干的几句话。张泽天感到很是压抑,他似乎觉得整个空气都凝固了。
回到宿舍后,张泽天上床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了过来,那是他两年来睡得最长,也是最舒服的一次。醒来后,他觉得浑身上下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他决定不再为她朝思暮想了,他解脱了。
后来张泽天听说楼含秋和一个富家子弟恋爱了,毕业后,他再也没有听到过任何关于她的消息。而今天,在毕业十年之后,他又听到了她的声音,她的声音亦如十几年前那样清脆悦耳。然而,在毕业十年之后再次听到她那清脆悦耳的声音时,自己却是如此的落魄。他的心里充满了无奈。然而生活绝不容许他有半点的感慨和伤感,他必须赶快从过去的回忆中抽拖出来,从摔倒的地方迅速地爬起来,随手弹了弹身上的灰尘,再一次投入到生活这场最为严酷的战斗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