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近似无望的哀鸣。
我静静趴在他的怀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已知道血咒未解,那我之前做的那些事,他也想到了。
之后的每天,除了朝堂和御书房之外他就在紫宸殿,三个地方来回跑很麻烦,索性把公文都搬到了紫宸殿。
黄昏十分,天地阴沉,不久又飘起了大雪。
我站在窗前,看着庭中一树寒梅,想起了那副画,母妃长发飘逸,眉目洒脱,白衣纤尘,坐于树下抚琴。当时,父皇执笔丹青,描下这唯美的一幕。那段时光,是他们此生过得最幸福安逸的。如今,他们在天上团圆了吧。
“在想什么?”身后被人抱住,温热的气息扑在颈边。
“想起父皇给母妃作的画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我抱的更紧。
“呀,我把你画的那副画埋在清河边的桃林了。”我转头看他。
他在我嘴上轻啄了一下,拉我走到书案前,然后从对面的书架上取下一个卷轴,轻轻展开。
画中女子眉目湛然,一袭白衣背着竹楼立在樱花树下,仰头看片片飞花。
“你已经取出来了。”指尖拂过干透的墨迹,带着微凉。
“恩。”他低头凝视那副画,眸中眷恋。
忽起了捉弄之心,我调笑道:“你不会是在那个时候喜欢上我,对我一见钟情的吧。”
他面上一窘,侧头,抿起嘴角不说话。
我歪头看他,笑的无比欢快,“被我说中了。”
“是啊。”话音未落,他将我打横抱起,几步走过去放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在我身上,“快睡觉。”
我搂住他的脖子,眨眨眼睛,“不要,你陪我睡。”
“还有几个奏折要看,你先睡,乖。”他勾住我的腰,轻吻了一下我的唇。
我乘机贴上他的嘴,舌头描摹他凉薄的唇,缠绵吸吮。
在我的挑逗之下,他终于耐不住了,化被动为主动,吻逐渐加深,呼吸加重,俯身将我压在床上。
吻的一发不可收拾之际,门外有人叫了一声。
慕容悯耐着火气,侧头沉声道:“什么事?”
“皇上,太后她……”
“有什么事,明天说。”慕容悯不耐烦的打断了内侍的话。
“太后娘娘薨了。”
“什么?”慕容悯翻身坐起,脸上木然,“你再说一遍。”
“回皇上,坤宁传来消息傍晚太后悬梁自尽。”内侍的声音颤抖的五音不全。
“你先休息,我去看看。”慕容悯替我盖好被子,衣衫不整的就出去了。
费敏她上吊自尽了,为什么?她那么喜欢慕容悯,却没能做他的妻子,这是她自杀的原因么。不对,以她的性格怎么会轻易认输。想了一夜都没有想明白她为什么会自杀。
外面雪下了一夜,慕容悯没再回紫宸殿。
早朝,慕容悯宣布太后薨,与太宗皇帝合葬于西陵,举国哀恸。
我以为费敏的死,会让慕容悯伤心很久,毕竟是青梅竹马的人。下朝后他来了紫宸殿,神色如常,坐在案前批阅折子。
我在一旁观察了他好久,脸上眼里都不见有半分的悲戚,可能他已经放下了。
他嘴角忽然牵起一个笑,抬头看我,眸光柔和,“你看了我一早晨,不累么?”
给他的杯子里续了茶,我胳膊撑着桌子,两手拄着下巴,“不累,看一辈子都看不够。”
他眸中闪过一丝痛楚,笑得比哭还难看,迅速低头看手里的奏折。
忽然眼眶湿润了,我转身往火盆里加了几块炭。火舌吞噬着银炭,发出噼啵的响声,将脸上的泪水烘干。
御医已经下了死亡通知书,即使慕容悯以杀头来威胁他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治毒都无用了,他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只是从不放弃要我继续吃那些无用的药,他也期望会有奇迹发生吧。
我们都在回避死亡这个问题,他在我面前依旧表现的强大而温柔,从不表露半分悲伤之态,他是不想让我担心,所以将苦痛深埋在心里。我还是从前的那个夏晚枫,尽力掩饰着身体上的不适,我不想让他伤心。
看到他强颜欢笑,我心里痛如刀割。
雪后天晴,慕容悯早朝结束就去御书房议事了,我软磨硬泡说服了彩月去御花园走走。
御花园内银装素裹,空气中泛着冷香,梅花凌寒开放,满目的红色,比往年更鲜艳。
远远看见有人站在桥上,一身水红色披风,身形倩丽,少了些匈奴女子的豪放,多了些江南女子的温婉。
转头她正好看到我,屏退了身后的丫鬟,独自一人向我这边走来。
蓝眼睛清澈明净,她弯眸一笑,“好久不见。”
“嗯,公主可还习惯这里的生活?”
