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金世杰之外，皇帝还封了赵荣琛一个爵位，不过品级不高，又都是无关紧要的虚衔，虚封的二百户的食邑跟先帝赐予的金山相比那就是九牛一毛，所以群臣压根儿都没当回事。大家都知道，苏立行跟赵荣琛都是幌子，皇帝真正要用的，是金世杰。
苏立行是拔擢，可也在官僚体系，赵荣琛封赏，但也属于情理之中，可唯有金世杰这简直是天外飞仙的一笔，谁也不知道是皇帝蓄谋已久，还是临场发挥。若是临场发挥，皇帝与太后的矛盾简直是已经到了快撕破脸的地步？但若是蓄谋已久，那难道当初赵荣琛选人，便也是出于他的授意？
群臣们只要往这里一脑补，便当真各种猜测源源不断了。偏偏苏立行是真茫然，而金世杰或许察觉到什么，但却是真深藏不露，所以最终的结果就是从着这君臣脸上看不出半点端倪。
等事罢群臣分散回家，太后本来想留着苏相商议什么，但是又觉得在这特殊时间不大方便，于是朝着父亲摇了摇头，先回后宫去了。苏相只能带着金世杰先回家。跟着林太师喜乐参半的表情相比，他的脸上就只有愁，没有喜了。
“你是怎么回事，我刚才一直使眼色让你拒绝，你为什么没有拒绝！”等着祖孙俩一上车，苏相就板着脸训了起来，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我为什么要拒绝？”苏立行懵懵懂懂，“父亲跟你不都常说，君命不可违吗？我在家已经赋闲多日，既然您还没为我挑好适合的官职，陛下又有所赏赐，我刚好对这个职位非常感兴趣，那为什么不可以接下来？”
苏立行的政治触觉真心非常不敏感，看到苏相气急败坏的样子，想了想试探的问道，“我其实并没有很大的功劳，如今陛下赏赐我如此厚重，多半是看在您和姑姑的份上，这难道不是对我们家的恩赐吗？你为什么还如此闷闷不乐？”
“你，”苏相看着苏立行一脸纯良的问出这种话，眼睛闭了闭眼，压抑住胸中的怒气，等再看他时，目光中出现了重重的叹息，“我一直觉得你父亲将你叫的太好了，时至今日，我对我们苏家来说，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他一辈子与人勾心斗角，穷于算计，但谁能想到，竟然有个只知道做事，完全不懂得做人的孙子？
虽然很生气，也很灰心现在的苏立行的反应，但是最终苏相还是沉下气来，慢慢的跟着他说起这些缘由。
“你知道御史是做什么的吗？”苏相采取了诱导式的问法。
“我，”苏立行张张嘴，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说道，“是纠查百官错失，品评天子操行的。”
“是。”苏相点了点头，又问，“那你知道，御史们是谁的人呢？”
“这，”苏立行想了想，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御史乃国家的标尺，岂能任外人左右？”
苏立行很讨厌祖父事事划分阵营的习惯。
“你错了。”苏相摇了摇头，“他是起着衡量百官的标尺的作用，但他毕竟不是真的尺子，而是人。既然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会偏私，就会站队。你既然要身处其中，便不得不被周围人影响，所以知道你要相处的人是什么人，这是非常重要的。”
“那御史们是谁的人。”苏立行不情愿的问道。
“林太师。”苏相顿了顿，然后盯紧孙子，严肃的说道，“他是科举出身，后来又在国子监和礼部任职多年，天下读书人多半出于其门下，尤其是那些喜好清谈之士。这些人最后多半做了御史，所以御史台基本上都是林太师的党羽，老夫想要插人进去都很难。所以，你懂得了吗？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孙子，可是陛下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样将你投进一个满是我的敌人的阵营，你说这能算是赏吗？”
“这，”苏立行犹豫了下，思考了很久，却缓缓的摇了摇头。
“祖父，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这些我都不在乎。你也好，林太师也好，我一直讨厌你们的争斗，不是因为你们弄权，而是因为你们的许多作为根本就是不论对错，只分敌己，有些事情明明是好的政策，但是只因为是对方做出来的，便因为扳倒了对手，而将这些政策也废弃、诋毁。你们这样，最终吃亏的还是国家，还是百姓啊！”苏立行看着祖父的眼睛，毫不畏惧的跟他对视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讨厌林太师是跟讨厌你一样的，所以不管我是谁的孙子，不管我要入谁的阵营，我都只会做我该做的事情，不管遇到哪方的人，对的我就说对，对的我就说错。”
