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之前同我说了许多,许多之前从未说过的话。那一刻,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一个内心深处十分柔软的男子。他看着我笑,浅浅的、柔柔的,那种很不舍的情感。他说“其实,我知道,那天晚上你就在门口。也许,你不知道!在你劫囚车的时候,我就在你身边,一直、一直的看着你。我知道你会回来,知道你会怨我。”他依旧很虚弱,却固执的要说很多。只是,他说了许多,却从不说这一切的原由,从不说那些被事实掩藏得有些苍白的情感。
“国师卜的那一卦,你……是真的吗?”也许,我想问出口的是“国师卜的那一卦,你信吗?”但不知为何,话到了嘴边,却换做了这么一句。他只是看着我忽然扬唇一笑,绝代风华。如同,那年我五岁,他赏了我一座素梨宫,替我出手打了他的爱妃,然后赖着让我请他吃饭那个晚上一般,笑得绝美,倾城倾国、颠倒众生。我噎了噎口水,偏转过双眸,那妖孽的尊容的确是让人难以招架了些。“当年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你的骨肉?”这句话在我心底藏了许久,困惑了我许多年,毕竟堂堂的一国之君,又怎么可能有气度,容得下自己的女人怀了别人的孩子,他竟还疼惜了这么多年?想问了许久,想问了许多次,我却从未想过今日会这般轻易的开了口。他依旧笑,唇边的笑容越发的磨人。“那年你五岁,我第一见到你!辰妃说你打了莫颜,于是我让你在御花园罚跪。我的反应很从容,甚至罚跪的时候,还带了糕点。我知道你想了什么法子让唯晨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只是觉得那时候的你很有趣。再后来,我们一起晚膳,你给我夹了一筷子的青菜,还揶揄的问了些少儿不宜的问题,拿我做消遣。最后,在我生气的时候,满嘴油光的在我脸上亲了一下,然后逃之夭夭,徒留我一个人哭笑不得。也许,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便已然心动!从未有人同我那般亲近过,拿我开玩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但仔细想想又确有几分道理。也许,你猜不到,自那之后我便再也未诏见过辰妃。因为,你说她满脸的胭脂白粉,腥红的大嘴巴。”父皇说到这,似乎想到我那滑稽的模样,整个人笑得很开心。我从未见他那般笑过,如同孩童一般。
人总是多变的!只是变来变去或许连自己都忘了本来的模样。我望着父皇,心有些微微的疼!华袍美服,至尊权贵,竟花费了一生的心血来比过。所谓的君临天下,只不过是高处不胜寒罢了!龙椅虽是华贵,可是却是冰冷的!龙袍虽绣着金线,镶着宝石,只不过也是一件工作服罢了!你又看过谁穿上了之后,再也没有脱下来呢?龙袍再如何,就寝的时候终究要脱下。只是,这世间却没有几个人真正的明白?
淡然一笑,我从未想过,他醒来同我说的竟是这些!兴许父皇是累了吧,这么多年夜不能寐的算计,竟算计着、算计着就已然过了一个半辈子。“父皇,你累了!待你好些了,我们再好好说话!”我淡笑着,放柔了声音。我试着哄他睡觉,像哄个孩子一般。这么多年,我总是太计较,计较着他同娘的往事,计较着他宠爱我的缘由,计较着他将我视若布局谋划的棋子,于是我们假装着如同往常那般的亲近,却由着隔阂越走越远。只是,就刚才那么一眼,我看见他脸色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躺在我的眼前,对着一张没有脸的人物画像,好像一阵风便可以将其卷走那般。我只觉自己的心疼得厉害,原来我们放不下彼此,尽管时时刻刻猜忌着彼此,却从来不能改变我们对彼此的在乎。
“小柒,你怨我吗?”他就兀自那般躺着,拉着我的手不肯放。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眸里略微带着淡淡的黯淡。乖乖的由着我,替他掖了掖被角。“怨你什么?呵,让我细细想想啊。嗯,似乎从五岁那年开始,我应该怨你的还蛮多的。”我笑笑,挨着床沿坐了下来,想替他将手暖在被子里,却不想他仍是紧紧的握着不肯放松。“是吗?苍漠的和亲你怨我吗?”呵,这也许真该是我怨他的一件事情!毕竟,当时父皇若不是什么也没说,我也许就不会北上,不会在那里遇见我一生的宿命!若是没有和亲,就不会有苍漠诣,不会有漠瑾,冰儿不会离开我,而我也不会如现在这般疼痛难休。只是,人生最痛的便是不能回转!人生最痛的便是没有如果。事实便是,父皇一言不发,由着臣子的逼迫,由着我不得不替他分忧。我看着他的双眸,他亦在看着我。我知道,这样的问题,他亦是不问也是知道答案的。苍漠的宫中不乏他的眼线、细作,他定是知道我在苍漠过得其实并不好!所以,他知道,却是执意要问出口。他就是想我怨他、恨他,狠狠的算计回他,而不是憋在心里什么也没说,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所以,我笑了!我说我怨他!怨他竟算计我!我望着他笑,只觉他的眼眸里有闪闪的泪光。也许,这样他会好过些!“如果我说,我从未想过送你去和亲,用你去换取休战,你信吗?”“我信!只是我也知道,我比不过你的江山!”我依旧笑着,说得云淡风轻,好似在说着一个不咸不淡的笑话。他看着我没有说话,看了许久!忽然便咳出了血来!我慌忙搭上他的脉门,却不想被他反握住手。
“天亮了!陪我看完最后的日出吧!”他抓着我的手,挣扎着起身,却被我拦了下来。“父皇,您会没事的!您一定会好起来的!只要你好起来,小柒天天陪着你看日出、赏日落,只要你养好身子!再说了,这儿是战场!遍地的黄沙,这儿的日出一定不美!”我刻意笑着,连哄带骗的不让他起身。一偏头却是见了那触目惊心的血迹。为何会这般,明明已经解毒,怎么血竟还是污紫色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