“可算有人叫我主公了。”她笑容璀璨,“最不喜欢有人娘娘娘娘的叫。”
我竟忘了她还是慕容悯册封的昭仪,是他的妃子。
“你说我有那么老么,我才十八岁哎。”她捂着脸,叹气。“呆在皇宫里闷死了,哪也不能去,那个皇帝更奇怪,老是冷着一张脸,也不说话。在匈奴我还可以骑马呢,王宫里也没那么多规矩。”
这位公主长在草原,心灵单纯,生活在皇宫就如鸟被关在笼子里,为了国家利益不得不背井离乡。
“公主要是觉得闷了,就出宫去看看。”
“真的么?我可以出去?”她睁大眼睛不敢置信。
我点头,“皇上会同意的。”
“你真是个好人。”她拉住我的手,“我会常来找你玩的,你住在哪个宫?”
我暗自叹了口气,想必这位单纯的公主,还不知昭仪是什么。
“我住在紫宸殿。”
“你……”她指着我的鼻子,神色紧张,“流血了。”
我一摸鼻子,手上沾了殷红的血迹,温热的液体还在不断的往外流。
手上的帕子都被染透了,血仍在流,眼前晕晕乎乎,极力保持着清醒。思雅扶住我,焦急地喊着,“来人,救命。”
视线越来越模糊,只看见白茫茫的一片,耳边有人叫了一声,“枫儿”。这样称呼我的只有一人,慕容悯他来了。
当我醒来已是次日华灯初上,帘外跪了一地的人,一个玄色身影立在窗前。
听到我的轻咳,彩月低呼了一声,“姑娘醒了。”
帘子被人掀起,慕容悯两步走到榻前,眉头紧锁,脸上悲喜交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了?”从未见过他脸上如此复杂的表情。
我笑了笑,摇头,想说话喉咙干涩的发不出声音。
端了一旁的碗,他将我扶起靠在身上,神情专注地喂我喝水。
“王太医。”慕容悯冲帘外叫道。
太医诊治完毕,跪地战战兢兢道:“回皇上,姑娘她……”
“快说。”
“此毒已深入五脏六腑……怕是时日无多了。”王太医抖着白胡子断断续续说完了。
我清楚的看到慕容悯的身子晃了一下,侧脸笼罩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
“朕养你们不是听这些无用的废话。”他猛然拂帘而出,怒道:“来人,都拉出去斩了。”
“皇上饶命啊。”帘外御医们齐齐磕头求饶,“皇上饶命啊。”
忍着心绞痛,我挣扎着起身,让彩月扶我下床。
“皇上,不要杀他们,咳咳……”
“枫儿。”慕容悯扶住我,脸上惊痛,颤抖着手抹去我嘴角的血迹。
“你咳咳……放了他们吧咳咳……”
“好我答应你。”慕容悯的表情快哭出来了,一边擦我嘴角的血迹,一边叫太医止血。
经过太医们全力扎针医治,血是止住了,捡回了剩下的一点点命。
之后的日子,我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但每次醒来都会看到慕容悯在床前守着我,他会在我昏迷的时候一声声的唤着‘枫儿’,直到将我唤醒。他会跟我说很多话,讲他以前的故事。他会一遍一遍做我喜欢的菜,然后等我醒来喂给我吃。
这一世遇到他,经历了这么多,我心足矣。
昨夜一场大雪,早晨奇迹般的天晴。慕容悯很早就去上朝了,躺在床上已久,体内积蓄了很多的气力,急待发泄,脑中特别的清醒,不顾彩月的阻拦我下床活动胫骨。
彩月无奈,最终还是帮我梳洗打扮了一番,镜中女子面容苍白,双颊透着一丝红晕。换上那件搁置已久的白色绣红梅的锦缎,吃过一顿美味的早餐,披上大氅,我往院子里走去。
虽说有太阳,仍是冷的刺骨,呼吸着清凉的空气,觉得比任何花香都好闻。连日来一直吃药,满屋子都是刺鼻的药味。
刚收到司南的信,他和蓉儿此时在吴国,更意外的是见到了小志,信上说小志会跟他们一起回来过年。
这些信都是慕容悯回的,我让他不要提中毒的事,他们都不知道。
提笔,铺开宣纸,蘸墨,我一笔一划工整的写出司南二字。
初见时,我被困在土匪窝里,一袭白衣的司南从天而降,仿如世外神仙。在琼华寺医毒时,品他煮的茶,和他下棋。下山后他不顾自己的安危陪我找解药……
感觉身后有人,回头发现是慕容悯,一身黑底绣金龙的锦袍,紧抿着唇,如墨的双瞳幽黯深沉,里面却清晰的映出我的影子。
不知他何时进来的,我居然没发现。
我嗔怪道:“你怎么走路没声音的,差点吓死我。”
他像个陶俑,定在那一动不动,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
我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摇晃,大喊了一声,“喂,回魂啦。”
他这才如梦惊醒般,眨了下眼睛,一言不发的将我揽入怀中。
“怎么啦?”我疑惑道:“没吓到我,反而吓到你了?”