“这一直是我想要当御史的原因，我不知道皇上是真的因为欣赏我的品质，还是为了要对付你，特意给林太师添堵，但对我来说这都不是问题。机缘巧合之下，我到了那里，便会担起那里的责任，撑起那样的后果。”
“你，”苏相被着他这言语骇到了，沉默了一下，恼怒的提高了声音，但却最终还是没有骂下去。
“漂亮话谁都会说，可你又能坚持多久呢！”苏相冷哼了一声，然后便闭目养神起来，不愿意再跟这倔强的孙子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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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世杰走出朝门，看着外面的天色，有种浓重的不真实感。
虽然他一向胆大，并且也一直觉得自己会成功，可如此巧合的打破了自己目前的困窘，而且给将来的仕途开了个好头，不得不说即便是他这种心理素质，也觉得心跳紊乱。
擦了把手心的冷汗，看着不远处正准备回家的林太师，他客气的告辞了围绕着自己恭喜的人，按着帽子一路小跑的跑到了林太师身边，然后低头朝着他请罪，“爷爷，刚才是我狂妄了，可我是有理由的，你且听我解释。”
“哼，”看着他即便是得意之际也没有忘形，林太师心里头还是十分受用的，不过嘴上却还是嘴硬，“金状元不去接受别人的恭贺，围着我这糟老头子身边做什么，我可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
“爷爷，我，”金世杰低着头，明明很高的个子，却谦卑的看上去跟矮胖的林太师差不多高，态度十分诚恳，甚至还带着点无法言喻的苦恼。林太师见他真的有话要说，看了一眼四周，面无表情的吐出一句“上车了再说。”
这态度确实已经有很大的松动了，金世杰见状，心中的大石落下，不紧不慢的跟在林太师身后，慢慢的朝着马车走去。
“爷爷，我知道你以前压着我是为我着想，所以我这半年来没有半点为自己求官的举动，除了跟同年们避不过去的聚会外，其它的大多数时间都安静的在家。”金世杰一上车，就给自己表明了立场，然后看着林太师真诚的说道，“爷爷，今天的事情要是能应付过去的话，那我也不会应承下来，只是那当时的局面，真的容不得我说不啊。”
“哼，只要你自己不愿意，谁能按着你的头逼你当官啊。”林太师冷哼了一声，说起这个就是满脸的不悦。
“若陛下只封我一个人，那我当然可以推辞，但你老也看到了，这次陛下先提的可是苏立行。”金世杰一脸严肃的说道，他这样子让人不由自主就信服了他的话。
“老夫眼没瞎，看得他点了谁，只是他说苏立行只不过是给你做铺垫，有什么好在乎的。”林太师仍然愤愤不平。
“这事情虽然看起来这样，但是仔细分析起来却未必如此。孙儿不知道满朝文武那么多人，皇帝怎么会忽然招着我们两个闲人入宫，做这种不费力便能讨好的差事呢？比较下想，我不过是有几分虚名罢了，状元虽然珍贵，但是满朝也有十几个，不算打眼。可苏立行却是太后娘娘的亲外甥，跟着皇帝陛下也是名义上的表兄弟，他们从小都见过，感情怎么都比我这个外人深厚。今天的局面明显就是皇上想要给苏公子加官进爵，我不过是个幌子而已。若没有我，苏立行晋升的速度太快，多半都会受到人非议，可有了我这么一朝，只怕这散朝后满城很快就会刮起对我的流言蜚语，还有几个人会想起苏公子？”
“这，”林太师沉吟了片刻，这才记得金世杰来得晚，没有看到赵荣琛选人的过程，这才当做他是被皇帝选中的，从而产生了这种想法。按照他的已知条件推论，得到这个结果很正常，所以他的反应便也变得十分可以接受了。
毕竟如果金世杰不接受赏赐，那苏立行的那番也来的全无道理，多半也是不能成的。若皇帝本身就打算给苏立行铺路，金世杰这个砖头敢不听话，那得罪的可就不是一个人了。
你想的太多了，林太师原本打算这样回答金世杰，可是转瞬一想，自己便也有些疑惑了起来，皇帝的确是十分熟悉苏立行，毕竟每年朝廷那么多官员考核，他若不特意留心，怎么可能记清楚一个人的考评？赵荣琛的选人可能是随意乱选的，但是皇帝的话，可不像是随意乱说的啊？
莫非，这其中的关键，真叫金世杰给蒙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