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珺的土匪窝有个好听的名字:桃花寨。寨里风光也出人意料地明媚鲜妍。
特别是这春天,寨里寨外,十里桃红,风景美丽如画。
山寨的土匪,也不像电视上看见过的那样原始未开化,凶猛无礼,反而大多彬彬有礼,笑容可掬。
所以比较起来,有时,江银子还比较像个盗匪小贼啥的。
比如这天夜里。
风过,花摇。可是有一棵树,风不过,花也摇得个没完没了。
透过云蒸霞蔚的桃花往上一看,原来是有人在上面不断地摇晃树枝。
江银子摇累了,就抱着树枝歇口气。不歇不要紧,一歇这一口气差点就没喘上来。
那个树下靠着树干,抱着胸好整以暇看她的人是谁?宾果,就是沈墨珺。
“你在干什么?”他语气明明温柔,江银子却吓得差点掉下树来。
糟糕!这阿花不但行止完全不像匪贼,那一颗爱花惜物的心更是常人不能企及的。
这山寨里的桃树,他专门派了人管理,平时更是禁止任何人毁树折花。只差在树上挂个明晃晃的:“攀折花朵,罚银五十”的牌子了。
“我,我……”
“舌头被蝙蝠叼去了吗?不会说话了?”
真会损人。江银子撇撇嘴:“我想摘点桃花。”
“做什么?”
说到这个江银子有点喜形于色了:“那能做的可多了,桃花糕啊桃花酒啊,还可以泡澡……”
她笑起来眉毛弯弯,眼睛眯眯的,好像已经提前品尝到糕点花酒的滋味。
沈墨珺嘴角一软,向她伸出手来:“下来。”
“哦。”哎,铩羽而归,可悲可叹哇。江银子依依不舍地爬下树来。
她一站定,却看见沈墨珺突然脱去外袍,哗地扬起,袍子在夜空中像鸟的翅膀一样满满膨开,缓缓落在地上,摊成一片。
无视她惊疑不定的眼神,沈墨珺径直走向树边,然后伸手往树干上一拍,瞬间,树好像舞神上身,簌簌颤抖起来。
哗啦啦哗啦啦,不一会儿,花瓣就在树周围铺了一层。
他走回来,把外袍上的花拢在一起,包好,递到江银子的手上:“干净的。”
那一刻,花香暗动,微风轻拂,他的眼睛亮如星辰。
江银子突然觉得心跳加速,快得像脱缰野马。
沈墨珺把她送回房间,在她推门进去时,他突然叫住她:“喂。”
她回头,面如花红。
“喝酒时,叫上我。”她和别人喝,他有一点……不放心。
“哦。”江银子点点头,第一次显露娇柔的小女儿态。
推门进房后,她放下桃花,马不停蹄奔向床,然后轰地扑倒上去,原形毕露,伸出魔爪,使劲儿挠着头发。
啊啊啊,她好像,她好像喜欢上美人了。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哇……
在江银子的心里,世界就还像她的眼睛一样,是非黑即白的。她还无法理解虾米是灰色空间。所以,当她发现自己喜欢上沈墨珺时,她也陷入了深深的深深的烦恼里。
她读了十来年书,学了许多定理和理论,可是却没有人教过她,如果喜欢上了一个坏蛋,该怎么办。
哪里像电视里说的,公主遇见采花贼,小姐碰见江洋大盗,眉来眼去几回合,就可以包袱款款,缠缠绵绵到天涯去啊。何况她是一来自法治社会的现代少女啊。
要是他为非作歹呢?要是他杀人放火呢?
能不报官吗?能不留下心理阴影吗?
想啊想啊,还是想不通,想不通就不要想了。想不通就喝酒算了,有歌词不是叫借酒浇愁吗?正好,她酿的桃花酒差不多应该好了。
可是她没想到去拿酒这一决定会让她碰见两个人,而且因为这两个人,她终于下定决心,一定要离开沈墨珺了。
桃花酒埋在寨后最大的一棵桃花树下。她抱着酒坛往回走时,遇见了两个女子。
前面的女子挽着流丽的发髻,眉眼温柔,十分清婉,即使是挺着大肚子,也丝毫没有减损她的美丽。
以前没见过她们啊。看样子是刚来的,而且是从寨子的后门进来的。
“夫人,当家的让咱们暂时不回来的。”女子身后丫鬟模样的女孩说。
“所以我才想回来看看,怕他又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我可不能让孩子没出生就没了爹。”女子摸摸肚子,一步不停地往前走。
她们的对话引起江银子的兴趣,她走到她们面前,轻声问:“你们是……”
那丫鬟看了她一眼:“这又是哪里来的没眼力的啊,咱们几个月不回来,都改朝换代了是不?睁眼好好看着,这是压寨夫人。”
那女子却温婉一笑:“你是新来的丫头吧?别介意莺儿说的话,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江银子有些木木地点点头,转身走开,快转角时,那莺儿又叫住她:“哎!先别告诉当家的我们回来了啊!”
她又点点头。
来桃花寨两个月了,江银子很清楚,这里当家的只有一个,就是沈墨珺。
原来,他已经成亲了啊。原来,他喜欢的是那种温婉达理的女子啊。原来,原来,心痛是这种滋味啊。
魂不守舍地回到房间,却看见一个不速之客。
沈墨珺远远地透过窗户,就看见她神色不对。打开门,他看见她抬眼看他时,眼里竟然闪过一阵泪花。
他皱了皱眉:“怎么了?”
“没什么,沙子迷眼了。”她突然笑开花,“对了,你既然来了,我也不用特别去找你了,我们来喝酒吧。”
他本来是害怕她闷,抽空来找她去骑马踏青的。
听了她的建议他便也坐了下来。
酒是江银子跟厨房的老阿嬷学着做的,味道不怎么正,可是她却好像毫不介意的样子,一杯接一杯,最后干脆抱着酒坛牛饮起来。
这一喝,直喝到了天要擦黑。
沈墨珺一直不阻止她是因为以为她遇见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比如想家了什么的。却没想到最后她竟会边喝边哭起来。
他扶住已经东倒西歪的江银子:“好了,不喝了,我找人帮你收拾收拾,睡觉了。”
哎呀,美人啊美人,你怎么还能这么温柔呢?“你已经有老婆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难道不知道这样的话,我这个花季少女会心存幻想的吗?”
“其实我想了想,你是土匪没关系啊,我……忍一忍就好了嘛。大不了你在前面放火我在后面救呗。”
沈墨珺没说话,也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可是,你都是要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能扮单身出来招摇撞骗呢?这可是原则问题啊。”
她突然捧着他的脸,眼中泪光莹然:“我喜欢你……不,我不能喜欢你,不,我,我爱你嘛……”
说到后头,她有些大舌头了,头晕目眩,所以没注意到面前的人眼底的情绪起伏。
沈墨珺看着她,眼眸深如幽潭:“再说一次,如果不说,我就抓着你,再也不放你了。”
那就说呗。可是不对啊,刚才没注意,现在才想起来,那句话说了通常都是要负责的。
嗷嗷嗷,美人的话总是让人矛盾万分啊。
“不说!说了我就走不掉了。一夫怎么能侍二女呢?”
她的话又惹得他嘴角微微一挑。她总是这样,天真纯粹,又常常有脱线奇诡之举,真是让他有些……欲罢不能啊。
闭上眼睛歪倒在某个坚实温暖貌似肩膀的物体上的江银子突然感觉嘴角好像被什么轻轻拂过一样。
比花还软,还要芬芳,却宛如印鉴,直要烙入谁和谁的心底去,铭刻在那里,一世一生。