“枫儿不要离开我。”他答非所问的说了这么一句。
“恩,我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
他的身体在轻微的颤抖,手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起伏的胸口上,听着有节奏的心跳,还有他压抑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放开我。
“我想去看桃花,可惜此时只有梅花。”我抬头俏皮的一笑,“要不我们去御花园看梅花吧。”
比起梅花,我更爱桃花,因为我与他的相遇有桃花见证。
“走,我们去看桃花。”
还未待我问清楚,此时哪还有桃花,他已将我抱起,朝宫门口走去。
他跟守门侍卫吩咐了一句,侍卫牵来一匹黑马,他带我上马,用大氅紧紧包裹住我,俩人一骑,穿过人烟稀疏的街市,直奔城南。
城外一片雪白,马儿放缓了步伐,踏在雪地上咯吱作响。
阳光照在雪地上有些刺眼。
“闭上眼睛。”他在我耳边轻声道,又补充了一句命令,“不能睡着。”
我依言闭上眼,耳边听到马蹄踏雪的吱呀声和他的呼吸声,要是永远这样该多好,只是天长地久终究抵不过时间的打磨和命运的捉弄。
我不怨命运,也不怪时间,能遇到他已经很满足了,即使短暂也刻骨铭心。
“到了。”他抱我下马,指着前面,“你看。”
我转头看向他指的地方,山脚下一株桃树幽然静放,仿佛回到桃源……我向那棵桃树跑去……
这里竟还有草地,桃树粗壮,枝叶繁茂,一朵朵的粉花开的淡雅。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我喃喃低语。
恍惚间看到轻纱绮罗的女子,背着竹楼行走在林中,花飞满天,落英缤纷……
“枫儿。”
我回神看着身后之人,衣角随风摇摆,身姿卓然。
桃花树下,他们两两相对,粉色花雨漫天……如那年在桃源见的他……
“这个地方好神奇啊。”接住飘落的花瓣,指尖微凉,我细嗅其清香,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手上的花瓣渐渐增多,怎么变成紫红色的了。
“枫儿。”
我看到他脸上的惊痛,看他嘴一张一合叫着‘枫儿’,向我跑来。
手足发冷,心跳的很快,眼前一黑一白,我极力保持着清醒,想告诉他我没事,可发出的声音细若柔丝,我笑了笑。
身子再也撑不住软软的倒下,他伸手接住揽在怀里。
“慕容悯……刚才说的话……我食言了。”血从嘴里涌出,身上冷的厉害。
我说一直一直要在你身边,可现在我做不到了。
他不断擦着我嘴角的血迹,眼里渐渐湿润。
“你坚持住,我们去找大夫,我们去找大夫。”他捧住我的脸,轻轻摇晃,“枫儿,不要睡。”
我拉了拉他的袖子,摇头,“不要了……我很喜欢这个地方。”
“我死后会变成桃花。”手指抚过他鬓角的一缕白发,刀锋一样的眉目,挺拔的鼻梁,削薄的唇……这些都将永远刻在我的记忆里……,“一直存在。”
掌心一滴温热的泪水,我能清晰的感受到它溶进了我的血液里,温暖传遍全身。
他紧握住我的手,泪水大颗的滚落,哽咽道:“枫儿,你不能一个人走,我不准你死。”
他曾说过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此时他为了我流泪。
“你是个好皇帝……”
“将来一统天下之时,放过子轩……善待皇族。”
“我答应你,这些我都答应你。”他紧抱住我,脸贴着我的额头,“求你不要走,不要走……”
“慕容悯……我……”我拼尽此生最后一口气,说出了一直想对他说的话,“我很高兴这一世与你相恋,我爱你……好……好活……”
桃花纷扬,那是三月的桃源,还有潺潺的流水……
我听到他的声音,撕心裂肺,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后记
武德三年,帝心爱之人夏晚枫薨,时年二十五,帝不顾朝臣劝阻葬其于永陵。帝悼痛,辍朝七日,改年号为永丰。
永丰四年,帝废后宫,遣散诸妃嫔,立慕容忻为皇太弟。
永丰六年,帝北上征服匈奴,匈奴王臣服,向晋国称臣。永丰十年,西征蜀国,一年后西蜀亡。永丰十三年,帝南下攻吴,因疾未能成行,修养半年。永丰十四年,再度攻吴,同年秋吴国沦陷,皇室被囚晋国,后遣返回吴,削为庶民。至此,慕容悯一统天下,改晋阳宫为紫禁城。
永丰十五年冬,帝崩,谥号武德圣曦皇帝,葬于永陵。
武帝崩后一年,慕容忻继位,行德政,继开国盛世之风,四海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